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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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人捞在怀里,捂紧被子,岑九的动作一气呵成,那叫一个流畅。
  还说不怕鬼?哼哼!
  小暗卫心满意足地抱紧男朋友,秒睡。
  第79章 黄奴
  这天晚上,方敬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他的意识化作一阵清风,带着他跨越时空的洪流。他仿佛至身一个巨大的磁场,各个时代时空的影像像是扭曲的幻灯片一样一闪而逝,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影像擦肩而过,想伸手抓住,却抓了一个空。
  他正想从那些影像中试着看能不能辨认出他和岑九的未来,结果整个人被扯入巨大的时空洪流中。
  以前有科学家说,如果人的速度能超过光速,那么他就能永生。
  方敬现在正亲身经历着超光速的速度,还要抵抗时空洪流的巨大冲击,那滋味真是不能更酸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方敬终于感觉自己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清末民初的秦淮河畔,街上到处都是穿着马褂长衫的书生们一手提着衣摆急匆匆地低头行走,遇见相识的人,摘一摘礼帽,以示招呼;偶尔一辆黄包车擦肩而过,在前方停下,走出一位穿着印花曲线长旗袍的婉约闺秀,身姿曼妙,高雅矜持;两旁的酒坊食肆传出食物的香味,夹带着摊贩的吆喝声,带着江南一带特有的软侬语音。
  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一道道曼妙的身影,甚至连大街上叼着烟斗的恶少欺男霸女的场面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方敬像一个幽魂一样,穿着现代的睡衣,游走在百年前的街道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看得见他。
  他看见自己穿过一个穿着锦缎的男子身体,那个男子却一点知觉也没有,迳自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道路的尽头,走来几名膀圆胳膊粗,手臂上统一刺着狰狞刺青的壮年汉子。
  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帮派人士,平时欺负男霸女,无恶不作,行人纷纷避走。
  这些流氓一脚踹飞旁边碍事的小贩,挨个往告示栏上贴公告。
  即使好奇,也没人上去看,等到这群人全都走了,附近的人才迟疑着围了上去,盯着那些告示瞧,几个老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嘴里一边念念有辞,一边摇头叹息。
  方敬看得十分好奇,也凑了过去——他是灵魂状态,身体可以腾空,很方便哒。
  原来贴的是一张张半文半白的招募劳工的告示。
  洋人大量招募劳工,去欧洲美洲挖矿修铁路。
  薪酬?嗯,很美好。
  待遇?同样很美好。
  哪里会有这么美好的事,妥妥的被拉去传销的节奏。
  但这个年代是没有传销这回事的,这么优渥的条件,明显有什么阴谋。
  不过,虽然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可出于华人根深蒂固对于故土的依恋心态,即使生活再怎么贫困,也很少有人愿意远渡重洋,去大洋的另一端开启未知的生活。
  这个时候,地痞流氓又出来开始游说。
  什么到米国打工,可以赚大钱啦!
  米国那边全是好玩的,路上都没有人力黄包力,都是跑的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到了米国可以天天喝酒,顿顿吃肉!国外的月亮都比国内的要圆哒。
  听得围观的人全都一副星星眼。
  方敬看着这一幕,慢慢思索着,抽丝剥茧地思考其中的关系。
  感谢陆教授,他的明清史学得特别好。
  根据这个时代人们的穿着习俗,大约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清末民初的年代。
  这个时候欧洲国家早已经经历过第二次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的机器大革命开始出现,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开始初步确立,人类进入蒸汽时代。新动力的发明与应用,推动了能源的需求和发展,西方列强迫切地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工投入到资本主义建设中来。
  有什么比软弱又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民国天朝更适合“雇佣”大量廉价劳工的呢?
  这些洋人十分狡猾,他们自己不出面,勾结当地的地痞流氓堂口帮派当成人贩子,连哄带骗地拐骗华人。
  这些人背井离乡,怀揣着对未来新生活的美好期望,几十上百人挤在同一间狭小的船舱里,忍受着长达数月的海浪颠簸,前往未知的大洋彼岩,希望那里的生活能更安稳更容易一点。
  岂知,到了国外,梦想中的新生活变成了噩梦的深渊。他们成了别人眼中连牲口都不如的黄奴,从事着最脏最累最危险的工作,别说赚钱,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
  有人想要逃,可是他们连话都不说,路也不认识,逃也无处可逃,只能断续麻木绝望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段时期,天朝大量华人劳工被运往世界各地做苦力,为资本主义建设贡献自己的血肉。
  米国最有名的贯穿东西部的太平洋铁路、旧金山金门跨海大桥,就是天朝劳工的血汗和尸骨一路铺就而成。
  就像人们所说的,这条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天朝劳工的尸骨。这条大桥的每一个桥墩下都埋着无数天朝人的冤魂。
  这种哄骗甚至偷猎青壮年劳力的方法,甚至有一个形象又充满了侮辱性质的名称——捉猪猡。
  温驯听话,任劳任怨,连话也不会说,让吃就吃,让干活就干活,可不就跟猪猡一样。
  身为未来人的方敬知道这段历史,可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知道啊。
  饼画得太过美好,让不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都动了心,咂巴咂巴着嘴,心思活泛开来。
  现在的生活真是太辛苦了。
  战乱、贫困、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经磨得这些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几乎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这个告示就好像在他们水深火热的苦难生活中点燃了一道光。
  如果大洋的另一端,生活真的那么好,只要努力工作,一个月就有十个银币的工资,还有集体宿舍,虽然辛苦一点,但只要勤俭节约,一年下来也能攒上八九十个银币,比现在生活要有指望多了。
  多干几年,攒足了钱就回来,娶个老婆生一堆的崽子,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也好。
  或者运气好一点,娶个当地的婆娘,就在外面过一辈子也不错。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面带疑色,有人面带喜色,有人神情激动,有人满脸忧思。
  也有生活所迫,过不下去的人当场画了押按了手印,哦,不,签了合同。
  这种人通常都是没了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与其留在国内要么饿死,要么被抓去参军,打仗战死,还不如去国外拼一把,万一那边的生活真的那么美好,能混个温饱呢?
  方敬看得好捉急,很想大声叫,让他们不要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可是他只是个灵魂状态,根本出不了声,出了声也没有人听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签了合同,带着简单的行李挥别亲朋好友,一脸忐忑地上了船。
  船上大多数都是洋人,用着非常轻蔑的眼神看着这群衣衫破旧的劳工,几个穿短褂的流氓地痞站在他们身后腆着脸笑。
  有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水手点了点人头,跟其中一个像是大副的人叽哩呱啦说了两句什么,大副点了点头,随手给了那几个流氓地痞一袋银元,流氓接过银元,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这其实是一艘货船,货舱里摆满了货物。
  这些洋人带着满船的鸦片、廉价的棉布纱布来到天朝,换取贵重的金银珠宝、茶叶、生丝,还有大量廉价的劳工。
  方敬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被安排进了底部的一个船舱,小小的船舱里已经或坐或躺地关了将近百来人。
  这片小小的封闭空间将是未来好几个月他们所有的活动范围,吃喝拉撒全都只能局限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
  而这样装运劳工的舱室,方敬注意到这艘船上一共有六个。
  汽笛声响,巨大的蒸汽船缓缓启动,满载着货物以及数百的劳工缓缓启航,前往太平洋的彼岸,那个据说连月亮都比故乡要圆充满了自由与梦想的国度。
  不幸的是,这条货船并没有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抵达海洋的另一边,就在广阔无垠的太平洋上,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雨,最后触礁而沉。
  方敬站在船舱里眼睁睁地看着这艘货轮慢慢地沉入海底,船长和大副们匆忙驾驶着救生小艇离开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每个人都疯了似地想尽办法逃生,没有人还记得最底下的密封舱里那将近七百个天朝劳工。
  无情的海水涌入密封的货舱里,压缩着舱内的空气,他们只能尽量伸长了脖子,呼吸着生命尽头的最后几口氧气。
  随着海水的疯狂涌入,空气被压缩到极致,此时的船舱就好比一间充满了粉尘的火药库,只等到临界点的那一刻到来,轰然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搅动着周围的海水,货轮四分五袋,沉入海底,船上七百多名劳工无一生还,全部成为了海洋的牺牲品。
  拖船上,岑九使劲拍打着方敬的脸颊,一边打一边叫他:“小敬,快醒醒!你做噩梦了!”
  “呼——”
  方敬像是窒息的人突然重新接触空气一样,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猛地睁开眼来。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扭头是帅得每一见都会情不自禁想微笑的男朋友帅气的脸孔,方敬大脑里呈现一片短暂的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
  岑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做噩梦了。”
  噩梦?
  哦,刚才他好像梦到一艘沉船,而且还跟着船上的人一起溺水了。
  明明他只是个灵魂状态来的,还能跟普通人一样溺人,真是不科学!
  方敬坐起来,梦中那股窒息的恐惧感到现在也挥之不去,而且眼睁睁看着数百人在自己面前被炸得尸骨无存,即使只是在梦中看见,那也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他抹了把脸,从床上站了起来,到浴室洗了个冷水脸,再回到休息舱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清醒。
  对于水泡泡的尿性他已经很了解,一定是白天的时候碰到那些幽灵花的缘故,所以晚上才会做梦。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就是,这回做的梦不太那么美妙。
  “做什么梦了?”两个人重新上了床,盖上被子,岑九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有点冰,赶紧抓起来给他暖暖。
  “啊,梦到沉船了。”方敬翻了个身,抱着岑九,已经完全没了瞌睡。
  “新的沉船吗?”岑九接得很顺。
  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虽然他的存在感一向十分稀薄,但也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男朋友的一举一动,方敬那些怪异的举动,串起来其实并不难猜测哒。
  他就是这么体贴这么细心的男朋友!
  “啊,是一条货轮,不过卖的不光是货物,还有奴隶。”方敬的心情还沉浸在刚才劫后余生的悲伤情绪里,抓着岑九的袖子张着眼睛望着窗外。
  他好像似乎有点明白那些幽灵花的来源了。
  背井离乡的人们,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飘洋过海前往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大路,寻找新的生活希望,却没料到会以那么悲惨那么可怕的方式葬身海底。
  是不甘吧,因为不甘心就再也回不了故土,见不到家乡的亲人,年迈的父母无人奉养,娇妻幼儿无人照料,他们死不瞑目。
  是因为对亲人的思念和愧疚,才让他们阴魂不散,才在这片海底滋生了那么一大片的幽灵花。
  “奴隶?”
  “嗯,被人骗着去了米国做劳工,其实是做奴隶,船沉了,六百多个劳工,全都死了。”
  岑九知道米国:“是方叔戴假腿,小乐念书的地方?现在还在卖奴隶?”
  “哪能呢!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人家自称是最民主的国家,最喜欢人权的。”
  民主?不懂。人权?还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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