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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斯慢慢深吸了口气,他心跳加速,但还算能控制。
  哈利走到了灯光下,瞄准器的镜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
  不能录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楚斯心下犹豫。
  随机应变不是他擅长的,倒也不是说他笨,而是有时反应较慢。
  成长过程中,这是他和米凯之间最大的不同,米凯十分善于思考和表达。但重点是最后楚斯还是会把事情想清楚,就像现在。就像清单上少了一个地址。就像那个细小的声音叫他不要射杀哈利,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换作米凯,一定会说这不过是基本算数而已:现在哈利要对付的是鲁道夫·阿萨耶夫,接下来才是楚斯,幸好是依照这个顺序,因此哈利如果干掉鲁道夫,不是正好替楚斯解决了一个麻烦吗?反过来也一样。从另一方面来说……
  哈利仍在灯光下。
  楚斯的手紧紧扣在扳机上,平均施力。他在克里波的步枪射击成绩是第二名,手枪射击成绩夺冠。
  他呼出肺脏里的空气,身体完全放松,避免产生不自主的抽动。他再度吸气。
  然后放下步枪。
  哈利看着前方的布林登路,路灯发出的光芒洒落地面。这条路在山坡地上蜿蜒起伏,两旁尽是老房子、大院子、大学校舍和草坪。
  出租车的灯光消失在远处之后,他才迈开脚步。
  这时是午夜十二点五十六分,街上空无一人。刚才他请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布林登路六十八号的门口。
  这座大宅被三米高的栅栏围绕,房屋本体距离马路大约五十米,旁边矗立着一座圆柱形砖砌建筑,高度和直径皆约四米,看起来宛如水塔。哈利不曾在挪威见过这种水塔。他注意到隔壁大宅也有一座外形相同的水塔。气势宏伟的木造大宅门口的确有台阶,也有一条碎石径通往大门。深色大门可能是实木的,上方吊挂着一盏亮着的灯。
  一楼的两扇窗户和二楼的一扇窗户透出光线。
  哈利站在对街的橡树阴影下,卸下背包并打开,备妥防暴枪,把防毒面具戴在头顶,这样要用的时候拉下来罩在脸上就行了。
  他希望可以在雨的遮蔽下尽量靠近大宅。他检查mp5冲锋枪是否装满子弹,保险是否打开。
  时候到了。
  但酒精的麻醉效力正快速消退。
  他拿出金宾,打开瓶盖。瓶底只剩些许酒液。他看了看那栋大宅,又看了看酒瓶。这场行动成功之后,他会需要喝一口酒。他拧上瓶盖,把瓶子塞回外套内袋,和mp5的备用弹匣放在一起。他检查自己是否正常呼吸,让大脑和肌肉得到充分的氧气。他看了看表。一点零一分。再过二十三小时,他替自己和萝凯订的那班飞机就要起飞了,他又深呼吸两口气。栅门可能设有警铃,但他身上负有重物,无法快速翻越栅栏,他又不想跟上次在马瑟卢大道一样成为活生生的枪靶。
  哈利在心中默念:二点五、三。
  他来到栅门前,压下门把推开门,一手握着防暴枪,另一手握着mp5,迈开脚步向前疾奔。他不是跑在碎石径上,而是在草地上,朝客厅窗户奔去。过去他担任警官时参加过不少闪电缉捕任务,清楚知道突袭行动会产生哪些惊人优势,这些优势不仅包括先发制人的射击,也包括强光巨响的震撼效果,可让对方完全瘫痪。但他也知道突袭的效果只能维持十五秒,可以利用的时间也只有这些。如果没有在十五秒内打倒敌人,对方就会镇定下来,重新组织,展开反击。对方熟知大宅格局,他却连平面图都没看过。
  十四、十三。
  从他朝客厅窗内发射两枚催泪弹、爆炸喷发出大量白烟的那一刻起,时间仿佛凝止,一切就像是颤动不已的停格画面。他知道自己正在行动,他的身体正在进行他该做的事,但他的大脑从外界接收到的信息却是破碎的。
  十二。
  他拉下防毒面具,把防暴枪扔进客厅,用mp5扫除窗户上的碎玻璃,然后把背包放在窗台上,双手也按上窗台,把身体抬高,接着身子一晃,跃入窗内白茫茫的烟雾中。防弹背心让他动作有点迟钝,但他一进入客厅之后就仿佛在云端飞行。枪声传来,他立刻扑倒在地。
  八。
  枪声不绝于耳。拼花地板被子弹击碎,发出单调声响。对方并未吓到瘫痪。他静静等待,不久就听见咳嗽声。这是当一个人受不了催泪瓦斯对眼睛、鼻子和肺脏造成的刺激时所发出的声音。
  五。
  哈利扬起mp5,在灰白烟雾中朝咳嗽声的方向射击,耳中听见短促沉重的脚步声奔上楼梯。
  三。
  哈利爬了起来,向前疾冲。
  二。
  二楼没有烟雾。若给对方逃走,哈利就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处境。
  一、〇。
  哈利看见楼梯轮廓,随即又看见扶手和栏杆。他把mp5插进栏杆之间,枪口朝上,扣下扳机。冲锋枪在他手中剧烈震动,他紧握枪柄,一口气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射完,再抽回冲锋枪,卸下弹匣,伸手进外套口袋去拿备用弹匣,不料却只摸到酒瓶。刚才他扑倒在地的时候,弹匣掉出来了!其他弹匣都在窗台上的背包里。
  哈利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心想这回死定了。脚步声从楼上而来,起初缓慢且犹豫,接着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是冲下来的。哈利看见一条人影冲出烟雾,看起来像是身穿黑西装白衬衫、跌跌撞撞的鬼魂。那人撞上栏杆,身体扭曲,了无生气地滑到栏杆柱旁。哈利看见西装背后有许多破损的洞口,那是子弹穿入所造成的伤口。他走到那人旁边,抓住头发把头拉起来。他立刻觉得一阵窒息,不得不按下想把防毒面罩拉开的冲动。
  那人的半边鼻子虽然被一发子弹给打烂了,但哈利还是认得出他。他就是出现在莱昂旅馆门口的矮男子,也就是在马瑟卢大道的车子里对他开枪的人。
  哈利竖耳聆听,只听见喷发白色烟雾的催泪弹依然咝咝作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他退回到客厅窗边,拿起背包,装上新弹匣,再把一个弹匣塞进防弹背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衣服底下全都是汗。
  那个大块头呢?迪拜呢?哈利再次侧耳听去。催泪弹咝咝响着,但他是不是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他在烟雾中看见另一个房间,以及一扇开着的门通往厨房。只有一扇门关着。他站到那扇门旁边,把门打开,用防暴枪朝内开了两枪,关门数到十,再开门进入。
  房内空无一人。他在烟雾中看见书架、黑皮椅和大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幅画,画中男子身穿盖世太保制服。难道这是纳粹的老房子?哈利知道挪威突击队首领卡尔·马丁森曾经住在布林登路上被纳粹征收的房子里,最后马丁森在屋外被子弹打得全身都是窟窿。
  哈利退出房间,穿过厨房和另一头的门,来到仆人房间,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也就是后楼梯。
  通常这种楼梯具有逃生梯的功能,但这道楼梯的尽头似乎不是通到屋外的后门,而是一路通到地下室,原本后门的位置砌上砖墙被封了起来。
  哈利查看防暴枪,弹匣里还有一枚催泪弹。他放轻脚步,大步爬上楼梯。他对走廊发射了最后一发催泪弹,数到十,再踏进走廊,打开每一扇门。脖子传来刺痛,但他仍设法保持专注。除了第一扇门上锁之外,其余每个房间都是空的,其中有两间是卧室,看起来有人住,不过其中一间的床上没有床单。哈利看见床垫有深色痕迹,仿佛是血迹。第二间卧室的窗边桌上放着一本《圣经》。哈利翻了翻,见里头写的是西里尔字母,原来是一本俄罗斯东正教的《圣经》。《圣经》旁是个制作完成的甲虫,也就是钉有六根钉子的红色砖头。砖头的厚度跟《圣经》正好相同。
  哈利回到那扇上锁的门前。防毒面具里的汗水使得玻璃镜面起雾。他背抵墙壁,抬脚朝门锁踹去。踹到第四脚,门板被踢开了。哈利趴下身子,朝房内发射了一轮子弹,听见玻璃碎裂的叮叮声响传来。他等走廊的烟雾飘进门内后才走进去,找到电灯开关。
  这房间比其他房间都要大,较长的墙边摆着一张四柱床,床铺没整理,床边桌上摆着一只戒指,上头镶的蓝色宝石闪闪发光。
  哈利把手伸进被子,感觉里头仍是暖的。
  他环目四顾。刚才躺在床上的人可能已离开房间,并锁上房门。但钥匙依然留在房内,显然实际上并非如此。哈利查看窗户,关着且上锁了。他查看较短墙边那个看起来十分坚固的衣柜,打开柜门。
  乍看之下这只是个普通衣柜,但他伸手往后侧柜壁一推便推开了。
  原来是个逃生通道,德国人设想得十分周全。
  哈利把衣柜里的衬衫和外套推到一旁,头探入假柜壁中。迎面吹来一阵寒风,里头是个竖井。哈利往内摸索,摸到钉在墙上当作梯子的横杆,看来横杆一直向下延伸到地下室。他的脑际闪过一个画面,一个梦境的片段。他撇开这个画面,掀起防毒面罩,穿过假柜壁。他的脚找到横杆,小心翼翼往下移动。当他的脸部跟衣柜地板平行时,正好看见地上有个硬挺的u形棉制品。哈利把那物体放进大衣口袋,继续往下方的黑暗移动。他在心中数着横杆,数到二十二的时候,一脚触碰到地面。他正要放下另一脚,地面突然不再坚实,而且会动。他失去平衡,摔了下去,着地处甚为柔软。
  这种柔软触感令人生疑。
  哈利躺着不动,静静聆听,从裤子口袋拿出打火机,打亮了两秒。他已看见他需要看见的。
  原来他躺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块头大得不寻常,身上一丝不挂,十分诡异,肌肤冰冷有如大理石,呈现出刚死不久的典型发青色泽。
  哈利从尸体身上爬起来,越过水泥地面,走到他发现的一扇碉堡门前。若是点亮打火机,他会成为靶子;若是光线更亮,那么大家都会成为目标。他把mp5举到准备击发的位置,用左手打开电灯开关。
  一排灯泡亮起,往一条低矮隧道里延伸而去。
  哈利分析除了裸体男子和他之外,这个地底空间没有其他人。他低头朝尸体望去。尸体躺在地上铺着的毯子上,上腹部绑着沾有血渍的绷带,胸部的圣母马利亚刺青正瞪着他。据哈利所知,这个刺青代表此人从小就是罪犯。男子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因此哈利分析死因来自绷带底下的伤口,而且很可能是楚斯那把斯泰尔手枪的子弹造成的。
  哈利用手指推了推碉堡门,门锁上了。隧道尽头有一块嵌在墙上的金属板。换句话说,鲁道夫·阿萨耶夫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隧道。哈利知道他之所以要先尝试所有其他出口,正是因为那个梦境的缘故。
  他看着狭小的隧道。
  幽闭恐惧症只会拖后腿,它会发出假的危险信号,因此你必须与之对抗。他检查弹匣确实插入mp5。去死吧,鬼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让他们存在。
  他迈出脚步往前走。
  隧道比他想象中狭小得多。他虽压低身子,头肩仍会撞到长满青苔的天花板和墙壁。他让脑子保持运转,不让幽闭恐惧症乘虚而入,思索这一定是以前德军的逃生通道,怪不得后门要用砖墙封起来。他一向习惯保持方向感,因此除非他搞错了,否则他正朝隔壁那栋也有一座水塔的大宅前进。这条隧道经过精心打造,地上甚至设有许多排水孔。怪了,爱建大型高速公路的德国人怎会打造一条如此狭小的隧道?他脑子里想到“狭小”这两个字时,幽闭恐惧症乘机攫住了他。他把注意力放在数算脚步上,努力想象他在山坡后方所处的位置。上方的山坡无拘无束,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数啊,继续数啊,我的老天。他数到一百一十时,看见地上画有一条白线。他看见灯光只延伸到前方远处,回头一看,明白这条线标示的是隧道中央。他在隧道里只能小步前进,估算应该已经走了六七十米。就快到了。他试着加快速度,像老人般拖着脚步前进。突然咔嗒一声,他低头一看。那声音来自其中一个排水孔。排水孔上的横杆正在移动,直到封住洞口才停下来,犹如汽车的通风孔。这时他听见另一种声音,后方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响。他回过头去。
  他看见金属亮光。原来嵌在隧道尽头的那块金属板移动了,向下沉入地面,隆隆声响就来自那个方向。哈利停下脚步,举起冲锋枪做好准备。他看不见金属板后方有什么东西,因为实在太黑了。突然有样东西闪闪发光,犹如美丽的秋日午后奥斯陆峡湾所反射的阳光。接着是片刻的全然寂静。哈利的心脏剧烈跳动。贝雷哥曾经陈尸在隧道里,他是溺死的。两座水塔。狭小隧道。附着在天花板上的不是青苔,而是水藻。这时他看见一堵墙逐渐逼近,墙是黑绿色的,边缘是白色的。他转身奔跑,却看见另一头也有相同的一堵墙朝隧道中央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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