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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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良谷的人都有一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对世事不太上心,哪怕是贺嫣这种一脚踩进漩涡里的人,对世事也没太上心思。贺嫣猛吃了严朔一盘棋,被那背后的诡计多端和无所不用其极噎得难受至极。
  贺嫣一边膈应,一边反省自己大意了。
  来到这个世界,先入为主以为修真之人都是清心寡欲的,虽然知道修真人士也有仙魔正邪之分,但下意识总认为高飞高走的修士超脱凡尘,不必像凡人拘在红尘里,要受生活所迫营营苟苟,要为生死存亡勾心斗角。
  其实修士也是人,在辟谷之前也需要柴米油盐,在辟谷之后也免不了要用凡人耕织生产的布料车马等用具,修真界自以为超然于凡界,真的超然么?
  若当真超然,何必从凡人中挑选有慧根的子弟门人,何必采买凡人生产的物资。在飞升之前,修真人士说到底只是活得久点的凡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凡人中那些于国家社稷有功、得百姓拥护、青史留名之人,身后待遇绝对不比修士低,说不定还能凭功德死后飞升。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根基在于耕作生产、创造灿烂文化的凡界,修真界反而是架在半空根基不定的存在。
  再往深想,修真界这千年多来无人飞升,最后一任披香使娄朗竟未得善终,贺嫣打了一个寒噤:天命……是不是对如今的修真界不再青睐?
  反观凡界那位帝王,十六岁登基,在位五十多年,海内升平国富民强,近古稀的年纪仍犹如壮年,成就称得上是千古大帝,莫非那位,真是真龙天子?
  贺嫣想,他不该小看严朔,一个既有修士修为又有七窍心思的人,一个既能清高又能把自己碾落尘泥的人不该被轻视。
  想来也是,严朔能稳坐长安使几十年,朝堂修真界两不误,得凡界那位天子几十年圣眷不衰,必定是万里挑一的人精。派这么一个人精代表天子参与修真事务,贺嫣心下大惊:严朔,或者说凡间那位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贺嫣电光火力间想的心惊肉跳,他无意识地被杭澈牵起身,惯性地去寻杭澈的眼。杭澈回他一个平静的眼神,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路。他们一个惊骇,一个从容,彼此目光温柔地接触,像是自成一个世界。
  因时间紧迫,其他人说话间就要启程。
  收拾的工夫间,秦烽道:“长姐离开时,曾有言莫近冀唐,但家兄与冀唐早在少年时便交好,我劝他不动。若说冀唐蛊惑家兄,有的是机会不必等到如今。莫非因冀家近来饱受长安卫抢掠,家兄被逼情急才走上歪路?若只一个缘由,却不至于。”
  一直寡言的杭澈瞧了瞧沉入思考中的夫人,接了话头道:“若是除了威逼还有利诱呢?”
  此刻,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一个晕暗的地窖,里面能听到直冲而下的水声,听起来大约是个小型瀑布。流水直落而下,中间撞上金属链子,链子大概很粗,并且不止一条,因为水冲过时发出了金属相互撞击的那种尖锐沉重的声响。
  这是一座地下水牢。
  水牢地面全是水,无可立足之地,瀑布下面拴着一人,那人四肢被碗口粗的铁链拴着,拉成个大字。
  细看之下,连脖子上都拴了铁链。
  这是典型的五马分尸的拴法,若那五根粗铁链子的另一端是活扣,只要五链齐拉,中间的人就会被撕裂成五块……
  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要受此刑拘?而被拘之人修为得有多高,才要动用如此粗的铁链、建如此严密至极的水牢来囚禁。
  凉州秦家地处西部,西部干旱少水,故秦家的仙术中没有水系术法,水系术法一直是秦家弱处。
  此水牢遍布水系符咒,专门打制五根粗链,皆是为锁雁门尊秦烨。
  被锁之人,正是秦烨。
  他无力地被吊在半空,披头散发,身上毫无灵力运转的迹象。
  很久他才会稍稍动动,随着他的运作,那粗链便闪起金光,噗嗤地烧着铁链接触皮肉之处,火光跳闪,空中立刻腾起一股内焦味。
  原来,连这铁链也是施了重咒的。
  前方传来轴承转动的声音,沉重的铁门被拉起,两壁有灯应声而亮,水牢空中显出一人。
  锦衣金冠,衣上有繁复的钟鼎金纹,是冀家仙尊服样。
  来人是凤鸣尊冀唐。
  秦烨见到冀唐,突然疯狂挣扎,大声叫骂:“我待你推心置腹,你竟如此对我?”
  冀唐干笑道:“推心置腹么?很快就能推心置腹了,待我过了这一关,便能直取你的内丹。雁门尊的金丹让那些妖兽先吃,实在可惜。”
  噬魂妖通过吃人魂魄或内丹而养大妖丹,而噬魂术能消化噬魂妖妖丹。
  众生分六道,其中畜牲道赤裸裸弱肉强食,是恶道;而人道是善道,有人伦道义,人不可以吃人。修士失去内丹便身死道消,内丹于修士而言重于性命,吃人内丹无异于吃人。修真为的是度人行道,尤其是仙道更讲究行道,是断不可以行吃人内丹之事的。
  当一个人修噬魂术修到可以直接吃人内丹的地步,那个人和畜牲道的妖便没什么区别了。噬魂术,果然是妖术。
  冀唐之前拿姚棠的内丹喂过噬魂妖,等他再取噬魂妖的内丹消化后,姚棠的金丹修为到他手上减了五成不止,他不能再浪费雁门尊的内丹了。
  冀唐脸上现出狂热的神情,前面的妖丹已助他进了金丹后期,加上雁门尊的金丹,元婴修为指日可待。
  以后还有谁敢说冀家是百足之虫强弩之末?
  披香使世家到他这一代,便能再出第二任披香使!
  当年的娄朗能凭招魂术封披香使,如今他冀唐自然也可以凭噬魂术同样受封!
  娄朗算什么?等他冀唐到了元婴修为,将直取连墓岛,他倒要看看,披香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想象着自己手执披香令,号令修真界,天命所归的那种无上尊荣,冀唐大笑了几声,脸上的笑容狂热而狰狞,近乎癫狂。
  被锁的雁门尊破口大骂:“你佯装商议处置禁术,将那卷本交予我审查,又装腔作势截了妖丹交予我审查,长安使好巧不巧又与我说起秦家不远处有一处万人坑。冀唐,你竟与长安使勾结,处心积虑要拖我下水,坏我秦家世代‘戍边镇邪’名声,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坏你秦家名声?你若未起贪心邪念,会假惺惺先收了噬魂术卷本又收了妖丹?之后去那万人坑也是存了想试试用噬魂术一夕晋元婴的念想吧!秦烨,你我相识几十年,你那点心思,我会不懂?害你的,是你自己。今后这动用妖术之名,算在你秦家名下不算冤枉了你!戍边镇邪?你们秦家好大口气,今后看你们如何面对世人!”
  雁门尊恍然大悟,不顾链条困锁压制烧灼,他挣扎大骂:“冀唐,你自己碰了妖术,却要秦家背黑锅,你,你,你!”
  却说不出话来了,五条粗链一收,秦烨的身体被向五个方向拉去,他痛苦嚎叫,稍倾五处分裂处有鲜血流出,他面目扭曲,混乱抽气,连呼痛也不能了。
  在遥远而隐秘的一处山谷,有一位男子拿着棋盘急勿勿敲开了一间草堂的门:“大师姐,你家弟有难。”
  “什么?”
  “你早年让我在你两位弟弟身上下引子建了灵踪阵,如今棋阵上有异动,你弟弟恐怕有性命之攸!”
  “两位?”
  “不是,是那位雁门尊。”
  秦家那里,众人已动身出发,才到山门,又有客来。一行人绮罗彩衣,行走间百草清香,正到山门前。
  来人竟是尹家青萍尊一行,青萍尊听闻雁门尊失踪,亲自赶来了。
  秦烽忙称过意不去,大家心中皆颇感意外。
  青萍尊开门见山道:“我与雁门尊年年皆有往来,几家之间千年守望相助,该出力的。”
  雁门尊失踪,杭家尹家相继到来,这等守望相助又让贺嫣感到些暖意,对这个世界不算太失望。
  贺嫣往青萍尊后面瞧,没见着红药君,他脖子还没收回来,便看到杭澈转到他跟前,无声地望着他。
  他家夫君,真是管的愈发宽了。
  也就只这微末的甜蜜,时间紧迫,不容耽搁,他们边说边往外走。
  青萍尊来时不知已查出指向冀唐,听说要去的地方是金鼎宫颇为讶异,身形一顿。
  她主家多年,也是心思周全之人,略一思索便能猜知倘若冀唐困雁门尊之事为真,恐怕这两家之间有纠葛或是争斗,她若掺和便有站队之嫌,她有些踌躇,转眼去看杭澈也来了。杭家已先她而到,她即已来若再临阵离开不免难看;而若她与秦杭两家一齐前往冀家,又恐怕会成三家对冀的局面……此事干系重大,青萍尊肃了神色,不免要向秦烽问细了情况。
  杭家上一回便和冀家撕破脸了,噬魂术的事情贺嫣也是一定会管的,秦家要救雁站尊更不必说,而尹家却有些不同。
  尹家其实是可去可不去,青萍君既使就此止步,她肯亲自来秦家走一趟已是尽了道义,谁也挑不出理来指责尹家。
  而青萍尊在听明白缘由后却没寻了由头撤走,她只长长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黄昏的残阳,道:“罗殿偏远,亦不能免灾祸,境内也多发怪异邪祟,各处乱象丛生,几家休戚相关,尹家怕是也难独善其身,一齐去吧,亲眼看看才知真假。”
  一句话说的方方正正,没有说偏帮哪家,却也没就此撇清关系,只说去看清真相,把尹家的位置谨慎地摆到中立的位置。
  青萍君能做到这种地步,各人心里很是佩服。
  再不敢耽搁,他们迅速启程。正值落日余晖,残阳如血,同样的景致,若在喜悦时看便是“夕阳无限好”,在此时看却是“只是近黄昏”。
  如今御剑,贺嫣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减少肢体接触盘腿而坐,他立在杭澈身前,一偏头便和杭澈的目光撞在一起。
  贺嫣问道:“杭家会是下一家么?”
  杭澈从容答道:“不会,杭家很干净。”
  贺嫣又道:“若到时我当众动用招魂术呢?”
  杭澈看着贺嫣,缓慢而郑重地道:“招魂术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嫣儿,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第62章 六十二 孤芳么
  秦地在凉州,冀家在幽云,两地相隔不算远,夜幕降下时,他们到达幽云。进入冀家境后,冀家的空禁鸣叫,警示他们降下。
  秦烽领秦家子弟却不降速,直往金鼎宫而去。
  杭家和尹家依警示降下速度,缓缓落在远处。
  秦烽到达山门时,冀家子弟已严阵以待。
  秦烽先依礼道:“听闻雁门尊在金鼎宫做客,家尊多日未归家中有急事特来相接,情急之下冲撞了空禁,还望海涵。”
  冀家子弟言:“未见雁门尊来金鼎宫,请楼兰君别处去找。”
  秦烽又求见凤鸣尊。
  冀家子弟回凤鸣尊正在闭关,不便见客。
  杭家和尹家依礼步行走来,到山门前,也求见凤鸣尊。
  冀家子弟一看来了两位家主,不敢怠慢,因得了家主不得放任何外家之人入门之令,不敢把人往山门里引。
  冀家守门的前排几位子弟有些面熟,杭家六子一看,认出是上次到金鼎宫时招待他们的那几位,当时为了回避涿玉君夫妻处理“家事”,杭家六子还跟着那几位冀家子弟游玩过一次金鼎宫,当时笑语晏晏相处愉快,如今见到,互相尴尬笑笑,那点情面不够让他们违背主令私自放行的。
  贺嫣默默往后退出几步。
  杭澈警觉回头,已经晚了,看到贺嫣尖指凝血,洒出了血雾。
  贺嫣对他笑了笑,把手一亮道:“看着血多,其实都是渲染的效果,不打紧的,信我。”
  自守阵时与杭澈对局之后,这是贺嫣第二次用“画血”。他口中念念有词,抬指画出血符,那血符浮到空中,先是冀家山门的子弟纷纷松了剑,迷茫地退到两边放弃警戒;再是隐隐有鬼哭狼嚎之声响起。
  贺嫣喊了一声“无关阴魂退散”,鬼哭应声不见,兽嚎之声仍是此起彼伏。
  再并指送到唇边,吹出一阵清脆的口哨,那哨音催动血雾迅速散开。俄而兽鸣之声骤然加剧,像受了那什么刺激和吸引,急不可奈地一声高过一声。
  声音来自一个方向,就在金鼎宫旁边的一座山体内。
  那山体震动,山体内部似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往外冲,有山石不堪大力往下滚落,山壁上经不住碰撞现出裂缝。
  随着轰隆一声,巨大的妖兽破山壁而出。
  领头两只体格壮大,后面跟出来几只幼兽,是噬魂兽和食尸兽。
  它们绿油油的目光像夜里的恶狼的眼睛和鬼火,急切地扫视人群,看到贺嫣时兽瞳的绿光陡然大炽,同时又瑟瑟发抖,像是见到最肥美的猎物时的无比兴奋,又像遇到最厉害的主宰时本能的臣服。
  贺嫣令道:“去找你们饲主。”
  那些妖兽闻言直往金鼎宫而去。
  对贺嫣来说,只要断定是是冀唐干的,之后要揭发冀唐并不难,难的是要找到并救出雁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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