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噩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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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韵站了起来,说:下午医院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我看她神情恍惚,说:我送你过去吧。
  这时我妈开口道:不准去!
  虽然说得很轻,但很坚决,韵韵抬头对我笑了笑,说:没事的,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一脸的疲惫,就好像全身的力气瞬间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如果不是我扶着,我真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我回过头说:妈,我一会就回来,你看韵韵这个样子母亲打断我的话:你要是送她出去,以后就别回来!
  我看着母亲,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决然,和平时全然两个样,她瘦小的身躯,突然仿佛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在一瞬间我几乎不认识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大声说:妈,您太过分了,你看看韵韵这个样子。
  韵韵摇了摇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和母亲吵下去,她挣扎着想自己走出门去,可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还怎么能走路。
  我大声说了句:我一会就回来,您先消消气。
  然后扶着韵韵出了门,我没敢回头,在这一瞬间,母亲变得那么不一样,我和她的距离忽然就变得那么遥远,我心里对她甚至只有害怕而不是亲情。
  韵韵太虚弱了,我没送她去医院办公室,只是将她带到了宿舍,扶她上了床,躺了好一会,韵韵缓了过来,看着我,好像很奇怪的样子。
  我摸摸她的额头,说:傻妞你怎么了?
  韵韵摇了摇头,说:你快回去吧,要不然阿姨该着急了,记得不要和她吵架呀。
  我点了点头,说:那我走了,等会再来看你。
  韵韵看着我,说:好。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韵韵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你坐下来。
  我坐在她的床沿,韵韵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看着我,我觉得她有什么话想说,可她只是这样的看着我,然后在我鼻子上一捏,说:傻小子,你真好。
  我太担心我妈了,以致我虽然觉得韵韵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却没时间往深里去想,而且就算我真的去想了,也想不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母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我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她坐在椅子上,全身软软的,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善良慈祥的老太太,但我发现了不对劲,母亲的心脏病真的发作了,也许我再晚回来点,后果不堪设想,我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叫了一辆车将她送到医院里去。
  医生说要住院,中间母亲醒过来一次,她不反对住院,但坚决不住在韵韵所工作的这家医院,我没有办法,只能将她转到另一家医院先安顿下来。
  母亲一直昏迷着,我没办法离开她去找韵韵,给她打电话,一直关机,我想也许她睡着了,就先陪着母亲吧。
  医生说从来没见过我妈这样的心脏病人,一直就只是昏迷,他问我病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说可能是因为老太太的心里有什么事压抑着,所以才昏迷不醒,并建议我最好转院,但母亲偶尔醒过来一次,说坚决不转院。
  我只能苦笑,这次入院就是因为我不听话,要是再不听话,只怕她醒过来也会再次给气得病倒,母亲倔起来比谁都厉害。
  连着几天,都没有韵韵的电话,我打她手机,一直关着,打她办公室,说是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大家也正在找她呢,又说怎么你这个家属也不知道去哪里的,我再打她家里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我的心开始慢慢的沉了下去:韵韵一定出事了!
  我急于去韵韵家看看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以前她和我闹矛盾出去旅游散心的时候,总会给我在家里留一张纸条,说不这样怕我会变成神经病,但我妈一直昏迷着,哪怕醒来也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医生甚至已经暗示我可以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够离开?
  我的心已经乱得像是一团扯不开的麻,母亲醒过来时和我说话,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不用担心,我没事。
  我笑着说:您当然会没事,我也没事,只是睡得太少了,补一觉就好。
  我们都刻意的回避了韵韵这个话题。
  韵韵还是没有消息,医院打给我一个电话,问要不要报警,我说再等等吧,也许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肖剑飞来找我了。
  肖剑飞是韵韵的同事,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党,我和韵韵就是通过他认识的,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出差在外,刚刚回来听到出了事,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剑飞你快过来,帮我照看一下我妈。
  肖剑飞急冲冲的赶来,见到我刚想说话,我说:剑飞,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我来不及了,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妈,我一会就回来。
  我如此的紧张急促,根本就不给肖剑飞说话的机会,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外跑。
  坐在韵韵的床沿,我的心越来越沉,绝望渐渐涌上心头,像海浪一样把我整个人包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沉了下去。
  我把整个房间都找遍了,韵韵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纸条,房间里的东西也没动,只是少了一个平常出门带的旅行包,床上零散的扔着些衣服,连衣柜的门都还开着,可见她走得如何匆忙。
  我呆呆的坐着,这个地方我最熟悉不过了,我曾经说这里是我幸福的天堂,可是现在韵韵不在了,我觉得这里就好像是惩罚我的人间地狱,眼前看到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变成了回忆和思念,然后又化成一把尖刀刺进我心里,最后还要狠狠的搅一下,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忘记了应该去报警,满脑子想的就只是韵韵。
  韵韵,你在哪里?
  我是被肖剑飞的电话吵醒的,他说看我去了快3个小时了,担心我也出什么事,我说:我没事,回来再说吧。
  肖剑飞哦了一声,又说:阿姨醒过来了,说要回家,我怎么也劝不住,你快回来吧。
  我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出门的时候,我转过身,再看一眼这个房间,韵韵,你在哪里?
  我心里在呼喊着,但是她听不到。
  就在拉上房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书桌,脑子里突然就一闪:日记!
  韵韵有写日记的习惯,如果她有什么事,如果日记本没被带走,会不会把一切都写在了日记上?
  我冲进书房,手忙脚乱的用起子撬着书桌上的锁,在锁被撬开的那一瞬间,我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这是我唯一的线索啊,我忍不住在心里祈祷日记本一定要没被带走。
  感谢老天,日记本真的还在,我颤抖着打开,翻到最近的一页,却发现是两个月之前的,而从日记本的痕迹看来,这两个月的日记已经被人撕去了,我就像是从最高的悬崖上掉进了最深的冰窟,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冷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从第一页开始看,记录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是工作上的,更多的却写的是我,我不知道韵韵原来这么喜欢我,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泪水掉在日记本上,渐渐化开,我试着用手拭去这一点湿,突然我发现,日记本上还有字。
  这应该是韵韵写最后一篇日记的时候因为太用力所以才在下一张纸上留下的,如果不是我去擦眼泪,也许就发现不了。
  我小心翼翼的捧起日记本,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起来。
  七月十五凌晨两点晴她又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行字,可是下笔如此之重,甚至最后一个感叹号还划破了纸,但我却更加迷糊了,韵韵说的她到底是谁?
  我清楚韵韵的每一个小习惯,如果不是她心情太激动或是太害怕,绝对不至于紧张到这么用力的写字,这个她到底是谁,会让韵韵如此害怕?
  我算了算时间,七月十五,正是我半夜给她打电话的那一天,原来那一天韵韵真的有事了,可她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我想起那一天从我家回来,在宿舍时她看着我的眼神,如果我那时候细心一点,我就应该会发现她心里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了,而且从这个又字来看,这个她一定已经不止一次的找过韵韵,可是我却粗心的什么都没觉察,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肖剑飞打来的,说:你怎么还不来,我没办法劝住阿姨了。
  我说: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到。
  我带上日记本,出门打的赶去医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一个,我要好好的守着另一个。
  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正坐在床沿收拾东西,肖剑飞一脸的尴尬,不停和边上的医生在劝着我妈,我妈一脸的平静,只怕根本就没听进去他们在说什么。
  我喊了一声妈,肖剑飞看我回来,说:赵寒,我真拿阿姨没办法。
  我点点头,示意我来劝我妈,但我还没开口,母亲就看了我一眼,先开口说话了:你什么都别说,我要回家。
  我看看肖剑飞,也只能苦笑,医生一再叮嘱回家千万不要惹老太太生气,我连连点头,肖剑飞跑去帮我结账,母亲却自顾自的往外走去,虽然是刚刚醒过来没几个小时,但看她走路的样子,却看不出虚弱,我连忙追了上去,隐约听背后医生在说:这老太太还真是奇怪。
  到家将母亲安顿好,肖剑飞也赶了过来,先去母亲房间里看了母亲,见她睡得安稳,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他走了出来,看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肖剑飞沉默了一会,说:柳韵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肖剑飞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又呆了呆,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柳韵有关。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道:你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快说!
  肖剑飞抽出手来,犹豫了一下,说:这件事是医院保密的,我也是刚回来才听说,柳韵失踪的前一天,有人看到她去精神病房看了一个病人,后来她就,那个病人也跟着不见了。
  我大叫了一声:这家伙是谁?
  肖剑飞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才意识到母亲还在里面沉睡,压低了声音问:这个家伙是谁?
  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
  肖剑飞可能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说:我查过了,这只是一个流浪的精神病患者,没有任何背景资料,只能从他说话的口音中听出来应该是贵州一带的人,以前一直是韵韵负责他的治疗。
  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我,好像又有什么话想说而不敢说。
  我说:你xxx有话就都给我说出来。
  肖剑飞知道我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也没生我的气,叹了口气说:我们都觉得韵韵对这个人好得有点过分了。
  我那时的表情一定是气急败坏,一把扯住肖剑飞的领子,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韵韵是看上了这个神经病然后想和他私奔?
  肖剑飞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韵韵对那个病人的态度,就好像是亲人一样,两人又是同时失踪的,我看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联系,只是和你说一声。
  我的脑子要爆炸了,韵韵日记本上的她已经让我头疼不已,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失踪的精神病患者,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神经病了。
  肖剑飞说:要不去报警吧?
  我想了想,说:好,等我先安顿好我妈。
  我和肖剑飞走进我妈的房间,母亲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感觉到我进来也没有将头转向我。
  我喊了一声,她还是盯着天花板,说:不准去。
  我几乎是哀求着母亲说:就算你不赞成我和她在一起,可是她也是一个人,如果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妈缓缓转过头,说剑飞,你先回去吧,我和寒子说点事。
  肖剑飞眼看我是出不去了,和我妈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临走时他向我做了个眼色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他会先去公安局报案,让我专心照顾母亲。
  等肖剑飞走了,母亲转过头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眶中都是泪水,她看着我,拉住我的手,说:寒子,不要怪妈,妈是为你好,韵韵是个好女孩,可是,唉我看着母亲的脸,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老人了,就好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我说:妈,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我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母亲伸手擦去我的眼泪,笑着说:傻孩子,没事的。
  停了停,又说道:你去点一堆火,就在我的房间里。
  我说:妈你怎么了,现在可是夏天,你是不是冷,我给你多加点衣服。
  母亲说:你别管,照我说的去做,快点。
  我拿了个脸盘,在里面放上一些木头,直接倒上色拉油就点了起来,整个房间的温度立刻上升,母亲的额头上也开始渗出了汗水,她喘着气,说:你到我的床底下,最里面的左边,有一个箱子,拿出来。
  我俯下身子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四四方方的,不是很大,母亲让我打开,里面是十几本笔记本,看那些笔记本的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母亲还藏了这样的东西。
  母亲看着那些笔记本,发了会呆,说:寒子,把这些都烧掉,当着我的面给烧了,一张纸都不要留。
  呆了呆,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他也不需要再看了。
  我很想知道母亲说的他是谁,也很想知道这些陈旧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但我什么都没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的。
  我抬头看看母亲,她几乎是以哀求的眼神在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将一本笔记本扔进了火盘。
  火越烧越旺,母亲看着我将最后一本笔记本拿在了手上,缓缓舒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我依稀听见她说了说了两个我不明白的字,发音好像是帕胡。
  我说:妈你说什么呢?
  母亲笑了笑说:寒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了,妈对不起你,妈是为你好,韵韵她应该会没事的,你不要找她。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将笔记本往火里一扔,冲到母亲跟前,大声的说:那个人是不是你?
  韵韵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母亲只是看着我,嘴角带着笑,什么话都不说,我握住她的手,渐渐的感觉到冰凉,我不停的喊,可是她再也没有答应我一声,只是那样笑着看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哭累了喊累了,我才终于相信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
  我呆呆的坐着,然后给肖剑飞打了个电话,说:我妈走了。
  然后将电话关了,静静的坐着。
  肖剑飞赶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是他帮我安排的,我仿佛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
  肖剑飞给我一张照片,说是从火盘边缘捡到的,可惜已经烧了一角了,我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全身突然又像掉进了冰窟,再次僵住。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应该有些年头,已经开始泛黄,照片已经被烧了一半,残缺的照片上有一个女人,头像部分已经被烧掉看不清楚,看她的衣着,是少数民族的打扮,在她的旁边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她的背后,是一个贫穷的村庄,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可以看到墙上刷着的标语,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这一个多月来,我每天都梦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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