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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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朋友?”
  冯兰和唐悠仍然不在,魏莹坐在桌前,幽幽地问道。
  她的复习资料已经有人从沈倓那送过来了,整整齐齐摆在桌子边。
  游樱从里面抽出自己之前看的书,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魏莹道:“我想了很久。再怎么爱独处的人也偶尔会有倾诉欲的,这就是人的社会性,是没办法改变的。如果说你的私生活需要隐藏,我可以理解。但你的父母、过去的朋友都从来没有透露给我们过,你就是压根没打算和我们在毕业以后产生一点点的交集,你从来就没觉得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颤抖。
  魏莹和游樱是不同类型的漂亮,她是那种看到会让人觉得很甜的姑娘,清纯、甜美,柔弱,毫无攻击性,是男人最喜欢、最能接受的类型。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但也没有坏心,算得上会来事,在学校里和李潇潇受欢迎程度差不多,不过李潇潇在神坛,而她左右逢源,几乎和所有人都是朋友。
  这样的人是很骄傲的。
  她把游樱当做自己的好朋友、当做大学时代的密友,是她觉得四、五十岁时仍然会邀出来一块吃蛋糕散步跳广场舞的人。她为她兼职帮衬带书占座、为她层层把关挑出来男朋友合适人选,为她参谋如何变好看、如何更好的生活。
  魏莹这些天看到游樱暗地里丰富的生活,只觉得兴冲冲给她发衣服链接、推荐理发店、找游玩攻略,为她愿意展现美丽而高兴的自己好蠢。
  游樱必定见过比她给她的还要好的东西,每次她微笑拒绝自己的时候,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游樱翻书的动作停止,她沉默。
  魏莹说的是对的。
  她真正交心的朋友很少,那几个人可以放下一切来探望她,她在她们面前也毫无隐秘。
  以真心换真心的道理她懂,但她并不把大学里随机分配的室友视为可以长久走下去的人,也就什么都不愿意多说。
  魏莹看她不说话,更恨这样的态度,她眼泪汹涌地冒出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不是,”游樱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我觉得你很好,但是朋友和朋友也是有不同的。”
  “我懂了,”魏莹点点头,面向墙壁,抽了纸擦掉眼泪,忍住了抽噎,一声也不吭。
  没什么好安慰的,两个人对彼此的期望本来就不同,游樱也希望魏莹不要再把她看得那么重。
  她应该需要点时间。
  游樱在校外有公寓,宿舍里放的东西就不多,她四十多分钟全都收拾完,装进行李箱带走了。
  方弈时看着电脑上的那个小红点从来到走,他锁了屏又打开,一小时内重复了几百次,没有一次主动亮起。
  算了。不去找她了。
  她要是看见,说不定就不喜欢我了。
  方弈时摸着自己脸上的青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游樱在自己小公寓里安安静静复习两天,路冰鸾过来投喂过几次,送来不少在国外买给她的包包首饰之类,甚至求了个逢考必过符,还把她的笔拿去庙里请了加持。
  被路冰鸾这么一搞,期末考她比平时测验还要放松。
  各个系考试时间是错开的,她拎了包走出教室,在教学楼门口看见方弈时。
  他朝游樱招招手,还没等他说话,游樱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擦伤已经好的差不多,更重的淤青他用创口贴挡住了。他低着头,乖乖地站在那,任由游樱戳向他的伤口。
  “就前几天晚上睡觉,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床边杆子上了。”
  “你可真是个人才,”她摸了两下,“哪有人睡觉能磕着床头杆子?你仰着下巴睡的?”
  方弈时知道她不会追问,嘿嘿笑了两声混过去。
  游樱收了手:“你考几天?”
  “考六天。学姐你考完试就直接回家吗?还是在这边等等我,我们暑假一块出去玩?”
  “啊,我直接回家,车票已经买好了。”
  方弈时委屈巴巴:“那我不是要两个月见不到你了,不想放假。”
  “你可以来找我玩啊。”游樱随口道,“我家在明芦。”
  方弈时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
  “真的啊,我骗你干嘛。”游樱看他这样觉得十分可爱,总算了解了小奶狗备受宠爱的原因,她捏捏方弈时的脸,“学姐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明芦靠海你知道吧?你要是来就趁还没入伏来,带你下海游泳。”
  “我考完就去!”
  “也不用这么急......你在家休息几天再过去吧。”
  方弈时已经兴致勃勃掏出手机开始看车票了。
  路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站在那,在一群被期末考折磨的面有菜色的大学生里显得格外青葱。
  方弈时喋喋不休:“学姐,我5号去行不行?3号呢?学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泳裤?要我把腹肌再练练吗?那个我的胸你觉得硬的舒服软的舒服?我晚上可以住在你家吗?叔叔阿姨喜欢什么?你觉得阿姨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吗?”
  游樱开启自动屏蔽功能,一句也没听进去。
  有年轻的小女生一脸无助地站在校门口张望,游樱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思考中午吃什么。
  谁知道那个女孩子径直走到她面前,怯生生地问:“小姐姐,你知不知道......”
  看起来柔弱无害。
  “你干什么!”
  方弈时猛然把游樱拽到自己身后,伸手捏住那女孩手腕,她手一抖,开了封的玻璃瓶在地上炸成碎片,水泥地像被热油滚过的鱼片,滋啦滋啦的冒着泡。刺鼻气味传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躲避。
  有化科院的学生,捂着鼻子越闻越熟悉,高声喊了句:“卧槽,硫酸啊!”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走了,更多人把那个女孩子围在了中间,游樱还听到了有人报警的声音。
  她这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拉着方弈时检查,好在他只有衣服被溅到,破了几个洞,人没事。
  有人跑过去找了保安,他们驱散聚集的学生,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了保安室,不一会警察也来了。
  毕竟岁数小,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站在那,稍微一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个小女孩叫骆芹,是沈倓的粉丝。
  游樱从来没追过星。
  她没有养号控评、组织应援、每天定时打榜。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了偶像彻夜不眠,绞尽脑汁做视频修图;不知道这些人攒了很久的钱想去见偶像一面,听他的演唱会;不知道这些人在网上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给偶像招来恶评。
  游樱无法理解这种单方面把别人置于自己之前的做法,也没有认识到这样的喜欢有多容易让人疯狂。
  这才只是个十五岁的初中生。
  故意伤害不做民事调解,民警问清楚大体情况直接带回警局。询问家长联系方式时,她怎么样都不肯说,方弈时仍然护着游樱,带着她坐在一边,看骆芹吞吞吐吐的样烦得不得了,恐吓道:“快点说!”
  做笔录的民警咳了一声,但是没说什么。
  方弈时抓骆芹的时候没收力气,一下就把她腕骨折脱,软软的垂在那,到现在都没有人想起来这回事说要帮她接一下。骆芹没觉得自己做错,对游樱连好脸色都不惜得给,但那股钻心的疼让她十分畏惧方弈时。
  她说出两个号码,一个没人接,另一个挂断了好几次才终于接起来。
  她父母好像很忙的样子,尽管民警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还是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赶过来。
  两个人看起来知书达理,骆芹简直不像他们的女儿。
  当时地面的玻璃碎片被那个报警的女孩子送到了警察局,人证物证齐全。再加上她本人供认不讳,这个事情脉络十分清晰。
  骆芹父母在另一所大学任教,属于实干型教授,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女儿交给保姆抚养。小女孩生的清秀,家境富裕,无人管制,渐渐被一些同学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而严格说起来,她也不算是沈倓的粉丝,她只是听几个同学抱怨自己偶像被一个十八线胸大无脑的小模特钓走,再看网上确实很多人抨击游樱的私生活,就自告奋勇要“收拾”一下她。
  骆芹从父亲那偷了实验室的钥匙,在柜子里摸了瓶硫酸原液,玻璃瓶上都有标签,也不存在误拿的情况。
  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也许并没真正意识到毁容或皮肤大面积腐蚀对一个人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她就是铁了心的要让另一个人“再也没脸见人”,“被所有男人抛弃”。
  无知的恶意才最可怕。
  方弈时搂着游樱,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骆芹父母嘴唇颤抖着,最后是她妈妈先开了口,中年女人的眼泪淌满了脸庞:“都是我们的错啊,是我们没教好孩子,但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孩子她......”
  路冰鸾比这对父母到的早多了,她除了最开始对方弈时露出一个礼貌笑容,其它时候面色都冷凝。
  游樱还没说话,她先冷哼一声,她捏着游樱的下巴:“阿姨,我也不是说别的,你看我朋友长得这么漂亮,”她把方弈时衣袖抓上去,“学弟练得这么壮,你们家小孩子这一瓶要是实打实泼上去,都得完。”
  其实不用路冰鸾多说,硫酸原液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成天泡在实验室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骆芹妈妈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要求难以启齿,她祈求地看着游樱。
  路冰鸾道:“在我爷爷奶奶面前我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可以灌你们氯仿然后让我爷爷跟你们爸爸妈妈求情吗?谁在家长面前不是小孩子?我朋友在我心里还是个小宝贝呢。做出这种事就不要拿年龄来说事了。”
  方弈时沉声道:“在我心里也是。”
  路冰鸾不受他影响,继续道:“叔叔,你也说句话啊,不能光叫阿姨在这赔礼道歉吧?这孩子不是阿姨一个人的吧?”
  四十多岁的教授从来都是指导学生,哪里被年轻人这么教训过?
  骆爸爸后退两步,深深地鞠了个躬。
  “对不起。”
  方弈时把游樱推到骆爸爸面前,让她站直了受这个礼。
  游樱轻声道:“我没出事是因为有人保护住了我,不是因为你们女儿改变了主意。”
  骆芹一直站在旁边任她爸妈周旋,无聊地搅着手指等待回家,就像往常一样。
  突然两个女警过来,把她强行带走。
  她这才不敢置信道:“爸爸!妈!你们!”
  骆妈妈瘫在自己丈夫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臂,眼泪汹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路冰鸾道:“没时间养就不要生孩子了,养成这样害了你们自己不要紧,害到别人怎么办。你们看她有一点悔改的意思吗?连个道歉都不愿意给我朋友。你们教不好,不如让国家来教,说不定还能懂事一点。”
  骆爸爸不知想到了什么,黯然道:“你说得对。”
  他掏出钱包,塞了一叠钱到游樱手里,又让骆妈妈把钱包拿出来,塞了一叠钱到方弈时手里。
  他扶着骆妈妈,再次说道:“对不起。”
  他没有请求减轻量刑的意思。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一点补偿。”
  他们手上遍布试剂留下的伤疤,互相搀扶着离开,像老了十几岁,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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