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会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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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吃桔子。”韦昌荣把几个黄橙橙的桔子放在沈心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也拉了凳子坐下。
  沈心拿起一个来闻了闻,然后用怀念的语气说道:“江西的桔子,好久没吃到了。”
  新上任不久的组织部副部长沈心刚回到亚洲没多久,他离开亚洲的时候是从南京出发,等他回来的时候首都就发生了变化,盛产桔子的江西距离北京可比南京远了几千里。
  韦昌荣剥了个桔子,吃了几瓣后忍不住感叹道:“因为怕坏,桔子都不敢在成熟时候摘采。吃起来还是太酸。”
  沈心也吃了几瓣,然后笑道:“老韦,你还矫情上了。这些年你在江西旁边,桔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们在北美,除了罐头之外吃不上这种水果。”
  韦昌荣毫不迟疑的反击道:“我们这边除了罐头之外吃不上鲑鱼。你们那边的生鲑鱼片,随便吃呢。”
  面对如此的应对,沈心翻了翻眼睛,考虑着回击的说辞。不过片刻后他又觉得试图回击未免太孩子气。然后沈心情绪一放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对手已经放弃,韦昌荣也跟着笑出声。两人都觉得情绪得到了相当的纾解。
  当然,组织部的两位头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完全放松,韦昌荣提起了最近的问题,“45岁、50岁、55岁。沈心你觉得哪个年龄开始领食物券合适?”
  沈心微微叹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每一个年龄都有一票支持者,支持55岁的认为退休年龄就是如此。55岁开始领很合适。支持45岁的人数原本不多,直到一位人大代表站出来大声疾呼,“人到45岁,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事业有成,食物券对他们也不算什么。若是事业普通,他们承受的压力可就非常大。我认为事业普通的人是大多数,这时候若是能给个食品券,他们就会觉得个人压力变轻了。对国家也会有信心。”
  至于提出50岁的人,大概抱持了一种折中态度。认为45岁还是比较早,55岁显得太晚。沈心这些日子左思右想,竟然觉得45岁在这三个选项当中最有吸引力。不过沈心也很清楚,这种福利一旦开始发,大概就不存在缩减的可能。就如军中的退役福利,哪怕是入伍时候对此再不在乎的人,真的到了退伍的时候也会非常注重。更何况很多人入伍的原因就是冲着军人的待遇和福利而去的,他们更是锱铢必纠,毫不妥协。
  想到这里,沈心叹道:“当年都督下令,福利绝不能过份,绝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对基本内容进行调整。现在看,都督就是比咱们有眼光。我坚决支持退休金男55岁发,女50岁发。”
  韦昌荣一听就明白了沈心的意思,他点头道:“我也支持45岁开始发食品券。一个月20斤大米或者白面,三斤油,六斤肉,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以现在的局面,完全想靠这个生活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算他们把这些卖了钱,也换不到多少。”
  “这些都是生的,想把这个做熟,也需要额外的投入。水、电、气,厨房,这些可少不了。”沈心赞同的说道,刚回中央,他也不敢乱表态。上层很讲规矩,沈心可没有无视其他同志的打算。韦昌荣公开表态,沈心也觉得轻松许多。
  韦昌荣投票多了,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放下年龄问题,转而询问起了他关心的内容,“当下的问题不是到底多大年纪,当下的关键是都督准备建立起新的制度来。人民与党和政府的关系要发生变化。而且你从北美来,自然知道北美的土地状况吧。”
  沈心离开北美之前专门冒了不小的风险乘坐侦察机在北美好多地方飞了一圈,现在听韦昌荣问了这个问题,他立刻答道:“北美的大平原非常多,都督的那个农业带思路完全符合北美的局面。”
  “那你觉得北美能容纳多少人?”韦昌荣正色问道。
  沈心微微挠了挠脑袋:“一亿人口根本没问题,就是放两亿人口,照样能够有大票的粮食可以对外销售。”
  “可别两亿!”韦昌荣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连忙摆手说道:“能去北美的都是青壮,咱们现在总人口还不到八亿,你弄走两亿青壮,亚洲部分就剩下老人和儿童么?”
  “容纳一亿人口绝对没问题。”沈心对此非常有信心。
  思忖片刻,韦昌荣声音有些迟疑的说道:“沈心,你是安徽人。你不知道我们广西1850年是个什么模样。只能说没地,没水,没粮食。我们客家人和土家人为了一点点的土地,为了一点点的水源,就能打到你死我活。前一段有广西的亲戚来,他们说现在广西山区已经没什么人。广西人要么去了南洋,要么就在城市,种地的都住在那些平地上。回想起40年前的种种,我只觉得很滑稽。为了现在连屁都算不上的那点东西,就能死那么多人。现在那些破地根本没人种,在那些地上的都是护林员。一个护林员的收入,顶原来十家穷人的全家收入。以前的人……就是那么傻啊!”
  提起以前,沈心的感觉与韦昌荣差不多。三十几年前,沈心乘坐热气球飞上天空轰炸梧州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跟对了人。韦泽不仅仅让大家看到推翻满清只是个时间问题,更让沈心感受到人类本身能够做到什么。不久前他乘坐着飞机在北美广袤的天空翱翔的时候,沈心发觉中国的变化不仅没有终止,反倒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前方突进。只要听了两节课,沈心就完全理解了热气球的原理以及操作关键。被热气球非得更高,非得更快的飞机,沈心听了两节课后也只是明白了因为机翼的形状,可以带来某种基于空气动力学的升力。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已经到了非专业就难以理解的程度。
  沈心也叹道:“老韦,不是那时候的人傻。而是那时候的人生产力水平比现在差的太远。我们北美的耕种更多靠拖拉机,一个人一天能耕上百亩地。你觉得这速度快么?我们还觉得慢呢!已经有人希望能够开发更大的拖拉机,一天耕几百亩地的拖拉机。以前咱们自己用锄头,能刨个十几厘米,那就是好庄稼把式。现在拖拉机耕地,二十厘米,三十厘米,就跟玩一样。生产力水平相差太大,所以看问题的水平就完全不同。”
  韦昌荣听了这话之后深深点点头,“说得好!沈心,我这个组织部部长交给你,我很放心。你选拔干部,首先自然是对党是否忠诚,对于社会理念的认识是否正确和坚定。要是你自己都认不清这点,那就选拔不出什么人才来。”
  看着韦昌荣在没有丝毫激动,而是从容不迫,冷静理性的神色,沈心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不满的嚷嚷道:“喂喂!”可也只是这么喊了两声,沈心就明白韦昌荣这是在做交接工作。此时说的太多反倒浪费了韦昌荣的这份心思,沈心也沉默下来。
  “你真的准备退休了?”沈心的声音里面有种萧瑟的感觉,几十年来,民朝的基础之一就是韦泽与韦昌荣的组合。韦泽的直系家族人数不多,这么多年来大家固然始终在追随韦泽的旗帜,不过有韦昌荣这样可靠的人一直掌握人事大权也让大家对民朝的信心很高。
  “沈心,我头发都快白完了。我今年都六十了,也该退下来好好的享享福。”韦昌荣笑道。
  沈心并不认为韦昌荣所说的是真的,上层都知道韦昌荣被他女儿连累,退休只是一种体面的处置而已。可沈心也不知道自己该对此如何评价,不仅韦昌荣要退休。最多十年,大概沈心也要退休了。即便是一直对韦泽非常尊敬,沈心此时还是忍不住有种怨怼的情绪。
  韦昌荣又说道:“沈心,你接掌部门之后,特别要注意一件事。最近都督在思想问题上非常注重,此事绝不能有一丝差错。”
  “是关于土地国有制问题么?”沈心一直在搞军政,对于党政的事情其实关心有限。
  “不光是这个问题。都督请了那个外国人当教员,他也做了不少报告,我认为这个人有真材实料。当然,这个洋鬼子有些话很气人。他写过一个文章,叫《反杜林论》。在里面,有些听有意思的评论。这个外国人认为,中国现在的工业化时间短,所以未来发生的事情会让当下的局面全面变化。”韦昌荣讲述着他担心的事情。
  沈心听的很认真,但是他并不能理解恩叔在韦泽都督心里面的地位,也不知道恩叔真正的主张到底是什么。听韦昌荣说完,沈心问道:“要不要我去见见这个人。”
  “去见见他很好。”韦昌荣立刻表示赞同。
  沈心没有立刻去见恩叔,他的工作也很忙。特别是人大会议上,劳动者们的代表对于韦泽提出的未来中国方向有些不安。大家都是干事的人,所以这个社会保障体系让大家感觉到其中很多不友好的地方。
  例如,基本的社会保障与福利的明确定义,让企业与内部人员的关系从原本农业类型的人情关系变成了一种长工短工般的单纯雇佣关系。在农村,长工短工其实不好得罪。特别是短工,地主得好吃好喝好招待。让短工不满的话,短工找个借口撕破脸,骂骂咧咧的撂挑子走人,接着在村里大肆宣传地主如何不仁义。
  事后报复,那是以后的事情。地主的工时耽搁之后,顾及面子还得暂时忍了。而现在的企业就不一样,如果工人不能让企业满意,企业说让工人滚蛋,工人就得滚蛋。国有企业比私营企业好的地方就在于,国营企业不能随便开除工人。可现在韦泽推出的很多制度里面,随着国营企业与工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变弱,人大代表们都觉得里面不对头。
  于是工人对于社保体系的问题就直线提升,矛盾很快就集结在两点上。第一点就是既然每个月要交十块钱的社保,累计够15年才能在45岁开始领取食品券。大家就要求工人可以在每个地方缴纳才行。不能只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缴纳。
  韦泽听了之后立刻就回想起他曾经看过的有关社保的很多争论,其中之一就是不同地方缴纳,不同地方领取的矛盾。韦泽的计划里面曾经针对此事有过专门讨论,负责建立社保体系的人对此非常头痛。在这么一个时代,想搞跨地区的社保,随便一件事就要动用好多的人力。例如从南京到北京的人事调动,要经历南京单位的人事、南京单位的财政部门审批,南京人事局的人事、南京财政部门的审批和转移。北京对口单位的审批,北京财政、人事、单位,三方面的人事审批。一个人的事情就牵扯了十几个部门,从人事、财政、档案。为了不出错,这些单位需要大量的审核,盖章,批准。
  当然,对于在网络时代生活过的韦泽,这些可以通过生产力发展,也就是计算机、数据库、网络来实现。韦泽有一次去北京玩,忘记带身份证,住宿旅馆被拒绝。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旅馆接待人员告诉韦泽,去附近的派出所开份证明就好。韦泽就去了派出所,报上姓名和身份证号,对方通过网络很轻松的完成了信息调取工作。
  两个人观察屏幕上的韦泽的照片和现实中的韦泽之后,都认为是韦泽本人。然后就用a4纸打印了一份身份证复印件,把打出图像的半张撕下来给了韦泽。一分钱没要,派出所就解决了韦泽的问题。韦泽对此印象很深。不过在1890年12月,韦泽不认为短时间内能够把技术拉近到如此地步。
  既然做不好网络时代的技术,韦泽就必须构架一个现有技术能够完成的制度。也就是说,一个货真价实的官僚体系,一个充满了文牍主义,一个很容易就八股横行的官僚体系。到底是官僚先把国家的理想啃食殆尽,还是技术进步能够维持理想的先进性,并且继续推动社会进步。韦泽觉得这个赛跑真心有看头。
  不过韦泽并没有把这些对大家讲,面对问题的时候,韦泽发挥出了惊人的耐心,他详细把官僚体系如何建立向人大代表们做了仔细的说明。
  沈心听的认真,他也看到了,与会的那些执掌中国官僚体系大权的中央委员们一个个都露出了很没耐心的表情。沈心发觉自己完全能理解这帮同僚的情绪,因为人大代表们提出的问题无疑例外都直指一个方向,用文雅的话说,就是要求官僚体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同的阶级,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屁股。沈心心里面默念着政治上的一个基本理念,若是按照人民群众的要求,官僚体系需要以人类根本无法完成的效率营运才行。光有这样的营运效率还不够,国家还需要提供规模大到会让国家破产的通讯设备才行。不管是从身为官僚一员的立场,或者是有权力审核政府财政预算的实权人士,沈心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站到劳动人民那边去。
  沈心身边的一个女性干部两只手十个指尖并在一起,放在桌面下,面无表情的玩起了指尖追逐的小游戏。另外一边的男性干部则拿出了一份文件,在上面开始写写画画。沈心一看,这是农业部有关1891-1894年扩充服务于退役军人的农业学校以及学员名额的报告。上面数据很多,需要大量计算。实在是一个杀时间的好办法。
  没有女性干部的从容,也没有男性干部这样充分的准备。沈心微微闭上眼睛,准备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把北美战区的人事再给理一遍。虽然这需要的时间其实不长,不过能干点正事总是比满心不爽的听人大代表瞎bb更有效。
  就在此时,麦克风响了几声,那是换人时候常见的声音。接着韦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同志们,我听说过了一个真事,我姑且当做故事来讲给大家听听。有一个工厂车间,车间里面有一位班长,他准备好久,然后让大家也准备好,要在一天里面干出前所未有的工作量。然后把这个工作量交给车间主任。他班组里面的同志得知此事之后,一位同志上去抽了这家伙一耳光,还骂他说,他这么做就是害人!”
  嗡……,大会堂里面的人大代表们都哄笑或者嗤笑起来。而中央委员们则是冷笑,或者只是露出冷冷的表情。
  那位班长的想法大家都能理解,报上去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数据。如果能让这个数据变成公认的平均数据的话,这位班长就有机会得到上司的青睐。当然,在他得到提拔,脱离一线之前,这样的做法会不会曝光,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但是这厮的做法的确该打。
  至于韦泽陛下为何说这么一个例子,大部分人都不明白。所以每个人都在等着韦泽说完。韦泽等大会堂里面安静下来后大声说道:“政府,公务员,的确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过他们也是人,他们完成工作也需要时间。所以人大的同志提出的要求过份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人大代表们都不吭声。沈心抬起头,他旁边玩指尖追逐游戏的女同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计算数字的同志合上文件。他们三人和其他委员们都盯着韦泽,脸上露出了或多或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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