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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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也只能是严静思。若有朝一日后位悬空,皇上定会毫不犹豫扶徐贵妃为后。
  严阁老深谙此道理,奈何长房勘不破,屡屡动作,为了保全长房,他不得不从旁善后,终还是与皇后走到了今日积重难返的地步。
  如今再追究孰是孰非,已经全然无意义了。
  院门口,严静思目送严阁老的软轿消失在视线所及,忽的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只朦胧感觉到自己被人扶住。
  挽月关键时刻撑住了场面,当即让两个随行嬷嬷将皇后背进寝房,唤太医,封锁消息,一应动作忙而不乱。
  严静思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走过了炽烈的荒漠,趟过了冰冷的溪河,困乏至极却停不下脚步,直至力竭。
  再度清醒过来时,室内已是烛影斑驳。
  “娘娘,您醒了?”莺时趴伏在榻前,见主子终于醒来,忙低声唤了守在屏风外间的几人,挽月嘱咐槐夏赶紧去叫太医,落后一步进到内室,就看到绀香站在床边扯着帕子呜呜低泣。娘娘几番出事,着实吓到了她们。
  “别怕,我没事。”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堪比破锣。
  莺时将茶盏凑到她嘴边,伺候着她润了润嗓子,“娘娘您晕倒了,还发了高热,这会儿刚退热,还是再歇歇吧。”
  严静思知道,自己这是气的。陈年旧事里的那些腌臜龌龊,都在她的记忆里清晰存在,她无法想象,原来的严静思是如何守着这些怨恨、不甘和无能为力在那后宫中忍着寂冷煎熬度日的。
  哀莫大于心死,堕马之时,原本的严静思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放弃求生的念头吧?
  紧捂着的伤口今日被揭开,脓疮剔除痛彻肌骨,却也意味着新生肌骨指日可待。
  只是,严静思没想到,消化原主的情绪会如此艰难,盖因积怨太深啊。
  好在总算是熬过来了!
  严静思虽然现在体虚无力,手脚发软,但心情却格外轻松。人一放松,胃口也回来了,沈太医在屏风外面就听到皇后娘娘在跟丫头们要饭吃。
  ☆、第7章 韬光养晦
  诚如严静思自己所料,沈太医请过脉后,说她突然晕厥,一是急火攻心所致,二是旧伤尚未痊愈。除了继续服用现在的药方,沈太医又加开了一份,固气培元,滋养心肺。
  挽月等人听到这样的结果喜忧参半,少刻不敢耽搁地按照沈太医的嘱咐,先伺候着娘娘用了一碗鸡片粥,然后又接连灌了两碗浓稠的药汁。
  严静思咂了咂嘴,新增的药方中添加了一味甘草,量放得挺足,喝到嘴里苦甜苦甜的,味道极为*。
  “娘娘,您再忍忍,身体早日养好了,这药就不用喝了。”挽月先一步堵住了严静思的嘴。
  严静思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药效没有那么快发作,严静思本想看本书打发时间,却被挽月拦了下来,“娘娘,烛光下看书总是累眼,而且,您现在的身体也不宜伤神。若是无聊,不如跟奴婢们说说话儿吧。”
  严静思想想也是,索性起身靠坐在床头,莺时取了个松软的靠枕塞到她背后。
  “今儿您晕倒的事,奴婢虽然当即下了封口令,可终究是在院门口,不少庄里的人都看见了,想来这消息是瞒不住的。”挽月蹙眉说道。严阁老来时神色不愉,走时脸色更是难看,想来和娘娘的谈话是不欢而散。而阁老前脚刚走,后脚娘娘就晕倒,不用想也知道,外间的传言定要大肆渲染皇后与严家失和,甚至决裂,之类云云。
  后宫之中,无论主子,还是奴才,惯常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皇后娘娘在宫中不得圣宠,但好歹有严家在前朝的威望撑腰,虽背后里少不了被人嚼舌根,但明面上却没人敢苛待。可若是真和严家失了心,将来的日子恐怕要愈发艰难了,皇庄虽远离皇宫,幽僻清静,但总不能一直住在皇庄里吧?更何况,这皇庄里也不是那么让人自在。
  这样的忧心,就连平素大大咧咧的绀香也想得到,更何况是挽月和莺时。
  严静思当然知道她们的心思,打量了屋里最信任的四个人,视线最后定在了一脸坦然从容、不见丝毫愁色的槐夏身上,“槐夏,你怎的一点担心也没有?”
  槐夏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有娘娘在,奴婢就什么也不怕。”
  “你这马屁拍得,我甚是喜欢!”严静思哈哈大笑。
  槐夏赧然,低声替自己辩解,“奴婢说的是心里的实话,并不是拍马屁......”
  “你们啊,在心境上都该和槐夏学学。”严静思调整了一下坐姿,长舒口气,说道:“不出意外,我和阁老密谈失和后晕倒的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挽月几人大感意外,不解其用意。
  严静思欣赏了一下心腹们吃惊的表情,“其中用意,日后你们慢慢自会知晓。你们要做的只有两件,相信我,办好我交代的差事。这样就够了,剩下的尽管放宽心过日子。”
  严静思说得笃定,挽月几人脸色转霁,吊着心也踏实下来。
  翌日一早,明泉带着下属的四个官校前来给严静思请安。皇庄辖内,每个庄子设置一名管庄官校,官校下按照庄子规模设三至六人不等的庄头,庄头下设置十人左右的伴当。这些人由皇上委派,对皇庄进行“自行管业”,每年耕种经营所得的皇庄子粒和子粒银皆收归皇上的私库,由皇上自行支配。身为皇上的私人钱袋子,皇庄的管庄属官们享有很大的自主权,便于他们行事的同时,也滋长了他们的胆量和气焰。
  譬如明泉。
  恭而不敬,应而不从,摆明了是敷衍走过场。
  然而不管实际如何,明泉的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严静思顺水推舟,除却让康保带着绀香到账房审了审账,并无其他动作,竟然真的在皇庄里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静养的悠闲日子。
  “公公,方县丞那边又派人来催了,您看,这次咱们是不是先缓缓,待皇后娘娘回宫之后再继续?”东庄管庄官校吴达请示道。
  明泉端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茶,薄唇噙上一抹无谓的嘲讽,“皇后娘娘在又如何,皇上那道管庄明诏不过是照拂皇后娘娘的颜面罢了,你还真当真了!再说,皇后娘娘这次来了皇庄,何时能回去还是个未知,难不成咱们要一直拖着?年中查账的日子说远不远,出了纰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孰轻孰重,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公公教训的极是,那我稍后就去和方县丞商讨细情。”吴达忙应道。
  明泉满意地嗯了一声,呷着茶慢悠悠补充了句:“告诉方知有,今年风头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点关系,哪一样不使银子,所以啊,挂靠的‘便利银’得多加一成才行。”
  “这......”吴达稍显犹疑,但观明公公颜色,心知此事已是定局,遂应道:“下官明白。”
  明泉看着吴达匆匆而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阴霾。据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属意已久的均田令很快就能通过廷议,推行之日必不会远。他岂不知此时增加“便利银”会引起不满和非议,可账簿下的那些窟窿总要想办法填补上,否则年中盘账出了纰漏,那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严静思这边握着管庄的诏书不作为,明泉乐见其成,省了应付周旋的心力,只交代下边的人好生伺候着内庄那位,要什么吃的用的一应捡好的供应。
  严静思老老实实按顿吃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莺时更是换着法儿地给她补充营养,最后还是沈太医看不过去,嘱咐她可以适量增加运动。
  如此猪一般的日子晃晃悠悠过了小半个月,严静思的身体基本康复,严家那边也送来了回信:二夫人身体已大好,不日即可动身前往法岩寺进香。
  “挽月,准备一下,三日后咱们动身法岩寺。”
  ☆、第8章 母女相见
  法岩寺乃大宁三大名寺之一,坐落于皇庄西北约六十里外的云岩山。寺内梵宫林立,香客云集,缓步徜徉其中,苍松古柏间仿佛都萦绕着缕缕禅意。
  严静思微服而来,并未惊动寺中任何人。轻车简从地在寺门外下车,随着香客们的脚步一路到正殿进香祈愿,并在偏殿中请了一盏长明灯,并未道明名字,只留了生辰八字。是原严后严静思的。
  严二夫人郭氏以静养为名,几日前已抵达法岩寺,严静思寻到法岩寺专门为接待香客而设的客院,母女两人相见百感交集、垂泪执手的情形自不用提。
  前一世里,她是母亲立身豪门的工具,是在父亲面前邀宠的砝码,更是母亲克制外室子们的武器。在她的意识里,亲情寡淡,有的只是利用、挟制和怨憎。
  可在被严二夫人握住手的刹那,严静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软软地撞了一下,胸膛中涌上的温热酸胀,陌生,却又让人眷恋不已。
  委屈,来的突然而热烈。
  这种任性的情绪,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滋生、生长,然后想要倾诉。
  血缘的羁绊真是神奇,尽管摆在她们寡母孤儿面前的路并不坦途,但严静思更加有勇气、有动力去开拓,去绸缪。
  母女二人皆满心委屈,但都将对方摆在自己前面,舍不得倾诉出来后惹得对方伤怀。彼此境况,两人都大致了解,感伤过后,便开始商议正事。
  摆在眼前最关键的,便是二房过继子嗣一事。
  郭氏出身泉州郭家长房,是郭大老爷的嫡幺女。郭家数代经营船运、商行,现与齐家、谢家、娄家并称为东南“大四象”,家资颇丰。
  郭氏未出阁时颇受郭大老爷宠爱,近半数生意都交由她来打理,只可惜嫁与严二爷后深锁于后院,上面又有婆母和长嫂压制,一双点石成金之手就此被埋没。
  幸而原来的严静思性子虽怯懦,但自小生长在郭氏身边,倒是将郭家的生意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且极有天资。严静思心里不免喟叹,巧合多了,便是命运使然。
  郭氏见女儿盯着自己额头上包扎的伤口神色黯然,洒然一笑,道:“思儿莫忧,为娘心中还有你牵挂着,岂会真的寻死,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严静思一愣,继而恍然地瞪大眼睛,“娘,您和兰嬷嬷一早就商量好的?”
  郭氏点了点头,眼神蓦地冷肃下来,咬牙道:“长房贪婪无德,厚颜无耻,老太太又偏心纵容,我也是逼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你祖父素来将严家的颜面和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楚,长房若得逞,我就真敢撞死在他们院门口。届时逼死侯爷遗孀的消息一出,严家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郭氏冷哼了一声,眼底划过鱼死网破的决绝。这一次是试探,是警告,若长房得寸进尺,那下一次恐怕就是假戏真做了。
  严静思握住郭氏的手,一时无语,心头如坠重石。
  今次见到幺女,郭氏已敏锐察觉到她的转变。虽说对女儿之前稍显怯懦的性子有些忧虑,但今时今日亲眼目睹到她的转变,心里又难免伤怀。若非经历生死之痛,性情又岂会轻易改变?!
  郭氏安慰地拍了拍严静思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世人皆畏死而向生,我们的出路,恰在于险中求存,死里求生。有时候,绝境,正是另一条生路的起端。”
  严静思眼神一亮,“娘,您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郭氏从随身香囊内取出一方黄纸,上面笔迹工整地书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
  “这是......”严静思心念微动,隐约猜出了大概。
  郭氏待严静思看过后,反手将黄纸凑近香烛,点燃后扔进了香炉里化为灰烬。
  “这是太原旁支中三族公家的长房嫡三子,他母亲因生他难产而亡,继母不慈,两个兄长年纪尚轻护不住他,三族公怜惜他们兄弟,辗转联系到我。我私下已见过这孩子两面,虽才六岁,但不骄不躁,伶俐自持,进退间虽露怯,但学得极快。”郭氏提及严牧南,眉眼间不掩满意之色。
  “看来娘您很是中意这孩子。”
  郭氏浅浅一笑,眼神中浮上隐隐的追思的感伤,“这孩子初初一看,和你大哥眉眼间有些许相似,但性情却是恰恰相反,你是没看到,小人儿看着乖顺,却鬼精灵得很,被带到京里跟我见面就猜到了个大概,安安静静地淌着眼泪求我过继他的哥哥们。”
  郭氏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娘,您可是有意成全牧南?”严静思明眸微眯,问道。既然母亲看重那孩子,那么她们很快就会是一家人,严静思不介意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地盘内。
  脸皮已经撕开,过继一个和过继三个并无区别。但郭氏还是摇了摇头,“三族公曾与我明说,对于牧南的两个兄长,他自有安排,我估摸着,三族公是要亲自教养着以备接管家业。”
  既是如此,那就不能强人所难了。
  “娘,您也不用为难,其中缘由您就悉数分析给牧南听,那两个孩子在太原府的日子虽会有些曲折,但有三族公扶持栽培,前途总是宽的,牧南得知当能参透其中得失厉害。”
  郭氏看着女儿澄澈的眉眼,心中既宽慰又酸楚,目光愈发柔和亲近,“娘在府中有兰嬷嬷和二管家他们在,日后还有牧南,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不用替为娘担心。若有为娘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尤其是银钱方面,你外公和舅舅们几次在家书中提及,叮嘱我转告与你。”
  严静思心头暖意融融,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娘,我身边也有信得过的人,您不用为我挂心。”
  母亲在此时提及外祖家,显然对她皇庄之行有更深一层的参透,只不过两人默契,并未挑明而已。
  远离宫闱,严静思虽说有一定的自由,但总不好太过僭越,母女俩秉烛夜谈,将将睡了一个半时辰,天色就亮了。陪着郭氏用了顿斋饭,严静思依依不舍告别了郭氏,赶回皇庄。
  五日后,宁帝应严后奏请,私下召见严阁老。
  再五日,严阁老召开族会,将太原府严家三门子弟严牧南正式过继到长门严二爷名下,更改过族谱、拜过祠堂后,户籍等一应身份凭证很快就办妥了。翌日,严牧南由三族公和两位兄长陪着正式踏入了京城严家的大门,成为当朝皇后严静思的亲弟弟。
  “娘娘,福公公差人送来消息,说是小侯爷的加封礼就定在下月中,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挽月掌握着手上的力度给娘娘按摩肩颈。
  严静思舒服地叹了口气,“除了加封礼上要穿的朝服,简单收拾些替换衣物即可,不日我们就会回来。”
  严静思想了想,让槐夏将康保唤了来,又让莺时将自己私库的明细册子拿来,主仆几人开始商量送给未来弟弟的贺礼。
  划来划去,最后,严静思几乎将大半个私库都划给了那位未来的侯爷弟弟。重视程度,康保等人心中登时明了,也知道了日后对待国舅爷该有的态度。
  “我这个姐姐,还是太穷了啊。”严静思看着绀香整理出来的礼单,叹了口气,转而眼中璀璨流转,轻快笑道:“不过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讨了份大礼备着!”
  ☆、第9章 横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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