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西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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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凉这个地方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要真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当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西凉兵马了。
  汉末,董卓,马超,韩遂率领的都是西凉兵,史载他们的统治地区,也正是如今的西夏西凉府,那个时候,西凉兵马甲天下已经广为人们所知。
  而西凉这个地方,也是胡汉杂居之所在,西凉军中也向来非是汉人的天下,其中多有各部西北胡人杂于其间。
  不论秦汉,还是大唐,西凉兵都曾出现在西北战场之上,不论是当时的政府军,还是乱军,甚或是雇佣兵,其战力一直为人所侧目。
  而到了汉末,西凉兵马也来到了一个**之处,这个时候,他们中间的许多兵卒,也都有了古罗马的血脉。
  古罗马带来的大盾,希腊密集步兵阵以及中者立死的投枪使他们战力猛增,几乎没有谁有太好的办法在正面战场击败他们。
  在渭水之畔,也正是他们击败了曹操所率的大军,让曹操割须弃袍,逃的狼狈无比。
  可以说,那个时候西凉乃是步兵的天下……
  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到得唐时,无论是弓箭的射程还是战术的运用,等等等等,都已非当年可比。
  而汉末曾称雄一时的西凉军阵也不再适应这个时候的战争节奏了,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甚或是各部胡人。都已经将骑兵作为了纵横西北荒蛮之地的主要手段。
  这个时候。西凉兵行动缓慢。缺少远距离打击手段的步兵阵也就不再适合这个时代了,而陇右精骑在这个时候顺利的登上了历史舞台,也成了唐军中一支很重要的军事力量。
  而这些人,大半都来自西凉兵,其中大部分,则为羌胡。
  西凉,地处荒蛮,这里的人们。无论胡汉,皆为战而生,身形高大,皮肤白皙,高眉深目,多少年的血脉杂交,就算是他们自己,也不会清楚祖先到底出自哪个部族了。
  吐蕃人强大,他们自称吐蕃人后裔,汉人强盛。他们则又称自己为汉人遗族,等到党项羌人终于完全占据了这里。这里许多人便也成了羌人血脉。
  这里远离汉人中原之地,但汉人却一度成为这里的主角,留下过无数的传说,顺便也在这里流下无数的鲜血。
  李匪之所以如此癫狂,自然也不是没有道理,西凉城,是一座充满传奇的城市,而这样一座大城,现在却已经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当然,这对于马匪出身,而又为汉人的李老四来说,只是更具有一些特殊的象征意义罢了……
  事实上,相比于他在吐蕃低地的丰功伟绩,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下了一座西北坚城要塞,数遍覆灭了西夏右厢军司而已,毕竟,现在的西凉城,也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
  驻守他的,已非当年纵横西北的西凉兵了……
  如今的西夏右厢军司,充斥着党项贵戚,汉人仆军,而他的正兵,来源很是杂乱,到是在这一点上,还和当年西凉兵有些类似,但他们的战斗力,则不值一提。
  西凉兵的彪悍和嗜血,早已在党项人的连番清洗之下,消失殆尽了,而随着党项人的衰落,驻守西凉的西夏右厢军司差不多也无法称之为一支军队了……
  可以说,李匪率领的吐蕃骑兵战胜的,就是这样一个敌手,深想一下,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而在另一个时空当中,蒙古人到此,甚至没怎么停留,只是一鼓而下,便将这座西北坚城抛在了身后,甚至什么西北坚城,什么西凉兵马,都没出现在这些蒙古人的脑海之中过。
  所以说,李匪这里,也不过是一些汉人特有的怀古情节作祟而已,对于如今的战事来说,更像个笑话。
  而事实也是如此,吐蕃骑兵们在这座千古坚城之下顿兵只有三四日,便嚎叫着,挥舞着他们从秦人那里得到的兵刃和弓箭,怀着嗜血的**,收获的喜悦,以及无发表述的愤怒冲入了这座城池。
  然后在这座城池当中,肆意杀戮抢掠,宣泄着兽性。
  当他们终于停下来,欣喜若狂的太阳之子李匪,以及各部吐蕃首领们终于发现,他们带领来到这里的部族勇士们……全都没了精气神儿……
  用汉人的话来说,士气已泄,思乡之情大盛,已经不堪征战了。
  是的,你没听错,这些没用多少时日,便得了西凉府重地的吐蕃人,想家了……
  接下来的几日,吐蕃人没有再派人西进,在西凉城中那座犹自飘着血腥味儿,最大的府邸之中,各部吐蕃首领吵成了一团,当然,顺便向尊贵的太阳之子表达着自己的苦处,希望尊贵睿智的太阳之子能够体谅他们的难处。
  与此同时,许多吐蕃人带着虏获的奴隶以及缴获,偷偷的出了西凉城,然后便……往吐蕃方向去了。
  当然,这里面多数都是高地来的家伙们,他们自然不愿为手上沾满高地人鲜血的太阳之子效力,他们更不愿为秦人去征战。
  在西凉城破之后,他们自然也就心满意足的带着战利品溜走了,这在如今的吐蕃人来说,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李匪率领的低地部族之所以能屡次战争高地联军,这样的因素也是其中主要原因,因为不用怎么跟高地联军接战,只需要等上几天,高地联军自己也就崩溃了,实际上,这个时候吐蕃还存在于那里,不是吐蕃人还有着什么勇气荣光,只是因为那里的气候实在太过于恶劣罢了。
  在这样一个时候,就算李匪以及方半儒,或是来到这里的秦人将校,也是一筹莫展,因为吐蕃人好像在瞬间,便失去了作战的**,这种情形在那些秦人将校来看,真的是太诡异了。
  而让他们为难的是,无论是李匪,还是秦人将校,都知道大将军的意思是,吐蕃这一路人马,至少要拿下肃州,以防西州回鹘在得到消息之后,出兵东来。
  要知道,甘州的主要部族就是回鹘人,西州回鹘若来,甘州回鹘必为内应,这一路人马若不能及时拿下甘州,肃州等处要隘,很有可能,西州回鹘将辟地千里,将沙洲,瓜州,肃州,甘州等地囊括入西辽统治之下。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秦军已经克下西夏京师兴庆,百战兵疲的秦军将士,也不可能再行军千里,将回鹘人赶出玉门关了。
  但现在这样一个情形,就算这里最愚昧的吐蕃部落首领也清楚,让这些根本不愿再上马征战的战士去攻打肯定已经严阵以待的甘州肃州……
  那将是一场灾难,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吐蕃大军在甘州坚城之下碰个头破血流,然后被甘州肃州兵马一鼓而破,连到手的西凉城也守不住。
  到时可就不是一路兵马大败的问题了,很可能西夏人在击败吐蕃大军之后,转而向东,扑向会州,萧关所在,一举将中路秦军后路截断。
  那样的话,谁也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而这里的每一个人,就算是归义王李匪,也负不起那样的责任,他就是秦军的罪人。
  大将军赵石若战死在敌前也就罢了,若是侥幸回到大秦,这里的人就都是死人,不会有什么意外阻止大将军将怒火发泄到吐蕃低地,就算是……大秦的皇帝也不成。
  在激烈的争吵中,归义王李匪将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喷头,将一干面无人色的吐蕃首领赶出府邸之后,这才跟自己的谋士心腹以及秦人将校们商量到底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之前的欣喜和得意,早已被这位归义王大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没有什么意外,谁也不敢带着这样的吐蕃兵马去甘州,只能顿并凉州,尽量安抚吐蕃各部,然后派人急报大将军赵石,将这里的情形详细告知,然后就等着大将军自己定夺了。
  丰功伟业好像触手可及,但却咫尺天涯,这样的结果,别说归义王李匪,以及那些秦军将士了,就算是方半儒,也沮丧到了极点,在睡觉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咒骂着吐蕃蛮子的无能……
  不过,那句俗话说的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在归义王李匪等人坐困愁城,无计可施,还要防备着这些吐蕃首领们带着自己部族战士逃走的时候。
  一个人来到了乱哄哄的凉州城,并顺便为这支好像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的大军指明了方向……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西凉(九)
  这一日午间,几匹瘦骨伶仃的战马,驮着几个衣衫褴褛,满身风霜困顿,形如乞丐,偏又形容特异的人来到了凉州城下……
  他们自西边迤逦而来,望着城头在西北朔风中飘扬的吐蕃战旗,有些恐惧,却又有些欢喜,各个神色复杂。
  他们在城外逡巡良久,又聚在一起嘀咕了良久,不论是城里的吐蕃人还是城外吐蕃人营寨,都没什么动静。
  这要是秦军驻守于此,肯定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窥探军营城池,形容鬼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但吐蕃人此时,已经变得懒懒洋洋,分外的懈怠,根本不像是战场上的一支军伍了,更像是在这里放牧的部族,杀气完全释放在了几日前的那场入城之战中了。
  不过,这一行人并没有离开……
  几个人下了马,围坐在一起,掏出奶块肉干以及酒囊,一边慰劳着肠胃,一边争论着是不是要冒着被那些吐蕃蛮子射杀的危险,去到城下叫门。
  说了半晌,其他几个人也没有谁愿意鼓起勇气,去跟那些很可能杀红了眼的吐蕃蛮子交涉。
  为首的黑壮汉子很无奈,厉声的斥责着他们,但说实话,效果并不好,其他几个人不是无动于衷,便是屡屡推脱,可见,他虽为这一行人的首领,但他的威严却并不能使其他几个人冒着送命的危险去办事。
  不一时,为首的黑壮汉子便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脸上留下的汗水。混杂着泥土。冲出几条印痕,看上去有些狼狈。
  如果鞑靼人的大汗不颜惜班汗在这里的话,会很快认出他的,虽然这个家伙瘦了许多,穿着打扮也迥然有异,但那特有的腔调,以及过于精明的眸子,一定能很快的唤起不颜惜班的回忆。
  没错。这位就是曾经去到云外草原,来自西州回鹘,作为阿萨兰汗的使者,走进他的帐篷的回鹘商人,阿健苏禄。
  时隔一载,在云外草原并无多少收获的回鹘商人,如今却又出现在了西北的凉州城下,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值得人惊奇的事情。
  不过,对于阿健苏禄自己来说。他出现在这里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作为回鹘商人群体中,有着非凡的政治目光以及敏锐的商业触觉。又有着阿萨兰汗的信任的人,他在回鹘商人中虽然算不得富可敌国的豪商,但他也正拼命的为此在努力奔波着……
  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到这战火燃烧之地,带来了回鹘大汗的意志。
  这一载的奔波,让他备受折磨,连圆润的身材,都变了个样子,但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却越烧越旺了。
  很难说他的收获和他的努力相比多么的令人满意,但他相信,自己终于攥住了商业女神的裙角,只要此行能得到回应甚或是承诺,那么,这一年来的东奔西走,便没有白费,一条黄金铸成的路途,将展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阿健苏禄的名字,也将为那些同行们所敬仰……
  也许,他能从中得到更多,当然,这还要看接下来的努力。
  之所以他有着这样的信心,并非基于商人对于金钱和财富的盲目追逐,这基于他的判断……
  是的,这一年虽然吃了很多苦,但从云外草原,再到凉州,见到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们,汉人,鞑靼人,蒙古人,乃蛮人,党项人等等等等。
  在云外草原,他见到了鞑靼人的大汗不颜惜班汗,见到了乃蛮人的新首领,鲁乌尔阿拔万户,见到了克烈部汗王桑昆汗,见到了蒙古诸部的丞相博尔术万户,还有各色的草原贵族首领。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则是见到了那些汉人,当那样一场草原婚礼以及盛大的草原盟会出现在云外草原之上,他便明白,草原上的阳光,今后将不属于其他部族了。
  而令人苦涩的是,回鹘商人在草原上行走的日子好像要结束了,那里也许必将是蜂拥而来的汉人商人们的天下,因为汉人们离那里更近,能够给草原部族的东西也更多更好。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草原上还有着回鹘商人的一席之地,但现在看来,越过西辽,去跟草原部族或者汉人交易,将不再符合回鹘商人们的利益,是的,那将是亏本的买卖,而回鹘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回到回鹘汗国,从春天里草原传回的消息中也让他看的更加的清晰,战乱并没有停止,草原部族间的征伐,变得不再那么混乱无序,却也变得更加的盛大而疯狂。
  新的部族在扩充着自己的草场,对不臣服于自己的部族挥起了弯刀,而这些对于商队来说,也更加的不利。
  回转的回鹘商队越来越多,他们不再敢进入中部草原,那里的部族好像也不再欢迎他们……
  在这个春天里,阿萨兰汗的汗帐中,时常会响起阿萨兰汗特有的咆哮声,当然,这都是与汗帐有着这样那样牵扯的商人们进到里面所引起的效果。
  不过,在阿健苏禄听起来,大汗的咆哮更像是年老的狮王垂死的哀鸣,是的,阿萨兰汗老了,老的已经不能够给回鹘商人太好的保护。
  十几年前,力排众议,挥兵攻伐西夏的那个英明而又有着野心的阿萨兰汗已经死去,也许,正是当年十几万大军溃败回国,才给了阿萨兰汗致命一击,西夏党项人用钢刀和鲜血,杀死了英明的大汗……
  当然,这些念头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直到他在云外草原上见到那个人,或者可以说是见到了那一群人,才变得格外的清晰了起来。
  那位尊贵的天神使者,以及那些臣服于他的人,都有着蓬勃的野心和令人钦羡的活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更加的强大威严。
  回鹘人,已经丢掉了回纥帝国的荣光,这个没什么好争论的,被契丹人一直压制的回鹘汗国,已经成为了商人之国,身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阿健苏禄自己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而且很自豪。
  因为这个汗国,是商人用驮马和骆驼驮出来的,它的道路是商人们用财货和金沙蹚出来的,它的名字,也是商人们散播出去的,带着金光闪闪的味道。
  商人在这个国度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与贵族无异,而那些回鹘人的显贵,也都必定有着商人们的支持,连他们的大汗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商人就是这个国度的基石……
  当他们的大汗不能很好的保证商人的利益的时候,他还能被称作一个英明的大汗吗?
  商人们很沮丧,因为草原战乱太久了,能去到草原并带回足够的货物奴隶的商队越来越少,如今更是彻底断绝,这对于常年行走于草原的回鹘商人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令人绝望的是,好像他们的大汗也无能为力,只能用咆哮和咒骂来安慰商人们……
  这个时候,阿健苏禄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临了,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走进汗帐,去说服年老的汗王,得到他的承诺,再去跟别的什么人交易。
  在他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那顶华贵到极点,浸润了商人们的血汗的汗帐中,他用巧妙的言语,安抚了焦躁的汗王,然后又用夸张的言辞,吸引了汗王的注意力。
  之后,他又无比的耐心的给脑袋已经不太清楚的老汗王指明了道路。
  他几乎用尽了浑身的解数,在三天的时间里,说服了越来越顽固的老汗王,再次得到了使者的身份,并明确得到了汗王的承诺,这才启程西来。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有很多,而其中又有一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拿身家性命来做筹码的赌博,如果此行失败,那么,他将一无所有,变得越来越贪婪的阿萨兰汗会毫不犹豫的剥夺他的一切,去修饰他那越来越奢华的帐篷……
  当他去到那座据说是汉人修造,如今却被党项人占据的玉门关的途中,他还在胡思乱想,怎么去到汉人的国度,又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去打动显然比阿萨兰汗尊贵无数倍,足可称之为上天的宠儿的汉人皇帝陛下。
  那必将是一个拥有着无可想象的权力,并拥有着商人们难以企及的财富的大人物,那也必定不是一个和阿萨兰汗完全不同的人。
  那人拥有着怎样的威权,唯一的基准是他在草原上曾经见到过的那个人,而那个人的尊贵威严之处,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回鹘人的王者。
  而拥有着那样一个尊贵之人效忠的汉人皇帝陛下,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已经是阿健苏禄很难想象的事情了,而汉人……据说对商人很不友好,在汉人的国度里,商人的地位……非常的卑微,这是他在草原上的收获之一,他对汉人并非没有一点了解。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凉飕飕的,对于这次豪赌,也没有一丁点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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