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扩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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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路是个准军事单位,严复大校新官上任之后没有先来三把火,而是嘴一闭,到基层视察去了。“李中堂”没去陪同视察,或许是自认得到了韦泽的器重,李鸿章对视察组说道:“我去了也看不出什么新门道,还不如让我留在汉城和高丽官员打打交道。在公司干活的官员,若是能让他们回到高丽王庭里面当个官,他们应该不会反对。我们也好做些伏笔。”
  这等传统封建权力斗争的工作是李中堂的强项,严复、袁慰亭、王士珍他们都不怎么擅长,严复同意了李鸿章的请求。袁慰亭私下和王士珍谈起此事的时候对李鸿章的选择有点意外,“李局长这是怎么了?要是以前,他可是一定要陪同领导视察的。”
  王士珍语气还是那么平淡,“领导视察基层,彰显的都是你我的功劳。李局长一起去,那是要抢功么?”
  这话的语气如此淡定,袁慰亭听了之后反倒不淡定了。功劳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越多越好,像袁慰亭这等有闯劲有勇气的家伙,只要给机会就能有作为。然而在袁慰亭眼中,李局长过去的功劳大概只有不添乱这一点了。把基层工作人员的功劳往身上一批,李局长该出手时就出手。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年轻人,袁慰亭还能清楚的感觉到李局长内在的那种不服不忿。他连忙追问道:“李局长能立功么?”
  “这等事情就得看李局长自己。让我们两个去干他的事情,定然是干不过他。我们靠的不是走上层,而是在下头干。”王士珍还是淡定的做着评价。
  袁慰亭一直很佩服王士珍,在任何时候王士珍都能准确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的职责。袁慰亭虽然能干,可他经常沉溺于向前突进。没有王士珍这个锚点,袁慰亭发现自己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定位。一句“我们靠的不是走上层,而是在下头干”就让袁慰亭清楚的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严复在视察的时候没那么多废话,他听的多,却不评价。到了平壤之后,严复看着规模不小的平壤火车站,才问了一个问题,“这些地都是谁的?”
  平壤古城是高丽北部的重镇,中国企业很本能的在此扎堆。汉城那地方算是高丽精华区,面对着高丽的王庭,有些事情未必能施展得开。在平壤,中国人的身份本就能高人一等了。
  袁慰亭连忙说道:“高丽王庭对我们在高丽买土地闲置的很严,当地人看到火车站附近是个风水宝地,更是不肯卖地。土地归属几十个地主,这才如此混乱。”
  从严复冷静的表情上看不出评价的意思,袁慰亭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火车站附近最大的力量是我们的铁路警察,不管高丽人心里面怎么想,我等在这里说了就算。”
  情况就如袁慰亭所说的那样,铁路警察们穿着制服,手里拎着棍棒和长叉,整齐的在火车站附近巡逻。这要是放在国内,叫做“增加见警率”。只有靠彰显力量才能让地方上知道谁是这里管事的人。严复并没有评价的打算,他冷静的看着火车站出没的队伍。海军的日常巡逻和这些出没的铁路警察队伍一样,要在某个海域反复出现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这办法笨了点,却够直接,有效率,属于必须采取的措施。
  到现在为止,严复对于铁路和电报公司的工作很是满意。在这个异国他乡,中国有效的建起了自己的力量。严复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袁慰亭倒是跟进了这个问题,“严书记,我们也早就想买地,高丽人却是死活不答应。若不是曾国藩的湘军打进高丽,把高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咱们又把湘军打得落花流水。高丽人知道不能真的惹恼咱们,不得不和咱们签署条约。不然的话这铁路也修不起来。”
  听了袁慰亭的话,严复依旧一言不发。倒不是严复在装深沉,他只是恪守自己的做事态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此时刚到高丽,听的再多,见的再多,与实际情况相比也只是浮光掠影,严复不想此时就指手画脚。
  视察组在平壤站停了两天,一来是在平壤有些中国企业,二来是袁慰亭想让严复看看他在高丽的成绩。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几列火车运载了不少物资抵达了平壤站。从火车上卸下来的都是大米、白面,还有一些肉类和其他一些过年的年货。近千的高丽雇员们整齐列队在货场,排成了大方阵。
  方针前面有人用喇叭高声喝道:“是给你发钱?”
  “是咱们铁路!”高丽雇员们整齐的吼道。中国话说的有些怪异,不过差不多的同样声音一起喊出来,那也是震天动地。
  “是谁给你发粮?”中国的铁路宣传部门人员继续大喝。
  “是咱们铁路!”高丽雇员继续大吼。
  “你们靠谁吃饭?”标准化的问题历经数次修改,已经基本确定下来。
  “是咱们铁路!”高丽雇员们的回答也很一致,同样也很符合事实。
  “你们要怎么对咱们铁路?”问题很快就到了最后。
  “听铁路领导的话!跟着铁路领导走!谁敢对咱们铁路动心思,我们绝不放过他们!”
  这种上千人的场面对高丽人来说或许有震撼,对于严复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他曾经在战列舰上服役,一艘战列舰上的官兵总数就有近千。海军的誓师大会很轻松就有数万官兵参与,这千把人的场面根本不够看。
  队列不齐,服装不整,严复可以轻松的从中挑出大量的毛病。不过严复还是一言不发,能够笼络起这么多人已经非常不易,更不用说是笼络起了这么多为中国效力的高丽人。单看这些人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严复能判断出让他们大概打不了硬仗,打不了狠仗。不过一般的低烈度对抗或许能够干一干。参加过很多战斗,严复的经验与眼界大开,从外表上看,这帮人比英国佬麾下的殖民地军队没有什么差距。都是一样的脸上发狠,都是一样的注重队列。总的来说,大概是能用吧。
  这部分流程走完,平壤站的武装科科长就起来喊话,“去年我们打击针对铁路的犯罪活动,整体工作比较有效。除了把外面的坏人和坏人团伙打掉,我们也把内部的坏人挖出来打掉了。铁路上被盗事件迅速减少,这都是大家服从命令听指挥的结果……”
  科长的话是汉语,也有高丽人把这些话翻译成高丽语对着这些雇员高喊。强调了纪律,告诉这帮高丽雇工,别对铁路动歪脑筋,铁路也不会亏待他们。下一环节就是发响。雇员们排着队,到一大溜排开的会计们面前领取年终奖。
  有些雇员拿到了厚厚的红包,还有相应的领取凭据之后立刻奔向堆积如山的物资堆。旁边有架子车,几个人可以合着用一辆。架子车上堆着垒得高高的口袋,有人拉有人推,雇员们欢欢喜喜的离开了货场。有些则只是笑逐颜开的把红包与凭据收进怀里。
  袁慰亭连忙解释道:“那些立刻搬东西的是平壤当地人。没有立刻搬的大多数都是外地的,他们的凭据上有戳,可以到他们家乡附近的车站领取物资。这样就省了来回跑的麻烦。所有的凭据到最后还要汇总起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对照之后确定没问题,然后存档封存。”
  见袁慰亭等人做事如此细致,严复很是满意。他开口问道:“高丽的铁路与电报的利润能够让这些够本么?”
  袁慰亭和王士珍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道:“我们在高丽的经营不仅仅有铁路与电报,过去一年里面新开了一些产业,获利还行。我们这就请严主任去参观一下。”
  这次出行的目的不是城市,而是山区。在山口有不少哨卡。到了内部,严复见到了袁慰亭在路上介绍的矿山。火车上运载了不少粮食以及肉类。把守矿坑的却是以高丽人为主。
  “这些矿中,大部分是我们领着高丽工头来管。矿工挖出多少矿,我们给多少报酬。”袁慰亭介绍着情况,“有些矿,我们完全交给高丽人来管。那些矿里面死了多少人,用了多少人,我们都不干涉。我们管的只是高丽工头给我们多少矿,我们就跟高丽工头多少钱。”
  严复很聪明,简单的叙述中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息。他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为何?”
  袁慰亭也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严复问的不是正常经营的矿坑,而是那些中国根本不管的矿坑。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做法略显道德有亏而有丝毫的退缩,直视严复,袁慰亭答道:“这些人说是工头,背后都是有人的。他们中间不少是地方上的大户,还有一些能从高丽地方上拉来矿工。那些要打矿洞的,自然是用有经验的矿工更好。万一出事的话矿山损失太大。对于露天矿场,让他们来管,我们的成本低了很多。”
  沉默一阵,严复说道:“带我去看看。”
  袁慰亭性子爽快,对于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的事情,他觉得宁早勿晚。带上一队卫兵,袁慰亭领着严复上了火车直奔高丽人自行管理的矿场。这些矿场不是中国企业从高丽官府手里得到的,而是高丽官府和中国企业协商之后给了高丽人的矿场。袁慰亭并不想这么为自己在严复面前撇清,整个高丽的矿石基本都卖给中国人了。从成本上计算,从高丽矿头手里买矿石,比中国人自己经营的还要低点。之所以没有在所有矿山都实施这样的模式,只是袁慰亭不愿意让高丽人垄断矿石定价权而已。
  登上矿坑,看到的是矿坑周围持枪监视的高丽私人武装,矿坑里面是蚂蚁一样背着矿篓在开矿的矿工。大冬天,这帮人穿的破破烂烂跟叫花子一样。不少监工也在矿坑里面,见到有矿工干的稍慢,立刻上去棍棒教育。不仅严复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袁慰亭自己也是第一次实地看到这些。虽然距离远,袁慰亭倒也看得清楚,不少矿工居然带着脚镣。
  “这是矿工还是矿奴?”袁慰亭心里面忍不住想。心里想归想,袁慰亭什么都没说。哪怕是见到严复的脸色很不好看,袁慰亭也没有给自己做任何辩解。
  见到这样的表现,随行的王士珍心里面一阵感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士珍不讲话只是因为他习惯沉默,袁慰亭并非一个不爱说话的人。面对上级的冷脸,面对这样不人道的场面,换了别人只怕总要说点什么才对。不用王士珍提醒,袁慰亭就能一言不发,这和袁慰亭平素敢作敢当的风格倒是完全一致。
  与严复和袁慰亭一样,王士珍同样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他同样不喜欢看到的东西。在此时还能保持沉默,接受包括上司怒火这等发生以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需要相当的心胸才行。对有这等心胸的袁慰亭,王士珍还是颇为佩服的。
  默默的看了一阵,默默的离开了高丽矿场。严复走了好远,上了火车之后才问道:“这些矿场能够盈利么?”
  “勉强能够盈利。”袁慰亭也没有任何吹嘘,“这些矿山投资没多久,我们买了不少设备。现在的情况只能有薄利。等这一两年我们把买设备的钱赚回来,那就能开始大量盈利。好在国内粮价越来越低,运输也方便很多,这点盈利就足够让跟着我们的高丽雇员维持远高过普通高丽人的收入。”
  王士珍心里面有些紧张的看着严复,此时严复必然会表态,表态的内容又会是什么呢?
  严复开口了,“民主从来都是同一阶级内部才存在的东西,我们和高丽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民主。双方根本不是同一国家,这就更不可能属于同一阶级。这是由利益决定的事实。”
  王士珍眼前一亮,严复看来根本没有指责袁慰亭的意思。就在他一块石头落地的时候,就听严复继续说道:“袁慰亭同志,我觉得在高丽工作的同志们干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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