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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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值得你这般执着,你才认识我多久?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当初去悬崖下救你也不过是因为太子的命令。”崔夷玉冷下神,用无比凉薄的语气开口,只是在发热之下显得有些虚弱,“我这辈子杀了很多人,眼下死了也是报应。”
  “你只是身处深闺见的人太少了,才会盲目地、要死要活地喜欢一个没心没肺的杀手。”
  “你若聪慧,就应当学会取舍,将无用之人丢下才是你最该做的。”崔夷玉强调,“只要我死了,你能活着回去,你就还是干干净净、没有污点的太子妃。”
  “我不要你教我做事。”林元瑾抬起眼,浑身是刺,堪称油盐不进,“我不想当太子妃,我只想要你。”
  崔夷玉喉口的血腥味更重,又按着胸口咳嗽起来,嗓子眼火辣辣的暂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这场谁都说服不了谁的对话。
  外面下着雨,天色也微微变亮。
  这样的安宁没持续多久。
  山洞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如乐曲里掺进了杂音,有格外不同的脚步声踏过。
  崔夷玉蓦然睁开眼,上身不受控地晃了下,俯下|身去,手臂上微鼓的青筋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下,他却恍若未觉,屏住呼吸,耳朵贴地。
  有人来了。
  脚步极轻,步伐明显不齐,绝对不是皇帝派来的侍卫。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崔夷玉手撑着地起身,转身面对同样屏住呼吸的林元瑾,但哪怕不言不语,他紧绷起来的脊梁也说明了一切。
  好在雨露重,雨水先一步模糊地面的痕迹,过了大半夜,刺客也没办法打着火寻找他们的踪迹。
  脚步声还在附近,忽远忽近。
  不能停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届时前后堵截,他护不了两边。
  等步伐声稍稍远一些的时候,崔夷玉拉着林元瑾,紧贴着她耳畔用气声说:“我们原路返回。”
  外面的脚步声和他白日遇到刺客人数的明显对不上,或许只是分出了一部分人,也可能是想兵分多路快速截杀他们。
  崔夷玉拉住林元瑾的手,熟稔地将她背在身后。
  可秋雨冰冷。
  刚踏出山洞,透心凉的雨就拍打在他们身上,迅速带走他们身上的热意。
  崔夷玉一字不发,双眼无神,却因为无比习惯在黑暗中行走,步伐毫无影响,精准地带林元瑾避开每一个障碍,无声地处理掉试图攻击入侵人类的虫蛇。
  林元瑾感受到拉着她的那只手仿佛流淌着什么微稠的液体,不像冰冷的雨,更像是渗出的血。
  可她连呼吸都要放轻,更不敢开口问些什么。
  紧贴着她的身体并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甚至有些异常的发热。
  林元瑾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雨水冲刷,浸得透湿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体,水滴滑过她微肿的脸庞好似泪雨,最终落上了她干燥到破皮出血的嘴唇。
  崔夷玉原路返回的想法很简单,一是先避开顺着他们路走的刺客,二是想看看慢一步的侍卫会不会从这条路赶来。
  然,天不遂人愿。
  或许是双眸失明,在极端危境之下,本就敏锐的听力愈发恐怖,又有雨水辅助,距离很远,崔夷玉就察觉到了前方还有刺客。
  是另一拨人。
  崔夷玉调整呼吸,确认着昨夜来时这一路的记忆,拉着林元瑾急促地在四处寻找,终于顺着茂盛的灌木,摸到了老树虬曲的根系,将林元瑾藏到了背对主路的树干裂口处。
  他的动作太过焦急,很快又将怀里的匕首递到了林元瑾身前。
  林元瑾看不见崔夷玉,却直觉感觉他状态不对,极度的不安让她想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按住。
  她能通过手里的触碰听到崔夷玉极快的心跳,好似倒计时。
  “不要怕。”崔夷玉呼吸紊乱,呼出的气热到不对劲,手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字说,“躲在这里,别动。”
  天色仍旧昏暗,在茂盛树叶的阴翳下,林元瑾看不清他因发热而泛着红的病态身体,也看不到他面庞上的杀意凛然。
  他和那群想逃走的刺客交过手,他知道要怎么处理。
  “只要他们还想活命,就无法打倒我。”
  但是,如果有万一。
  “求你了。”崔夷玉抬手,手心贴着林元瑾湿润的脸颊,轻声说,“若是出事,就丢下我吧。”
  第39章 杀戮
  雨还在下。
  林元瑾曲着腿缩在树干裂口里,双手紧紧抓住匕首,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听到金属的碰撞声野蛮地打碎了黑夜的寂静。
  刺客的“啧”声穿插在兵戈相向的打斗声中,繁乱的脚步声在泥泞的地上一连串的“啪嗒”声。
  只有隐约的闷声偶尔响起,潮湿的风拂来浓重的腥味。
  偶有人摔倒在地上的沉重闷声,但也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谁。
  是夷玉吗?还是刺客?
  他们打得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林元瑾的头发,发丝紧贴着颊侧,最后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才发现身体几乎已经僵硬,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
  她听到刀刃划开布料的“呲啦”声,还有武器击中人体的钝声,每一下都好像感同身受。
  或许看不到的事物才是最恐怖的,林元瑾根本无法停止大脑对战斗境况的揣测,她信赖夷玉,但却无法不去想他在精疲力竭之下每一次对自身下意识的逼迫。
  林元瑾害怕他身上再多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口,害怕他被击倒之后奄奄一息紧闭着眼的苍白模样,害怕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要她一个人努力往回走。
  只要崔夷玉能活下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林元瑾甚至想祈求几乎从未善待过她、还将她丢到古代的上天。
  天空中浓重的黑色渐渐淡去,朦胧的天光盖上一次灰濛濛的幕布。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呃啊”声,一句问话打破了这场死寂的杀戮。
  “你,不是太子吧。”
  刺客看着旁边被彻底废掉了战力,呈现出死相的同伴,用武器撑住地面,抬手用力地抹了抹脸上的血,此时他的半边脸血肉模糊,还失去了眼珠。
  他是问话,却是实实在在地肯定着这个猜测。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双眸无神,却也因为疲劳没在这一刹藉机反击,大片破损的衣裳露出被浸得深红的里衣,直白地露出了肩膀上未曾处理过的肩伤。
  伤口狰狞地翻开,还有明显中毒的淤血。
  他也未曾在此刻面前伪装,虽然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战斗,但也无法掩盖他眼盲的事实。
  这才可怖。
  世上鲜少有人能在突然眼盲之后仍面不改色地战斗,且丝毫不受影响,更何况他还身中剧毒,坠下悬崖。
  他不像太子,更不像人类。
  少年好似千疮百孔的傀儡,只要还有丝线吊着他,身体的残缺就并不会影响到他正常行动。
  他没有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刺客笑了笑,或许是临死前才顿悟,竟有些怔然的放松。
  他就说,一个太子怎么会用身体给皇帝挡箭,还拼了命救个不重要的太子妃。
  原来是个和他们差不多的、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若是个普通人,刺客还会反讽一句值得吗,但对于一把徒有尖锐的刀刃,没有问的必要。
  接着又进入了诡谲的沉默,转而是更激烈的击打声铿锵不绝,令人心悸。
  或许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
  林元瑾最后听到的是伴随着几棵树被装倒的声音,一个呼吸声消失,背后传来一个向她走近,却又狼狈地跌倒的“啪”声。
  “林……”少年轻到破碎的声音响起。
  林元瑾如受重击,猛地从裂口中爬出来,顾不得身上的泥污,就刚出来,就看到周围七零八落的尸体,每一具身上都有个明显被补过刀的裂口。
  朝她走过来的少年用剑撑着自己,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从额角扯下一条长长的血流,横亘过他的左眼,包裹着他的衣服已不能再被称之为衣物,不过只是几块破破烂烂的布。
  或许过度使用躯体,眼下只是稍微不受控,连站起来都困难,让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空白。
  林元瑾用粗树枝撑着地,一瘸一拐地跑到崔夷玉面前,想扶住他,却发现他浑身是伤,根本无从下手,急得看向他的双眼,刚想开口,突然整个人顿住了。
  雨滴与他脸颊上的血渍融合又滑下,落下如鳞片般斑驳的痕迹,身上无数细小的裂口被雨水泡得发肿。
  林元瑾僵硬地抬起手,指尖放在崔夷玉的眼边,注意到崔夷玉脸对着她,眼神却艰难地找不到焦距,只是肖似“看”她。
  “你的眼睛……”
  “我没事。”崔夷玉睫毛一颤,又抖落一串血水滴,嗓音已经犹如刀片刮过,喑哑粗粝像是砂纸。
  他说完,似乎自己都觉得这话站不住脚,短暂地沉默了下。
  为数不多的布料潮湿得发褶,紧紧束缚在他身上,裹得人透不过气。
  林元瑾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涌动的酸苦,朝崔夷玉伸出手:“你骨头受伤了吗?我能扶你起来吗?”
  崔夷玉没有马上回答,侧了侧脸,像是在判断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手腕上多了一股力,困惑地侧过头。
  他的脸苍白得像纸,上面泼洒了深深浅浅的血红。
  林元瑾心下一空,无比强硬地开口:“我命令你不许想东想西!”
  崔夷玉双眸失明,看不到林元瑾眼睛通红,眼泪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滑,死死地盯着他,像是生者面对寻死之人的无力。
  恐惧,祈求,难过混杂出了她眼中的绝望。
  林元瑾知道崔夷玉对他性命的不在意,但无论是哪一刻,都没有刚刚崔夷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那一刹来得明显。
  她看不到崔夷玉的生志。
  崔夷玉面对林元瑾的提问,像是站在生与死的路口,在思考如何能将自己以最大价值的使用殆尽,是死在这里,还是再撑一会儿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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