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和交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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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湖北政法委书记赵四水脸色很不好看,他很不爽的从烟盒里面抽出根烟,对面的政法委主任夏风连忙给他点上。看着夏风紧张的脸色,赵四水心里更不爽起来。带着不悦的语气,赵四水问道:“小夏,你摆这么个脸干什么?”
  夏风看书记脸色不善,连忙赔笑道:“我是觉得赵书记和周书记都这么大气,大过年的,心里面自然觉得有些担心。”
  “我可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这老周护犊子护的太过了。”嘴上这么说,赵四水脸上的表情与生气很是接近。
  夏风四十来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他面对的是两位开国功臣,对于这两边的人不愿意去得罪,更不敢去得罪。以韦泽都督为首,这次慰问“退休老同志”的行动让大家看到国家对这些老功臣的重视。无形中的暗示让夏风更不敢有任何造次。对于自己上司的嘲讽,夏风没有反对的意思。武汉机械厂的厂长是周正雄的一个老部下杨仁贵,就夏风所知的情况里面,周正雄可是没少给杨仁贵撑腰。现在弄到厂子开不了工,周正雄的面子已经大大折损。更不用说被上万人堵在省委门口,这脸丢的可是大了。
  就在夏风回想这里面关系的时候,周四水刷刷点点写了一份文件,签字盖章之后交给夏风。夏风一看就有点愣住了,文件内容居然是要把所有被抓的工人全部释放的命令。制度里面政府没有羁押权,抓人的事情都要交给政法委负责。即便是大规模的群众行动,也只能出动政法委下的武装警察来执行。这些制度都脱胎于光复军草创时期的参谋部。从那时候开始,军中和平时期的司法权就交给军事法庭来执行。部队指挥官顶多有一个下令禁闭思过的权限。当政府建立的时候,公检法就分到了强制执行权,政府手里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以动用。
  “书记,这个……”夏风很想劝一下赵四水。方才周正雄态度强硬的要继续扣着工人,赵四水放下电话就要放人,这种对立未免太明摆了。
  赵四水当然能猜到夏风的心思,一个年轻干部不敢得罪老兄弟这并不难理解,但是不敢得罪若是变成俯首帖耳,那就是赵四水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赵四水不得不向夏风说些事情了,“小夏,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这些工人做错了什么不成?”
  “这个……,我不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单纯从夏风的个人判断里面,工人其实没做错任何事情。虽然因为引发群体事件,不得不先把工人们扣起来。可初步突击审查之后,赵四水下令给被扣的工人们准备好吃的年夜饭,夏风也是相当卖力。他亲自带人敲开了肉联厂主任的家门,带着肉联厂主任连夜搬肉,做饭。因为回不了家,他和这帮被扣工人吃的是一样的红烧肉为主的年夜饭。若是和犯人吃一样的饭,夏风心里面自然会不爽。可这顿并没让他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我们不要管老周怎么想。我告诉你,当年我投奔都督之前是个客家枪手。那时候当枪手是把脑袋别裤带上,可我没办法,我家当年不穷,我还读过几年书呢。就是我爹给官府干事之后官府不给钱,生生把我家给逼的败掉了。这种事情不对!”赵四水把自己的态度旗帜鲜明的给亮了出来。
  一听自己的上司讲出这种话,夏风就明白了太多。他之前或许还担心省委和政法委之间的权力斗争,现在他已经不再担心这个问题。自己的上司有了坚定不移的是非判断,剩下的就是非黑即白的问题。身为下属,此事再没有夏风插嘴的任何空间。
  夏风去执行赵四水文件的时候发觉自己再也不怕了,甚至感觉很是轻松。大概是因为夏风自己的判断与上司完全一致,有了强有力的支持之后,做起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是让人觉得爽快。
  省委书记办公室是个套间,周正雄在里屋办公。如果两重门都关上,任何谈话的声音都无法传出来。不过事实证明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正雄的办公室中传出颇为响亮的几声摔破东西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怒吼的声音在走廊里面也隐约可闻。
  周正雄完全没考虑这件事,接到赵四水下令放人的消息之后,周正雄气的在墙上摔烂了两个茶杯。茶杯摔完,他就冲着吓得有些瑟瑟发抖的机械厂厂长杨富贵吼道:“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见到老上司如此失态,杨富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周正雄非常器重的人,杨富贵最初上任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要大干一番。一来是要让自己做出一番工业,二来也要让老上级脸上有光。
  事情发展到今天,杨富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低头挨训之外,杨富贵什么都做不到。不过这种表现并没有让周正雄消气,反倒加倍的激起了周正雄的愤怒。咆哮声把屋子震得几乎要嗡嗡作响起来,“你说!你说!你这些年都是干什么吃的!老子我为了拿下机械厂费了多大力气,好好这么一个厂竟然被弄成这样。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平日里除了哭穷之外你还干过什么正事么?!说话啊!你哑巴了不成!”
  艰难的想咽口口水,杨富贵发现自己嘴里干的发苦,原本摆在周正雄和杨富贵面前的两个茶杯此时已经带着里面的茶水一起在墙上粉身碎骨了。杨富贵只能带着苦涩的枯涩声音说道:“周书记,咱们厂最初几年还行。可后来新技术出来了,那些机床精度跟不上。产品的质量就上不去。那时候就该对设备进行更新。可那时候……那时候……”说到关键处,杨富贵说不下去了。
  “那时候怎么了?说啊!”周正雄喝道。
  杨富贵毕竟是军人出身,升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事已至此,他也没了再退的空间。杨富贵说道:“那时候您为了其他厂的事情,要我们厂把所有的利润都拿出来交给省里。结果机床没办法更新。机床精度上不去,造出来的东西买的人越来越少。”
  听了这话,周正雄眼睛里面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双目圆整,瞪着杨富贵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你几年前为什么不给我说?”
  “我不是说过了么,可是您说省里没钱……”杨富贵声音低了下来,“我最近一年多打了很多报告给您……”
  “我不是说这一年多,我是问你为什么几年前你不说?”即便是愤怒中,周正雄也没有失去最起码的冷静。他准确的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既然这个问题是几年前就已经埋下了根子,周正雄完全不记得几年前杨富贵对此有过丝毫言语。
  听到老上司的问题,杨富贵心里面虚的要命。这些问题是杨富贵和厂里干部最近一年多焦头烂额的时候才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分析,最后才得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结论。自家干的事情自家最清楚,杨富贵在几年前可一点都没看到这个危机。那时候能够成为向省里提供大量税收的骨干企业,杨富贵觉得自己脸上极有光彩。而那时候的周正雄也毫不吝惜给杨富贵巨大的荣誉。“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哪怕这样的荣誉规定是要全面倾向于一线劳动者,巨大的荣誉也接二连三的落在杨富贵头上。
  这种倾向于一线的劳模评定规定源自光复军评功规定。韦泽好多次反复强调过。“那些在一线战斗的指战员们面对的是巨大的考验,生与死就在一瞬间。他们到底是英雄,还是得过且过,或者干脆就是狗熊。只有在生死边缘的环境下才能得到考验,只有在生死边缘的环境下才能被证明。我们在后方指挥的不该,也没理由去评战斗英雄。”所以光复军的战斗英雄们98%以上都是一线战斗人员,2%的才是连排级之上的军官。而这些军官能得到这样的荣誉,无一例外的都是他们在战斗最艰苦的时候亲自上火线参战立下绝大功劳,才得到了如此荣誉。
  杨富贵身为厂长而得到如此荣誉,足见周正雄的青睐。杨富贵深知自己在危机孕育的几年中到底是如何享受这种青睐。他的胸口一直佩带着劳动模范的奖章,这种荣誉在工人阶层中是至高无上的。而其他众多省属企业的厂长中只有寥寥数人才有,还都是他们在当工人的时候挣下来的。这种独一无二性,更让杨富贵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那些日子是如此光彩,那些日子是如此鲜明,想忘记都忘不了。所以现在杨富贵连辩驳的勇气都被剥夺了。
  “说话啊!为什么几年前不告诉我?”周正雄的吼声犹如雷霆。
  杨富贵知道避不过,他还算有点硬气,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杨富贵答道:“那时候我想让您高兴!”
  这个回答大出周正雄意料之外,所以暴怒的他愣了愣。杨富贵有杨富贵记得的事情,周正雄自然有周正雄记得的事情。那几年里头有这些省属企业大量的税收资金,周正雄可是干了不少大事。虽然不敢把政府大楼修的比南京更宏伟,不过退而求其次总行吧。不敢把官员们的住宅修建的比南京更体面,所见一些面积,减少一下外部装潢总行把。因为有南京在前面趟路,内部的装修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几年的日子风生水起,一个全新的武汉城从单纯的纸上作业逐渐变成现实。每次乘坐着自己的汽车经过武汉,周正雄都觉得志得意满,成就感突破天际。这座新的武汉三镇就是他周正雄建起来的。
  也不是没有厂长提出要花大钱改造企业,周正雄觉得这帮厂长们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铁家伙会生锈,多上些油,平日里多保养一下不就行了。巨大的投资扔下去,却没有多少收益,这个买卖实在是没意义。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于那些固执己见的厂长,周正雄只能请他们另谋高就,在湖北是他周正雄说了算,而不是这些厂长说了算。然后令周正雄不快的杂音没有了,所有企业都如杨富贵这样全力给湖北省上税。然而这样的风光,现在就成了绞索。
  心里面稍有自责之后,周正雄的自尊心却在瞬间起了激烈的反弹。自己是湖北省省委书记,是湖北省的一把手。湖北省的一切都是归自己管,湖北省的一切都要服从自己的命令。这就是权力,这就是他跟着韦泽都督出生入死的报偿。
  在这样的情绪下,周正雄再抬眼看杨富贵的时候,那种感觉杨富贵是自己老部下,是自己值得信赖的四梁八柱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杨富贵露出的怯懦感让周正雄心中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他不是做了亏心事,如果不是周正雄故意对不起自己,他为何要这么恐慌。
  消退的怒火并没有消失,后退仅仅是蓄势待发,然后加倍喷薄出来。在一种仿佛要把周正雄整个人燃烧起来的感觉让周正雄随手抄起桌上看着最厚最重的一本书,朝着杨富贵脑袋上砸去。
  “呯”的一声,脑门上挨了这一下的杨富贵被砸中,然后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周正雄则以完全超越五十多岁正常老人该有的敏捷从桌后几步就绕到桌前,他抬起脚对着到底的杨富贵猛踹起来。一边踹,一边不可抑制的喊道:“你是来害我的吧!你就是来害我的吧!敢害我,老子踢死你!”
  那一书只是砸的杨富贵一阵头晕眼花,挨了几脚之后,杨富贵就清醒过来。他抱着头缩成一团,还不停的哀求着,“书记饶命!书记饶命!”
  外屋的秘书一直不敢进来,他可不想在此时没事找事。可听到屋里声音不对,秘书装起胆子打开门一看,登时被屋里的殴打给惊呆了。这是极大违反纪律的大事啊。
  “看什么看!滚!”周正雄瞅见秘书在门缝里面张望的发白的脸,毫不犹豫的冲着秘书喝道。
  秘书再不敢触这个眉头,他转身一溜烟的跑出去,直奔省长的办公室而去。事情闹得这么大,省长刘思贤也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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