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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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海携着本《石室密录》和《东洋百草集》在乡道上打马飞奔, 往乌雅家在西山的庄子上去。
  东铭早在门口等候许久, 忙迎了出来:“姑爷您可来了。”
  法海面色不虞, 跟着他穿过仪门, 大步向内室而去:“都一个月了, 二哥竟拿那人一点办法没有吗?”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垂花门, 绕过门口一个大理石影壁就见晋安双臂交叠趴在外头石桌上睡着, 听到脚步声立马弹身坐起,下意识地说:“金银花晒好了,这就送来。”见来人是他们, 才松了口气,恹恹地坐了回去。
  法海不由大感诧异。晋安素来足智多谋,能屈能伸, 在王爷贝勒面前也能谈笑自如。孙自芳不过一个小小大夫, 又已经落入他们掌控之中,如何把他为难成了这样?
  “可算找到了, 谢天谢地。”晋安见他找来了那两本药书, 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坐了回去, 开始跟他大倒苦水, “的确是高人,只是太高了些, 未免深不可测。”
  自从把孙自芳安置在这小院那天起,晋安在他面前就跟透明人似的。孙自芳发须半百, 瘦高个子, 颇有些世外之人的作风,醒来头一日就不慌不忙地叫传饭:“老朽两袖空空,阁下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不过是这一身医术罢了。
  “手段粗暴,说明病人病情危急,不容等待;阁下虽然便服简装,但谈吐不凡出口成章,行走之中能看出你深谙弓马之术,旗人中年年轻轻就能文武双全者,必定出身不凡;将老朽安置此处,而非直接带到病人府上,说明病人身份贵重,甚至远胜于你,非有完全把握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老朽如今已经年过七十,改朝换代都见识过了;无论是哪位贵人,身份都重于那些汉民百倍,想必阁下必定不会因小失大。”
  晋安倒吸一口凉气,威胁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对方全部化解,只得做小伏低求他帮忙。孙自芳也没有趁机拿大,只需晋安答应他三个要求便答应出手救治。头一个便是往山里送银钱米粮,让那些汉民拿了自行寻觅别处隐居。第二个便是寻找这两本难得的药书。
  期间晋安已经找了周边农庄上七八个先天不足的幼儿,来让孙自芳医治,无不见效;这才心服口服地供他驱使了整整一个月,如今终于盼到头了。
  孙自芳坐在老榆树底下的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摇着手中蒲扇,见了那两本书才如痴如醉地起身翻阅,不断发出啧啧叹服之声,至天光微暗之时才如梦初醒地抬头。
  法海早已等得不耐烦,赶紧从怀中摸出张纸来,掷于桌上:“你要的求医之人的名字,快说第三个要求吧。”
  孙自芳接了纸条,用两根手指捻着,脸上漫不经心地笑着,从怀中摸出把切药的小匕掷于桌上,凝视晋安沉声道:“我要你自断一指。嗯,就右手的食指好了。”
  晋安浑身一颤。
  “无耻狂徒!”法海怒不可遏,夺了那匕首扔得远远的,“医者仁心,你怎能要求他人毁伤躯体?”
  孙自芳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们,眼里流露出冷冽的光:“先师悬壶济世三十余载,却于万历宏光元年被满清军队屠杀于扬州。医者仁心,却惨遭屠戮,若不是听闻患者为无辜稚儿,老夫还会站在这里跟你们废话吗?你们擅闯我家,导致原本悠然避世的数十户无辜汉民,不得不再次逃亡深山,这笔债总不能不算吧?”
  “你说话算话,保证尽心尽力为患儿医治?”
  “我当以先师亡灵起誓。”
  “好!”
  晋安左手拔出腰间佩剑,却被法海猛地扼住手腕一扭,宝剑顿时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天下又不止他一个大夫,你这样岂不让姐姐寝食难安?”
  孙自芳又恢复了优哉游哉的样子,慢悠悠地展开那张纸条:“你们慢慢商量。”
  晋安平静地挥开他的手,去拾地上的剑:“朝堂风起云涌,我们没有时间了。”乌雅家与皇室联姻,德妃生下三个皇子,是快速提升门第的捷径,也是一条荣则登峰造极、辱则坠落深渊的不归路。
  不是每个人都有费扬古将军这样的好运,身为董鄂妃的亲弟弟,还能被康熙委以重任。太子显然没有这样的胸襟,他登基之后,哪个兄弟能得重用可就全凭运气了。要是永和宫的几个阿哥都被厌弃的话,晋安就是有管仲张良之才,也敌不过新君的打压。多一个皇子,就多一份家族存续的希望。
  这时展开白绢的孙自芳却“咦”了一声,女子秀丽的字体映入眼帘,他不由惊讶道:“‘瑜’?这是求医之人的名字?”
  不待二人回答,他已经神神叨叨地屈起指头掐算一番,突然大笑道:“妙哉妙哉。‘瑜’,殿宇之下新生月余的婴儿,一旁是利刃在侧,危机重重;一旁是‘王’,贵不可言。天底下再没有比紫禁城更合适的地方了,新生月余,这个孩子是宫里的十四阿哥吧。利益相关,奋不顾身,你必定是德妃娘家族人,看年纪,最有可能是她亲弟。”
  晋安跟法海面面相觑,都感觉脊背发凉,若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只怕要拔刀大喊“妖孽”了。
  孙自芳却哈哈大笑:“老夫许久没有遇见这样有趣的事了,便随你走一趟罢。老夫不入鞑子皇宫,派人将患儿送出来医治。你那手指头就留着使唤罢,只是旦夕祸福有如风云变幻,今儿起高楼、宴宾客,明儿就楼塌了。德妃娘家的小子,你将来可别后悔。”
  “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人?”康熙脸上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自那次算命惹出大麻烦之后,他对这些鬼神之说厌恶至极;然而小十四的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康熙迟疑许久,还是点了头:“寻找二十个汉人幼童,将十四阿哥混入其中,令其医治。顾太医等三名元老从旁辅助监督,若有不对,即刻处决,不必来回朕。告诉他,若敢从中捣鬼,朕必定用万人陪葬。”
  “谢皇上。”绣瑜赶紧谢了恩。
  “起来吧。”康熙叫了起,却不知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从性格上来说,绣瑜和康熙挺像的,都是理性大过感性的人,生死关头才有可能反转那么一下下。等过了那个坎儿,两人一个知道给不起,一个知道受不起,都默契地不提当日产房里发生的事。
  但是到底人非草木,因着这份恩情,绣瑜倒把往日里那些不甘不平都看淡了许多,不当是夫妻,只当是朋友,也盼他好。她因抬头笑道:“一月不见皇上瘦了些,国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您可得保重身子。”
  气氛顿时轻松了些。康熙闻言一笑,从桌上抽了本折子扔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
  那是封黄底密函,上面盖着火红的朱封,分明是紧急军报才有的规格。绣瑜不由为难:“皇上......”
  康熙也不勉强,直接冷笑着向她转述了奏折里的内容:“噶尔丹向朕上书,声称进入内蒙古一事纯属误会;草原大旱,民不聊生,他亦不愿多生战事,愿意向大清称臣纳贡。还说大福晋阿奴因病身亡,求朕下嫁公主,愿与大清永结于好。”
  绣瑜不由大惊:“大公主已经指婚给科尔沁台吉,博尔济吉特班第。难不成要二公主......可是噶尔丹已经年近四十,这......”
  康熙盯着那封奏折,目光深沉,不发一言。
  这封信函无疑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满清入关时日未久,血性尚存,况且非军功不能封爵,朝堂上渴望建功立业的武将都主张一战。尤其是明珠倒台后势力锐减、急需军功证明自己的大阿哥,更是在朝会上披甲请战。
  皇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况且大清历代帝王无不是在沙场征战过的,有什么比用噶尔丹的项上人头更能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的呢?太子难得跟大哥齐心协力,共同请战。
  康熙欣慰地看着两个长成的大儿子,激动地执了他们的手,紧紧捏做一处,以示父子同心。
  但那些老成持重的文臣们如马齐、索额图却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了,比如去岁湖广歉收,这打仗的粮草从何而来;再比如巩固边关防御,免不了要筑城,这民夫从何处征用,会不会影响秋收,等等等等。
  就有人上书说,既然噶尔丹跟我们玩缓兵之计,那不如先把公主嫁过去,麻痹对方;若噶尔丹真的顺从,那就免了战祸;若是噶尔丹狼子野心,我们也能有备而战嘛。
  早打还是晚打,谁领兵,谁管粮?朝堂上争论不休,未衷一是。
  这些是是非非暂时没有波及到后宫女子身上,除了荣妃整日为二公主的命运忧心不已之外,其他后宫主位的心思,却放到了另一桩大事上,康熙二十七年的大选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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