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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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较来说, 当然是安朝的这种宣读方式更刺激人心。
  礼官每念到一个名字,该考生就会出列, 在鸿胪寺官的引领下, 于御道指定地方行跪拜大礼。这一跪需得跪到整个名单宣读结束才行。也就是说,谁考得好一点,谁就能少跪一会儿。所谓御道,就是只有皇上才能走得道。这天底下除了皇上, 其他人就只有在考中进士的那一刻, 才能触碰到御道。
  后世的人或许很难理解,但对于此时的人来说, 能跪在御道上,这就是一种荣耀啊。
  在前朝,原本只有一甲进士及第才有资格跪御道。到了今朝, 开瑞帝才准许所有的进士都可以跪御道。这就是他看重考生的表现了,此举为他在文人中取得了不小的赞誉。柯祺对此觉得挺无语的。
  三甲的名单很快就念完了,接下来是二甲。叶正平是二甲传胪,也就是第四名。
  探花郎是一位江南的考生,二十六七的样子,样貌端正。榜眼是一位来自西南的考生,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其貌不扬。状元果然就是谢瑾华!谢瑾华按照鸿胪寺官的指引,往前走了好几步,一直走到所有考生的最前方,才按照指示掀起衣摆行大礼。他这礼行得丝毫不错,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淡定。
  谢瑾华之所以能如此沉稳,是因为他在这之前已经听过柯祺的分析,在他顺利拿到会元后,状元之位基本不可能旁落。夫夫俩其实还偷偷分析过叶正平。谢瑾华觉得叶正平学问极好,就能力而言,是可以入一甲的,但究竟能不能入一甲,就得看运气了。柯祺却说,叶正平无论如何都进不了一甲。
  柯祺的理由很简单。皇上需要均衡。
  在谢瑾华得了状元的基础上,如果叶正平得了榜眼或者探花,那么一甲中就有两位都出自秋林书院了,而且他们还都是京城的考生。就像后世高考需要按省份划分数线一样,此时的科举虽然没有明确划分出录取比例来,但柯祺研究过以前几届的录取名单,知道皇上明显考虑过地区上的均衡问题。
  此外,同科进士本来就容易结派。出于一些上位者的小心思,皇上也不喜欢领头羊们搅在一起。
  殿试前十名的名次安排,很多时候都和才华无关,需要考虑的往往是政治因素。毕竟,本来就是全国最优秀的三百名考生凑在一起考试,前十名是最优秀的学生,要说才华,谁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而结果正如柯祺所料,叶正平只得了第四。
  谢瑾华对柯祺心服口服。正因为柯祺猜中了,于是科举的神圣性在谢瑾华心目中有所下降。一直活在象牙塔的他本以为科举是绝对公平的,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着种种与才学无关的算计。谢瑾华虽没有就此变得愤世嫉俗,但在通晓了很多所谓的成人规则后,他不可能一直保持着单纯的文人之心。
  这大概就是一种成长吧。
  然而,谢瑾华的平静却无法掩盖他人的激动。这不是普通的状元!这是六元及第!考生们跪了一地也就罢了,官员们都在用自以为隐晦其实很热烈的目光打量着谢瑾华,仿佛要瞧出个三头六臂来。
  一甲三位要进入殿中面圣。
  一番见礼后,开瑞帝先说了些很笼统的话,大意就是赞三位考生是国之栋梁,希望他们日后要为国尽忠、为民尽责等等。榜眼和探花被皇上说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能立刻拜倒表决心,发誓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的。谢瑾华其实也很激动,不过他想着柯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激动时又有些分神。
  皇上终于看向了谢瑾华。按照面圣的规矩,谢瑾华不敢低头,但眼眸却要垂下来。皇上觉得这小吉祥物的样貌比探花郎俊逸多了,若他有适龄的公主,谢瑾华又不曾成亲,这会儿倒是适合赐个婚。
  赐婚不行,那就赐个字吧。
  谢瑾华心中一叹,竟然又被柯弟猜着了。他面上却不显,只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
  榜眼和探花在圣上面前不敢擅动,心里却对谢瑾华非常羡慕。能得皇上赐字,谢瑾华的未来简直是一片坦途。这不光是件荣耀的事,还是护身符。新人刚入官场时,多少会被老人为难,功劳会被抢占,不小心得罪人了更会寸步难行,可若这新人得了皇上赐字呢,若这新人在皇上心里挂上了号呢?
  皇上的文采其实很一般,笑道:“古往今来,三元及第就很难得,你这六首状元更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不如就……”
  谢瑾华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会真应了柯弟的玩笑话,皇上要赐字六元吧?
  “……赐字文贤。”皇上道。
  谢瑾华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再次谢恩。
  面圣之后是状元游街。谢瑾华身为状元,领着众多进士朝宫外走去。走到某处时,他忽然朝不远处的宫墙看去,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走在他身边的榜眼十分好奇,小声问他怎么了。
  “你看!那儿趴着一只猫!”谢瑾华开心地说。虽然天底下同花色的猫似乎都长得一样,但谢瑾华总觉得那只猫会是他前世的好伙伴之一。那时他的灵魂被禁锢在藏珍阁内,常来常往的只有一些猫。
  榜眼顿时觉得一言难尽。
  说真的,尽管上位者如皇上,看似对六首状元很重视,其实他心里只把谢瑾华当作是个吉祥物,最多因为谢纯英、李旭的关系,觉得谢瑾华还是个不错的后辈。可对于书生们来说,从古至今第一个六首状元,这真是会叫人疯狂的!因谢瑾华沉稳冷静、礼仪得体,榜眼便觉得他不愧是仙君下凡啊。
  结果,谢仙君因为一只猫就仙气尽散了。
  榜眼不由想到了家中幼子。幼子撒娇时的样子和此时的谢状元挺像的。
  游街是有固定路线的。在进士们跪御道时,还有一份皇榜已经被送出宫,于放榜处张贴了。这所谓的游街,就是状元领着众进士,从宫中一路走到放榜处,接受大家贺喜后,他们就能各回各家了。
  一甲三位有资格骑马。马都是驯好的,不会被炮仗惊着。
  忆仙楼正好在这条路线上。
  柯祺早早就在忆仙楼上等着了。他们定下了视野最好的包间,屋子里坐满了知己好友。谢纯英并没有凑这个热闹,但谢二、谢三都在。谢二还把月饼抱在身边了。从楼上往下看,路两边站满了人。
  去前头探路的小厮飞一样地跑了回来,道:“来了来了,状元来了!”
  于是,大家都凑到了窗边。谢三往柯祺手里塞了一个橘子,说:“呐,等会儿四弟骑马从这儿过,你就用橘子丢他。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筐子橘子里头,就这个长得最圆了,配得上四弟!”
  时人有用新鲜的瓜果鲜花丢状元的习惯。不过,以往都是探花郎被仍得最多,谁叫探花郎长得最好看?今年可就不一定了,先不说六首状元的名头有多响亮,光论长相,谢瑾华也不输给其他人啊。
  柯祺觉得谢三的这份好意真是叫人难以消受。这橘子真砸到了人,该多疼啊!
  道路两边的人发出了欢呼声,状元领着众进士终于走过来了。柯祺眼中再看不到别人,只能看到领头的谢瑾华。谢瑾华好似心有所感,也抬头望来。两人遥遥相望,一瞬间真有些一眼万年的意思。
  状元走过去后,柯祺就坐不住了,也匆匆往家赶去。
  谢二、谢三随柯祺一起回府。
  “这回得好好庆祝一下了!咱们连摆十天流水席吧!”谢三兴致勃勃地说。
  “哪需要那么高调,不过是刚达成了一个小目标而已。”柯祺翘着嘴角说。
  小目标。
  嗯。
  谢二、谢三觉得柯弟真有幽默感。
  柯祺这话其实不完全是玩笑话。六首状元的名头固然能让谢瑾华成为新一代的全民偶像,可柯祺不希望史书对谢瑾华的记载就只剩下一句“第一位六首状元”,他应该还有更多东西被历史记载下来。
  所以,他们确实只达成了一个小目标。
  第二日,月饼去三叔的院子里想要跟着三婶练武时,就见三叔已经在蹲马步了。他这不是一般的蹲马步,手上竟还提着两桶沙子。谢三一边蹲马步,一边重复念着:“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
  月饼很是人小鬼大地问:“师兄,你是不是又惹师父生气了?”小孩子固执起来,往往比大人还要更固执一些。月饼有着属于他自己的一套认知,叫于真柔为师父,却不叫谢三为师公,只叫他师兄。
  嗯,战场之上无父子,武场之中无叔侄。
  “我没有……我只是定了个小目标而已。”谢三气喘吁吁地说。
  月饼似懂非懂。
  “你师父的幽默感就像你一样……还没有长大啊。”谢三欲哭无泪。
  第一百二十八章
  状元游街的第二日是明光宴。
  这明光宴的性质其实和柯祺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中的琼林宴一模一样, 都是庆功宴。只不过琼林宴是在琼林苑中举行的,所以才会被人叫了琼林宴。而明光宴则是在安朝的皇家园林明光园中举行的。
  皇上要在明光宴上宴请新及第的进士。
  谢瑾华打扮得体去赴宴, 走出大门时,竟见到有几人在庆阳侯府的围墙外跪拜。那些人倒也不敢靠得太近, 远远地跪在了街角, 但确实是对着谢府的方向在磕头。谢瑾华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厉阳小声地说:“从昨儿开始, 这条街就没平静过。管事们去问过了, 他们都觉得主子您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想要来拜一拜。现在这种时候,别人都盯着咱们府上呢,管事们也不敢下狠手驱逐他们。”
  谢瑾华目瞪口呆, 道:“他们……跪的是我?”
  厉阳一脸认真地说:“是啊!这些人也有分寸,只是远远磕个头而已, 磕了头就会离开了。”来磕头的几乎都是穷人, 他们家里有孩子,孩子却不一定念得起私塾,于是只能磕个头,寻些心理安慰。
  谢瑾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塞进了马车里。他觉得大家都疯了。
  厉阳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可是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一起长大的, 仙气早就沾了不知道多少了!
  等谢瑾华到了明光园中, 引路的小太监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领着他往园子里去。众人的位置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上首的位置空着,那是为皇上预留的,两排的前几个位置也空着, 那是为主考官和大儒们留的。谢瑾华则坐了新科进士中的第一个位置,榜眼坐在他的对面,探花坐在他的旁边。
  面对谢瑾华这种年纪轻轻、样貌俊逸、能把别人衬得黯淡无光六首状元,按说榜眼和探花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偏偏探花是易风书院的学生,不久前还拜访过老山长陈云。探花知道谢瑾华论理该叫陈山长一声外祖,那便是自己人了,就笑眯眯地说:“文贤兄,你快瞧瞧大家,可瞧出什么来了?”
  既然皇上已经赐了字,大家为同榜进士,探花自然能叫谢瑾华一声谢文贤。
  谢瑾华被探花这话问得摸不着头脑,他朝大家看去,不多一会儿就摇了摇头,略有歉意地说自己眼拙,真是没瞧出什么来。此时宴会还没开始,但大家都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看着都很正常。
  谢瑾华也不敢仔细看,毕竟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他要是看向了谁,就绝对会和那人的目光对上。然后,那人就会一下子变得正襟危坐起来,就仿佛谢瑾华的目光成了先生拿在手里的戒尺。
  探花笑着说:“你仔细瞧大家的发冠。”
  谢瑾华便又飞速地扫了几眼。这一看,真被他看出一些名堂来了,大家头上都戴着木簪啊!
  探花仍是笑着,道:“不论是前几日的殿试,还是昨日的传胪大典,文贤兄都戴着样式古朴的檀木簪。大家便觉得文贤兄定是喜欢木簪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很直白。因为觉得谢瑾华喜欢,于是大家跟风了。古人也会追星,这种学谢瑾华戴木簪的行为有点像后世“转发这条马云沾点财运”的意思。
  参加殿试和传胪大典时,考生们需要穿统一的考服,所以只在发冠和发簪上有所区别。因为入宫前需要搜身,柯祺就没有让谢瑾华戴那种尖锐的簪子,而是用上了边角处特意磨圆了的檀木簪,免得搜身的侍卫觉得簪子可以当凶器,从而给他拔了。但真的搜身时,侍卫们其实并没有严格到这份上。
  也就是说,连着两次的檀木簪都是因为柯祺心细啊,真不是因为谢瑾华自己喜欢!
  不,说喜欢还是喜欢的,毕竟那簪子是由柯祺帮他插好的。
  探花郎笑语盈盈,谢瑾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神下意识落在了探花的发髻上。
  还好,探花戴的是玉冠和玉簪。
  谢瑾华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探花注意到了谢瑾华的眼神,很是坦白地说:“说来不怕文贤兄笑话。文贤兄前两次戴的簪子都作了修竹样式,我这玉簪是从家父那里新讨来的,也是修竹的样式。”探花也跟风,只是跟得另辟蹊径。
  除了保持微笑,谢瑾华还能做什么呢。
  和探花郎聊天其实很有意思。探花这个年纪,早已娶妻了,膝下已有一子一女。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小儿的教育问题上去,谢瑾华很是认真地点着头说:“基础一定要打好,这一点非常重要。”
  探花见谢瑾华小小年纪,却没想到他还会教孩子,不免有些惊异。
  谢瑾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补救道:“家中子侄已经到了要启蒙的时候。”其实月饼还差几个月才需要启蒙的。谢瑾华的教育经验都是从柯祺这个学生那里得来的。别人教子,他教夫啊!
  探花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到了吉时,负责开宴的是本届的主考官。给皇上预留的那个位置还空在那里。事实上,虽说明光宴是皇上宴请新科进士的宴会,但皇上本人并不经常出现在明光宴上,只是占了个名头而已。
  三年前的明光宴上,太子倒是露过面。当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没有皇上的准许,太子自己肯定不好出现在这种能拉拢未来朝臣的场合。从这一点来说,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稳固。
  明光宴的重点不在于宴,宴会中有作诗、写赋的机会,这都是留给众人表现的。
  文人嘛,或真情或假意,在外头总要表现出自己谦和有礼的一面。明明谁都想要表现自己,肚子里分明已经有了底稿,却偏要等着别人点到自己的名字时,才“勉为其难”地站起来,然后“苦思冥想”片刻,这才将文章脱口而出,最后还得谦虚一两句,说自己是在抛砖引玉。谢瑾华是人人都想引的玉。
  谢瑾华向来是不怵这种场合的。该他作诗,他就做;该他出风头,他就出。到了这时候,就算他想低调,都已经没法低调了。官员们似乎也很偏爱他,总是对他举杯示意,他就不得不喝了好几口。
  等到宴会快散了时,皇上竟然领着太子露面了。
  众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当皇上举杯邀众人共饮一杯时,伺候的太监们先把大家的酒杯都斟满了,新科进士激动得一饮而尽。这杯酒喝完,又说了几句勉力的话,皇上就离开了。但是,在场的谁也不会觉得自己被怠慢了,毕竟那可是皇上啊!恰恰相反,他们的心里都久久难以平静,因为他们竟然喝到了皇上亲自敬的酒。
  太子留了下来。
  太子对谢瑾华这个六首状元很感兴趣,便把他招到了跟前说话。虽说两人有一点亲戚关系,但因为彼此身份差距过大,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太子视谢纯英为可靠友人,对着谢瑾华就很和善。
  谢瑾华的礼仪学得很到位,先是一丝不苟地对着太子行了礼,然后静静看着太子。
  太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六首状元是这个画风。谢瑾华看上去乖巧极了,眼睛澄净如同冬日的湖面,又如同是初生的懵懂的小兽。有那么一瞬间,太子甚至怕自己吓到了这孩子,于是软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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