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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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故地暂淹留
  时隔三年,再次登上华夏大地唯一贯通南北的这趟申津特快列车,三人均有些心情复杂。尚古之中间南北往返,倒是又坐过几次,拍着卧铺席位上精致的西洋装饰织物,笑叹道:“一等车厢仅有三个卧铺房,有钱都未必买得到。托二位的福,我也享受一把。”
  三个卧铺房,另两间住的都是洋人,夏人助理及翻译住了最末一间,紧邻盥洗室及便所,相对而言,噪音和气味稍微丰富一点。颜幼卿站在狭窄的走廊入口,将车厢另一半情形尽收眼底。特快列车只停靠大站,自出发到目前为止,仅在清池停了一回。颜幼卿放眼望去,一等座位上的乘客面孔并无变化。
  整列火车仅有乘务长是洋人,见他站在走廊入口,遂问:“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多的吗?”
  “下一站是哪里?”
  “下一站是泺安,两个小时之后抵达。火车在泺安会停得稍微久一点儿,大约二十分钟。在那之前,我们会把午餐送到您的房间。”
  颜幼卿点点头,回到卧铺房内。他记得泺安之后就是寿丘,过了寿丘即到奚邑。奚邑站太小,申津特快列车根本不在此停留,除了三年前运送获救人质那一回。寿丘是他返回家乡必经之地,但之前北上海津以及回乡接人,颜幼卿买的都是更为便宜的短途车票,并没有坐过这趟特快专列。
  颜幼卿把乘务长给的讯息通报一遍,安裕容道:“睡会儿罢。午饭来了再起。”
  三人昨夜虽说住在豪华舒适的拉赦芮大饭店,却始终不敢睡死,一怕阿克曼言而无信临时变卦,二怕执法处追捕者寻获线索找上门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枕戈待旦,直到列车出发,驶离海津,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安裕容和尚古之还好,上车便躺下了。颜幼卿在火车开动后,寻个掉了东西的借口,把卧铺房之外的座位溜了个遍,暗中观察同车厢其余乘客。清池站停靠后,又跑出去看有没有人员异动。
  “玉卿小兄弟,歇一歇罢。”尚古之深知,颜幼卿年岁虽小,却是不折不扣的老江湖。这一路再如何精心谋划,若没有他,堪称寸步难行。可惜他不知对方对这个化名深怀怨念,一句“玉卿小兄弟”唤得亲切无比。
  颜幼卿没法对他无礼,面无表情应答一声,爬到铺位上躺下。安裕容摸摸他的头,勾起嘴角笑笑,回来靠在床头假寐。尚古之则望着窗外思虑重重,似有许多心事。
  脚步声刚在门口响起,颜幼卿便醒了。卧铺房贵宾由乘务长亲自服务,午餐食物虽比不得拉赦芮西餐厅这等高级场所,倒不输于圣帕瑞思路上一般西餐店。吃罢午餐,三人正喝着饮料说话,火车速度减慢,泺安车站到了。
  泺安是兖州首府,算是华夏北部数得上号的大城市。为免麻烦,三人根本没打算出房门,只透过车窗观看月台景象。对面一列火车正在候客,许多小贩追着旅客兜售物品。
  安裕容道:“这两年时局安稳,出门走动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尚古之接话:“兖州这几年运气不错,除去光复元年那场大旱,再没什么大的天灾。可惜人祸依旧难免,因无战事,祁保善拨给张定斋的军饷逐年缩减,欠缺的钱粮张司令自然要从地方上搜刮补齐,一些地方行政长官对此很有意见,双方闹得颇不好看。”
  忽然从车厢另一头传来吵闹之声,这在一等车厢是极为罕见的。颜幼卿一闪身便到了走廊,却被正往外走的乘务长堵住了路。为遮挡太阳,走廊这侧的车窗都放下了窗帘,颜幼卿挑开一角,看见月台上许多乘警,正拦在各个车厢门附近,查验乘客车票。别的车厢下车者众多,唯独这一节一等车厢寥寥无几,多数都是想到月台上透气闲逛之人。瞧上去大约是被乘警拦住不允,遂争执骚动起来。乘务长过去交涉片刻,乘客被安抚住,回到座位坐下。两名乘警随即上了车,挨个查看旅客车票。
  颜幼卿心下一凛,几步回到卧铺房,向另两人说明情况。
  “把门关上。一会儿如果查到这头来,你们都别出声,我来应付。”安裕容道。
  先前因闷热不通风,卧铺房门一直开着。颜幼卿反手锁上,假装都在睡觉。
  过得一阵,听见几个人到了这面走廊。乘务长叽哩咕噜说一堆,一个夏人乘务员在旁翻译。室内三人皆听得明白,是在给对方看贵宾名单,介绍身份来历。几分钟后,两名乘警从这头车门下车了。车厢内人声响动,一切恢复正常。
  三人坐在房间里,等待停靠时间过去,只觉这十几分钟煞是煎熬。
  “呜——呜——哐当哐当哐当……”火车终于启动,三个人对望一眼,悬着的心暂且放下。
  “我去问问。”安裕容说罢,推门出去,先找隔壁卧铺房同来的几个盎格鲁商人聊了一阵天,出来看乘务长得闲,又搭了一会儿话。
  等他再进来关上门,尚古之迫不及待问:“如何?”
  “不好说。此事似乎蹊跷,却又似乎算不得蹊跷。”安裕容眉头深锁,“申津铁路最早由米旗国投资建设,该国铁路公司亦享有专营权。但去年迫于各方压力,铁路经营权被几家不同背景的公司瓜分,不过这趟特快专列的专营权,还在米旗国铁路公司手里。几家公司为互相监督,各自都安插了人手在乘警、乘务员、票务员当中,又出台了定期上车交叉查验乘客人数和车票的新规矩。”
  尚古之问:“连一等座也上车突击核查?”
  “问题正在这里。据乘务长说,一等座之前是没有查过的。”
  一等座票价高量少,账目明晰,没必要采取此等措施。况且乘客不是权贵就是富豪,地方小站的乘警哪里有胆子上来盘查。
  “还有一个消息,据乘务长透露,刚上车的乘警手里拿着铁路公司的批文,一等车厢中途上车查验客票刚执行不过两天。他上一趟从申城到海津,休了两天假,这趟返回申城,第一次遇见。”
  颜幼卿疑惑道:“既如此,怎的没进卧铺房?”
  “本趟车三个卧铺房都叫思乡同乐会包下来了,又是米旗国专营的特快专列,乘务长坚持不同意乘警打扰贵宾,他们退而求其次,看了名单便作罢了。”
  安裕容说完,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为何偏是这两天……这也太凑巧了。”尚古之语气沉重。
  “过分凑巧,也许就不是凑巧。”安裕容脸色十分难看,“假设因执法处连续数日在海津港口一无所获,他们决定水陆两边拦截。就陆路而言,这趟申津特快专列必定首当其冲。祁保善不愿明着调动地方警备队追捕咱们,很可能找上关系好的洋人铁路公司,利用乘警在沿途车站搜索,一旦发现可疑对象便扣留下来。刚才同乐会的一位盎格鲁商人提到,分享这条南北干线经营权的,也有东瀛铁路公司。”
  “又或者确实只是凑巧……只要他们不进卧铺房……”尚古之虽如此说,语气却十分犹疑,心底也知道无法确保自己等人有此幸运。
  颜幼卿忽道:“咱们随时做好下车准备。只要情形不对,我拖住上车的乘警,你们赶紧从这头车厢门下去。我再想法上月台制造点儿混乱,你们乘乱混出车站——乘警不是地方警备队,没有枪,也不能出车站抓人。只要离开车站,就有机会躲开他们的视线。”
  尚古之缓缓点头:“是该随时做好准备。万不得已,便照此行事罢。”
  安裕容考虑片刻,道:“若是出站口查得紧,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就在站内混上别的车去。真要是冲着咱们来的,对方一定紧盯几趟南下长途列车,我们可以往别的方向,甚至是返程坐一站,再下车另设他法。”
  “啊,这个办法好!可以把后头吊着的尾巴摆脱得更彻底。”颜幼卿赞道,目光热切,满脸钦服。
  安裕容冲他得意地笑笑,凝重氛围顿时一轻,继续道:“下一站是寿丘,再过去是铜山。铜山已属淮越地界,算是进入了南方范围。祁保善的人若真是在追捕咱们,必定会力求不过铜山。且看接下来寿丘、铜山两站,是何状况罢。”
  大总统虽领导全国,南方毕竟不是其固有势力范围。要行追捕暗杀之类隐秘之事,多少有些鞭长莫及。只要安全经过铜山,后面的车站搜查定然不似兖州境内这般严格,哪怕遭遇危险,也必有更多机会脱身。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起身收拾行李,打起精神,做好面对危机的准备。
  寿丘与泺安之间,以本列火车速度,车程不到两个钟头,很快便到了。三年前的中秋,颜幼卿、安裕容二人,曾与徐文约及颜郑氏等,在此相聚又分离。故地重临,感慨多端。奈何危机四伏,无暇追忆。
  寿丘不比泺安州府,停靠时间仅有几分钟。三人在卧铺房中静候一阵,均觉不对。安裕容拉开门,欲寻乘务长问询,便见对方站在走廊面向座席入口处,大声宣布:因前方铁道故障,火车将暂时滞留本站,等候维修结束。按说此等情形于长途旅行中亦属常见,但三人却万不敢松懈。听得乘务长补充道,乘客可下车走动,只是务必不要走远,随时注意听月台哨响,方稍微放心。乘务长转身走过来,特意向卧铺房贵宾单独解释。安裕容拦住他:“既然可以随意下月台散步,不会再有乘警上车来查验车票了吧?”
  乘务长显然也很厌烦那些给自己添麻烦的家伙,摇头嗤笑道:“如果不是临时停车等待维修铁轨,就那么几分钟时间,他们上来了,还来得及下去么?即使是车站乘警,也是要补票的。一等车票可不便宜。”
  安裕容点点头,目送对方进了洋人卧铺房。回头见颜幼卿也跟了出来,站在自己身后,正要说话,颜幼卿已经撩开窗帘,做个噤声手势,眯眼往月台偷觑。他一边看,一边慢慢伸出脑袋,以扩大视线范围。看完月台这头,转个方向看月台另一头,只有零星几个乘警手持警棍来回游弋。两头都看罢,目光远眺,越过并列的另一辆火车,落向车站出入口附近。
  忽然目光一敛:“少爷,你看。”
  “看什么?”
  “看车站出入口,是不是有一队乘警往这边过来了?”
  安裕容顺着颜幼卿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队乘警正小跑前进。寿丘站小,月台亦不长,就这么片刻工夫,已然绕过前面两趟月台,奔上了申津特快专列所在月台。大约也是站小的缘故,一整队乘警不过二十余人,来到车前,立即分散到各个车厢门口,拦住旅客查问。其中四人径直往一等车厢而来。
  “古先生,这趟车不能再坐了,咱们马上下车!”安裕容冲进卧铺房门,一手一个,抄起尚古之与自己兄弟俩的行李箱,“就照之前所说,您跟紧我,玉卿断后。如不能顺利脱身,玉卿想办法牵绊住对方。”
  颜幼卿一个箭步,蹿到卧铺床头这一侧车窗前,向外来回一个扫视,迅速道:“车站出入口也有乘警盘查,咱们不出站了。这边过去是货运月台,正好有一列货车在。咱们从这头车门下,你俩什么都别管,直奔货车去。如果有可能,进驾驶室待着。我在后头拦住乘警,制造点混乱,马上就来。”
  语毕一马当先冲出车门,将两名正欲上车的乘警直接扣住脖子带下去,双臂猛然合紧,两个大汉撞成一团,跌倒在地。安裕容与尚古之趁机跳下车就跑。所幸一等车厢在列车末尾,接近月台尽头,可平地穿行铁轨。否则以尚古之不惑之年,平素静坐书斋,哪怕不拎行李,恐怕也难以在几个月台之间爬上爬下,非跌倒扭伤不可。
  一等车厢另一个好处是,乘客人数比其他车厢少得多,又皆是矜持有风度的上流人物,流连月台者面对突发暴力事件,惊骇尖叫有之,却无人上前干涉。两名乘警被撞得晕头转向,大声呼喝,终于引起其他乘警注意,然并没发现有两条漏网之鱼跑去了另一个月台。颜幼卿见众人视线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掉头拔腿就往人群中跑。乘警们以为他要混入人多之地逃遁,遂群起追之。
  追到三等车厢前,有个售卖凉茶的小摊。炎天暑热,凉茶生意颇好,桌案上叠放着许多粗瓷大碗,案板下则是数桶满满当当的凉茶。颜幼卿提起茶桶便往身后泼去。凉沁沁甜丝丝的薄荷甘草水暗含内劲,打在乘警们脸上,顿时激得睁不开眼睛。颜幼卿动作迅疾而有力,几桶凉茶瞬间泼了个干净,连木桶也当作路障扔了出去。
  他不忙脱身,反而站在茶摊前候了片刻。摸出块银元丢给一脸惊恐的摊主:“赔你的。”待乘警逼到近前,忽道:“你这些碗我也买下了。”摊主咬一口银元,转惊为喜:“大侠请随、随意……”颜幼卿一个扭腰踢腿,将整块案板连同瓷碗踹飞出去。那些瓷碗便如同暗器般四面飞射,落到地上更是碎片乱溅,追击者们纷纷躲避退让。
  颜幼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转身连跑两步,单手往最近的车窗上一撑,嗖嗖几下,人便蹿上了车顶。早在他泼凉茶的时候,周遭乘客便你推我挤往旁边避让,到飞碗暗器发出,差不多无人误伤。三等座皆是市井平民,颇有些胆大之士,此刻见他露了这一手轻身功夫,竟轰然喝彩,叫起好来,一时场面愈发混乱。
  颜幼卿站在车顶,双眼极快地往货运月台扫视,发现安裕容两人不负所望,已经跑到货运列车驾驶室旁。这是一列装满货物正待出发的火车,因此月台上并没有成群的装卸工人。但安裕容与尚古之仍被几个人围住,看服饰样貌,大约是司机、检修员之类。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惊动乘警。而那几人似乎也察觉了这边的骚动,顾不得盘问两个陌生人,伸长了脖子往这面看。
  颜幼卿闭了闭眼,运气发力,几个呼吸之间,兔起鹘落,横蹿过数个月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跃至货运列车车头顶上。低头一看,安裕容与尚古之已经爬进驾驶室,底下火车司机最先回过神来,正攀着扶手去抓里边的人。颜幼卿从车顶滑落到驾驶室门口,顺势一脚将司机踢下去,自己反身钻入室内,“砰”一声关了铁门。
  火车本已满载货物,正待启动。安裕容打开锅炉盖,拉下阀门,尚古之满头大汗,竭尽全力往点燃的炉膛里铲煤。颜幼卿劈手夺过铲子,抡起来一顿狂舞,煤炭如泼墨般撒入,炉火熊熊,蒸汽腾腾,在“砰砰砰”疯狂的砸门声、尖利的哨声、杂乱的呼喝声中,汽笛鸣响,车轮转动,火车速度越来越快,将寿丘车站远远抛在身后。
  尚古之瘫坐在凳子上,抱着车门把手直喘。安裕容紧盯住各个阀门仪表,试着转动调速轮控制速度。颜幼卿瞥见,道:“往右加速,往左减速。”手底下动作不停,嘴里喊一声,“古先生,还好么?”
  “还、还好。”
  “还好的话,劳烦先生帮忙往两边窗外看看,看看铁轨是否正常,前方有无岔道。”
  尚古之喘着气爬起来,把两边都察看一番:“瞧不出什么异常,应当无事。”
  颜幼卿将燃料添足,坐下歇息,饶是他功夫厉害,这一场跑动下来,亦颇觉疲乏。安裕容稳住车速,也松懈下来,靠在操作台前,抬手擦了把汗。
  尚古之忽笑道:“想不到,林西到海津那一趟,竟是今日预演。你二人这火车司机,当得甚是不错。”
  安裕容和颜幼卿忍不住都笑起来。
  颜幼卿问:“不知道这车货要送到哪里去?”
  安裕容把操作台上方挂着的行驶记录簿摘下来,翻开细看:“下一站是奚邑,过站不停,之后折向西,终点是蔚川。”
  蔚川乃中原腹地重镇,与去往东南申城的方向截然相反。
  尚古之沉吟:“咱们只能在奚邑附近下车。先躲一阵子,再想办法。”
  安裕容忽问:“玉卿,你觉得……”
  三人出发前便约定,为防止不慎露馅,一路无论有无外人,皆以化名互称。此刻坐在飞驰的火车驾驶室里,全无泄露风险,峻轩兄偏仍执着于先前的约定,仿佛对这两个字格外喜爱,颜幼卿不觉眉头微皱,有点担心到时候改不回来。
  “觉得什么?”
  “你觉得,田炳元、吴瀚生会不会把你的底细,特别是与劫车案有关的这一段,透露给祁大总统,或者执法处知道?”
  颜幼卿望安裕容一眼,不太明白为何有此一问,边想边摇头:“执法处与总统府卫队素来不和,肯定不会透露。至于大总统那里,仅有两次单独对面说话,我看不出来。不过……卫队人那么多,他总不至于亲自过问一个小兵的身世背景。”
  尚古之大致猜到安裕容的目的,插言道:“卫队司令田炳元与执法处处长孙季康,暗地相争已久。我这次逃出来,是卫队重大失误,田炳元必然受到祁保善严厉责罚。此种情形下,他为了减轻罪责,定会竭力为玉卿推脱辩解,最有可能,便是推到暗中潜伏的革命党人身上。执法处多日搜寻不到玉卿,说不定会默认……”
  “会默认我独自畏罪潜逃远走,或死在了革命党人手里。况且当初是田炳元与吴瀚生从海津特地把我召去,担保人是韩三爷。如果认定是我出了岔子,他们全都跑不了。所以必会想方设法为我遮掩,把我与古先生分割开来。”颜幼卿思路豁然开朗,如此说来,文约兄先前担心的问题,未必会成为问题。
  安裕容一笑:“正是。咱们在寿丘车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会有人追过来。也许是地方警备队,也许是调查执法处。不管追过来的是谁,只要联系不上那段往事……”
  颜幼卿站起身,拍拍手,重新抄起铲子,丢一铲煤进炉子:“对,咱们开过奚邑城,把火车停下,躲到山里去。地方警备队也好,调查执法处也好,进了山都是睁眼瞎。敌明我暗,没人找得着咱们。”
  尚古之也站起来,准备继续观察沿途路况:“只要他们找不到咱们,定然疑神疑鬼,回头在铁路沿线白费力气,说不定以为咱们已经逃脱去了南方。”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安裕容,“横穿仙台山脉,自东面出去,离即墨蓬莱港就不远了。蓬莱港是萨克森租借地,各大轮船公司均有分部在此……”
  安裕容笑容更甚,得意非凡:“因此请先生务必把阿克曼队长赠送的那三张索罗公司的通用船票收好了。还以为会要作废了呢,谁知终究可能用上。”
  第58章 重山兼复水
  “亏得玉卿好应变,好记性,叫咱们顺利闯过奚邑车站这一关。”
  尚古之一面说,一面将换下的绸缎长袍叠好,收进行李箱,又习惯性地抻了抻蓝夏布褂子前襟。因担心路上发生变故,三人提前备了几套不同风格的衣裳在随身箱子里。尚古之穿绸缎长袍时是商行掌柜,换了蓝布褂子,无论如何也不似农夫,倒像个落魄的乡村地主或学堂先生。
  火车在奚邑过站不停,照规矩须减慢速度,鸣笛示意,司机自驾驶室窗口向月台打出手势。颜幼卿凭借林西至海津路上的粗浅印象,胡乱比划一通,居然蒙混过关。故尚古之有此一说。
  安裕容换了身白夏布褂子、黑长裤、黑布鞋,笑道:“也多亏了奚邑是小地方,车站还没有电话。否则泺安站一个电话过来,叫人卸了铁轨拦截,非翻车不可。”
  “翻车也不怕,咱们跳车下去,趁乱冲出车站,或者再抢一辆车。实在不行,拿枪劫个头目当人质……”颜幼卿依旧是黑衫黑裤,最不起眼的打扮。语气平淡,将无法无天之行径说得甚是稀松平常。
  安裕容哈哈大笑,但觉昔日四当家颇有些故态复萌之意。到底把这奚邑城当了自己地盘,底气十足。他并不说破,只问:“是不是快到地方了?可以减速了么?”
  颜幼卿盯住车外景物,答道:“嗯,减速罢。”转身往炉膛中添煤,一口气全部添满。
  安裕容把调速轮转到尽头:“已经是最慢速了,这么一炉火,最多够再跑七八里。”
  “七八里地搜寻起来,也麻烦得很了。这附近民风剽悍,停在半道的火车若叫村民发现,一车货多半要保不住。车站派人追过来,必定要先头疼一阵子。”奚邑周边曾多年匪患,打家劫舍、拦路剪径都是常事。一列无主的火车满载货物停在野地里,可不正是天降横财。
  颜幼卿说完,将袖口往上多挽两下,有点担忧地看向尚古之:“先生准备好了么?咱们这就要跳车了。”
  哪怕当年为革命奋斗最危急时刻,尚古之也没干过跳火车此等壮举。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又紧了紧裤腰带:“准备好了,跳……罢。”
  颜幼卿冲安裕容一点头,拉开车门,顶着迎面吹来的疾风,一跃而下。平地一个翻滚起身,跟着火车就往前跑。
  安裕容一手攀住车门,一手拎个行李箱。等颜幼卿跑得近些,猛地将箱子扔向他。颜幼卿一个飞扑,双手接住,放在地上。整个人去势不减,继续向前奔跑。两人配合默契,第二个行李箱也顺利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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