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不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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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成为中校了。”清爽的笑容和不紧不慢的声音中有着祁睿都能感受到的迟疑。
  “是的。”除了这样回答,祁睿暂时找不到应该怎么说。他本以为她会替他感到高兴的。
  然后两个人就傻呆呆的面对面站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常见的沉默。慢慢露出笑容,她说道:“你说过如果当上中校就请我吃饭。”
  “好。你想去哪里吃饭。”祁睿也找到了自己能介入的事情。
  “嗯,去那里吧。”她指着远处的一桩建筑。
  祁睿转过头,就见她手指的方向是一幢十几层的建筑。即便是在宏伟的南京城,十几层的建筑也是极少数的几座。由白色小方块瓷砖和大块玻璃作为外部装饰的楼房如果在21世纪,大概会被认为是很俗的装饰。但是在19世纪末,这已经是算是奢华的用料。那幢酒店最令人羡慕的就是楼顶的大玻璃装饰的餐厅,在那餐厅吃饭价格不菲。不过祁睿根本不在乎那点钱。
  虽然设备不咋样,可是乘坐着观光电梯缓缓上升,南京城随着视角的变化逐渐展现出全貌,也真的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一位中校,还是如此年轻的中校来吃饭,迎客的人员服务的很体贴。从欧洲来高级引领员高鼻深目,他按照欧洲传统亲自引领这样一对前程似锦的年轻人。
  步入明亮的顶楼餐厅,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放在锃亮的不锈钢餐盘里面看着就喜人,菜香在菜色的映衬下更令人感到有胃口。这是一间半自助的餐厅,进门就需要不菲的基本费用。如果食客们还想点菜,自然可以随意。即便不单独点菜,丰富的自助餐菜品也足以满足食客的胃口,更不用说能来这里吃饭的人大概都不是为了胡吃海塞。
  坐在有护栏的窗边,大半座南京城就进入了视野。站在路边也能看到树木,可高高在上的时候一切又显得不同,整座恢弘的城市更显出规划者的气量。
  如果只是自己前来欣赏风景,祁睿大概会对这样的美景有所感动。不过此时的祁睿眼中只有一个人,哪怕是身处仙境,周围的风景也没有办法让祁睿转开视线。他眼中最美的风景只是对面的那个人。
  吃了些开胃的水果,祁睿也找不到别的话,他忍不住说道:“楚雪,一年后我大概就是上校了。”
  附近的服务员听到了这话,两个妹子一起看向年轻的祁睿。经历了风吹日晒雨淋雪打,年轻中校细腻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少年时颇显秀丽的面容也因为短短的头发和越发分明的棱角显出了男子汉的强硬。这样一个看着二十刚出头的俊朗中校一年内就要成为上校,距离少将不过两个阶级。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将军么?妹子看向祁睿对面楚雪的视线里面满是不友好。
  楚雪原本因为风景和美食而变得开朗的神色慢慢变得沉静起来,她看了祁睿一阵,悄无声息的叹口气。又沉默片刻,楚雪说道:“你总是这么有信心。”
  “不仅仅是晋升,我觉得我距离我想走上的道路只差一步。”其实祁睿本想说,我当了上校之后就有不错的收入,你跟我走吧。可这话他怎么都说不出来,或许是见识过太多的强者,祁睿本能的就说出了以往习惯的话。不这么说说什么呢?吹些自己都觉得羞耻的牛皮?
  楚雪微微笑了笑,这微笑在祁睿的感觉中有点像他二娘李仪芳展现给他老爹韦泽的笑容。很温暖,没什么烟火气,仅仅是很单纯的笑容。楚雪完全看着祁睿微笑的时候,大多数露出的都是这样令祁睿感到温暖的笑容。但是祁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同,楚雪的笑容好像总挡在某种莫名情绪的后面。那莫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祁睿说不清楚,也不敢问。
  此时饭菜也陆续上桌,祁睿感到了久违的放松感,就忍不住和楚雪谈起了最近的感受。这大半年来他有太多的想法,有太多的转变。这些对祁睿无比珍贵的东西,他真正想与之分享的人就是楚雪。
  楚雪也和以往一样,静静的听,偶尔会露出些微笑。因为军事秘密不能泄露,祁睿也只能挑与这些无关的讲。所以心里面只觉得自己的叙述实在是杂乱不堪。
  说了一阵,祁睿突然想起一件事,总得问问楚雪最近的情况。面对这个问题,楚雪和以往那样只是笑了笑,“我现在挺好的。工作虽然忙,也能坚持住。”
  “工作这事情总得认真做才行。想迈过专业的门槛可不容易。”看到楚雪不太愿意提及工作,祁睿很想鼓励她一下。祁睿最近对这方面的体会非常深刻,向一众将军们做汇报为祁睿打开了一扇他从来没有能触及的大门。打开这扇大门,让祁睿看到了一个完全的新世界。俗话说殊途同归,祁睿总希望楚雪能够早些看到这样的风景。楚雪是个做事爽朗的人,从初中开始就被认为将来能够成为领导阶层的优秀人才。
  不过年轻人的胃口总是无法理喻的,即便是想和楚雪一直说下去,祁睿也觉得胃口大开,一通狂塞之后,感觉倒是真的不错。这样爽快的吃相终于逗乐了楚雪,她也给祁睿夹菜。那些有关工作和进步的话题从祁睿心中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终于能够专心吃饭了。
  吃完饭,两人又上了天台眺望南京的市景。看不到尽头的城市完全展开在眼中,楚雪的情绪也变得开朗起来,她指点着小学、初中、高中的方位。不过工业城市总是难免有烟雾,天台上有望远镜。祁睿拿到手里一看就确定这种垃圾货甚至都不是军队淘汰品,而是民用的玩意。仔细把这看似复杂的玩意调整到最佳角度,祁睿指点着楚雪用最优化的方式使用望远镜。两人的手不经意间握在一起,楚雪的手颤动了一下。她却没有挣脱祁睿强劲有力的手掌。
  看了一会儿风景,楚雪放下望远镜。她叹道:“原来不是望远镜不好,非得用这样复杂的方式使用,才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祁睿沉浸在楚雪身上的香气之中,所以他真不想评价这望远镜了。这玩意和最新一批军用望远镜一比,镜片浑浊,焦距难对。那螺丝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上油,扳动起来费了天大的劲。更重要的是,这么一个垃圾货居然还死沉死沉。如此重量倒是符合那硕大的唬人外表。
  两人下楼的时候,楚雪叹道:“高度不同,看到的风景的确不同啊。”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祁睿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诗词。
  楚雪噗哧就乐了,“你们军队里面也要考语文不成?”
  “当兵有时候也很闲的。在北美服役,经常可以看到极光。我最喜欢的极光就是那种如同一匹青纱在天空缓缓展开。整片天空仿佛都被笼罩在极光之下。那里的天空是那样的透明,星星好像悬挂在手边,只要能跳的更高些,就能摘下来。”说话之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侍者哗啦啦拉开了栅栏门,打断了祁睿的话。
  祁睿赶紧去大门那边推动旋转门,让楚雪可以从容走出大门。
  两人在街上又走了几步,楚雪问道:“你就在那样的夜空下读书么?”
  “怎么可能。极光可不是天天有的。”祁睿笑道。其实他也只是在极短的几天被派去更北的阿拉斯加一带的时候才看到极光,新乡那边想看到极光可是千难万难。
  “我们在大熊湖工作的时候,经常要等材料。天空云朵不多的时候,天是那么蓝,山上都是树,湖面就跟真正的镜子一般没有一丝波纹。看着湖面的时候,云朵就在湖里飘过。直到有天鹅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湖面游水,看到它们荡漾起的波纹,我才知道哪里是天,哪里是湖。我们就坐在湖边砍倒的大树的树状上,拿着唐诗宋词慢慢的看。记得住记不住都无所谓。湖面的风凉凉的,把书放到树桩上。也会被一页页的满满翻开……”满满走着,祁睿回忆着自己在北美见到的一切。南京虽然很美,可那好像永远都蒙着一层薄纱般的天空根本没办法与北美的天空相比。
  楚雪和祁睿缓步前行,静静的听着。在祁睿停顿的时候,她向往的说道:“真想去看看!”
  祁睿再也忍不住,强烈的勇气憧憬让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去北美。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北美,那里很美。”
  楚雪没有立刻回答,她又走了一阵,然后慢慢说道:“韦睿,我快要结婚了。”
  祁睿愣住了,震撼的感觉让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楚雪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向前不紧不慢的走着。
  甚至感不到痛苦,祁睿整个人都被这样的消息震动的无言以对。可楚雪眼看着越走越远,祁睿生出强烈的转身就走的冲动,可某种东西却让他做不出来这样的选择。最后祁睿快步跟上了楚雪,两人就无言的并肩走着。
  好像有无数想法在胸膛中翻滚,可祁睿又觉得脑袋空空的。就在这真正的无言状态下,两人走啊走。直到接近两人见面的路口,祁睿才突然发现这条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楚雪转向祁睿,两人就面对面的站着。看着祁睿,楚雪露出了那令祁睿熟悉的温暖笑容,然后她说道:“祁睿,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让一片茫然的祁睿更茫然了,什么都不知道?那该知道什么呢?祁睿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
  或许是看到祁睿脸上露出的困惑,楚雪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笑容里面有着一种祁睿无法理解却很熟悉的表情,那种一直让祁睿捉摸不透的莫名情绪是如此明显的显露出来,或者说楚雪的笑容就是那种表情组成的。
  “看,我告诉你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吧。”楚雪再次说道。
  没有了那种温暖的笑容,楚雪反倒更有种鲜活的感觉,祁睿仿佛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楚雪,可这个近在咫尺的楚雪好像与祁睿之间有一种更遥远的距离。
  “你……”祁睿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来。
  楚雪慢慢垂下头,“祁睿,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之后,楚雪转过身,沿着人行道穿过马路走向了归家的方向。
  看着楚雪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能照顾好自己”,楚雪颇为坚定的声音在祁睿脑海里回想,这坚定如同利刃般刺中了祁睿的心脏。
  难道我就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么?祁睿心中只剩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军人的理性此时浮现出来,这冷漠的理性很快接管了祁睿的心理活动,让祁睿知道自己已经受到了重创。此时若是不能果断的撤退,他大概就只会处于崩溃的状态。这种冷静的思路如同铠甲般保护着祁睿的精神,即便是整个人都木然,理性在冻结情绪的同时,还能分出极小一部分,让祁睿能够呆呆的乘车,回家。在路上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注意到自己的军帽差点落地。为了保持最起码的军容,祁睿把军帽端正的戴在头上。
  长久以来培养起的理性让这位年轻人终于有能力用所有理性把自己的思维冻结起来。理性不仅冻结了所有可能引发失态的回忆,保护了精神。甚至强行唤起了长久训练下完善的肌肉的记忆性反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中校大概走路都会跌跌撞撞吧。
  就在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分析状况下,祁睿回到了家。进了家门,祁睿直奔厨房,从酒柜里面拎出一瓶老爹韦泽喜欢的汾酒,打开塞子之后直接开始灌起来。理性告诉祁睿,他如果想不受到伤害,就必须维持这种冻结的精神状态。能够帮助维持这种状态的,除了北美能冻死人的酷寒之外,也只有酒精这么一个工具。
  一瓶酒并没有太久就被灌下肚,传说中能麻醉精神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即便是肉体感觉到了酒精的作用。祁睿的精神依旧清醒的很。祁睿的理性生出两种不同的想法,“到底喝多久才会醉?”“这么喝下去会不会酒精中毒?”
  把空瓶放到灶台上,祁睿准备再来一瓶。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韦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父子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韦泽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父子两人静静的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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