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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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老爷子与关父各自带着门生游走于乡县, 大力宣传修法的好处, 又有皇上以身作则, 亲自解惑, 一场本该燎原整个魏国的灾难顷刻间消弭。而背后散播流言者皆被抓捕, 庶民发配边疆, 官员革职查办, 本就实力大减的王丞相一系又遭受一轮惨重打击,竟连三司长官的职位都没捞着,不得不黯然退出权力中心。
  这日, 关老爷子与关父办完差事归京,还未来得及跨进家门就受到帝王召见,入宫复命。
  “这些时日全靠帝师与太常安抚民心, 弘扬国法, 委实劳苦功高。朕登基以来每有疑难,皆靠帝师、太常为朕筹谋, 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惟愿日后君臣相合, 共创盛世。这三杯酒朕先干为敬, 帝师、太常请随意。”
  圣元帝连饮三杯, 而后拦下欲陪饮的老爷子,担心他饮酒过量伤了身体, 自己没脸向夫人交代。太常好酒,且千杯不醉, 倒是能与他喝个痛快。虽然未能娶到夫人, 但私心里,他早已认定她是他的夫人,自然而然便以泰山之礼对待两位长辈,无论言语还是行止都极为恭敬。
  关老爷子酒量浅,又加之路途劳顿,只慢饮半杯就有些不胜酒力,被两个宫女扶到内殿休息。关父一面替皇上斟酒,一面暗暗打量他的精气神,当真越看越满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诸事不懂的帝王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成长到这个地步。
  此前他也在琢磨“以身试法”这招,然其中颇有几分凶险,一是可能引起暴民围攻;二是可能招来前朝余孽暗杀,倘若出了什么差错,便会加快魏国崩塌的速度,反倒弄巧成拙,故得反复测算,以保万无一失。当他还在酝酿之中,准备稍加提点时,君王竟自己悟出这个道理,且身体力行,毫不迟疑。而本该焦头烂额的地方官员,不过须臾就脱出困境,平息了民怨。
  要知道,这人学习中原文化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竟已精干至此,果然是天生帝星,不得不服啊!
  这样想着,关父喟叹道,“皇上英明果决,悟性奇高,此次平乱不耗费一兵一卒便安抚全境,解了亡国之危,不出五年,微臣与父亲怕是没什么东西能教给您了。这天下是皇帝的,别人说一百句,也比不上帝王一句,所以为君者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掷地有声,力扛九鼎,此乃帝王之尊,不可折损。皇上虽出身草莽,然微臣目下观之,却已有滔滔龙威,煌煌紫气,来日必为一代圣主。”
  这话夫人也曾说过,把圣元帝臊得耳根通红,不敢抬头,却又满心都是喜悦与振奋。这次平乱哪是他的功劳?分明是夫人出的主意,但他却不敢与二位长辈坦白,想了想,认真道,“中原人有一个说法叫学无止境,真要论起学问,朕连帝师与太常的皮毛都未摸到,又怎敢居功自傲?此次平乱实属高人指点,朕也是听命而为罢了。”
  “哦?究竟是哪位高人,皇上可否替微臣引荐?”关父眼眸一亮。
  圣元帝嘴里发苦,摆手道,“朕对她朝夕思慕,然而她与朕却并不同心,待来日朕将她揽到身边再替太常引荐吧。”
  关父很是理解,劝慰道,“世间有才之士大多孤傲不群,既看不上功名利禄之累,亦舍不下闲云野鹤之趣。皇上切莫急于求成,还得以诚心相待,慢慢打动,方为上策。”
  诚心相待,慢慢打动,圣元帝咀嚼这八个字,不由精神振奋。君臣二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待关老爷子酒醒之后才依依惜别。刚送走二位泰山大人,圣元帝就乔装改扮,微服出宫,只因今日是赵陆离出狱的日子,夫人必会去天牢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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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乱平息后,叶全勇一案再度提上日程,不过三五天就理清真相,呈报御前,各得其咎。叶家男丁大多被斩首,余下几名孩童流徙三千里;女眷中宋氏与刘氏罪孽深重,被判斩首,其余人等贬为贱籍,押往边关劳军。
  赵家被捋夺爵位,贬为庶民,在外人看来或许结局凄惨,对赵陆离而言却等同于一场救赎。这爵位,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均是靠出卖前妻得来,拿着烫手,丢掉反而舒心,他自是不会在意。
  也因此,在牢里待了一个多月的他非但不显憔悴,还变得更为坦然自若。
  摇摇晃晃走出牢门,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天光大亮的前堂,他忽然泪湿眼眶,哽咽出声,原来母亲、妻子、弟妹早已带着孩子们在台阶下等候,手中拿着干净衣物,浓香吃食与几根柳条,见到他连忙奔上前嘘寒问暖,抚慰不停。
  “母亲,这段日子让您担惊受怕了。”他握了握老夫人干瘦的手腕,冲阮氏拱手致谢,末了将夫人与三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勒紧。
  “素衣,是我对不住你。虽然没了爵位,但日后我必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若有违此誓,当天打雷劈。”他将脸颊埋在妻子馨香而又温暖的颈窝里,只觉得从未如此安宁,从未如此愉悦。
  那些不堪的过往,耻辱的记忆,似乎已离他很远很远,他有这般可敬可爱的妻子,懂事听话的孩子,同舟共济的家人,此生已别无所求。
  关素衣浑身僵硬,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将他推开,用柳条抽打过去,“道歉的话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说多了不显诚意,反倒像是做戏。你在牢里待了数十日,身上不知沾了多少晦气,赶紧离远些,别过给孩子们。我帮你驱驱邪,待会儿回家点个火盆跨了,晚上用柚子叶好生泡澡,这事才算完。”
  赵陆离一手揽住孩子们,一手去拉夫人,眼角眉梢全是脉脉温情,“好,一切都听夫人安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去了晦气,福气就该盈门了。”
  “是这个理。我儿不就否极泰来了吗?走,赶紧回家去,我已让人备了宴席,咱们一家人坐下好好吃一顿,庆贺团圆。”老夫人盯着手牵手的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
  这边喜气洋洋,阖家欢乐,却不知街角某处,正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万恨千愁,难以言表。镇西侯刚得了嫂子准话,解了闭口禅,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状不由多了几句嘴,“唷,这是破镜重圆了?瞧他二人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品貌无双,抱在一块儿更显般配。赵陆离那厮最擅长讨女子欢心,否则也不会把眼高于顶的叶蓁迷住,他若诚心悔过,力求弥补,夫人恐怕招架不住。”
  圣元帝冷冷睇他,“苗族异人那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找到线索?”
  “贵州那么大,又是苗人聚居之地,极为排外,哪能这么快得到消息。”镇西侯无奈摆手。
  “那就赶紧去查,不查到线索这辈子便不要回来。你嫂子那里朕会派人照顾,你无需挂心。”见夫人被赵陆离抱上马车,他本就阴沉的脸庞更添几丝杀气,手掌按压在剑柄上,竟有些蠢蠢欲动。好不容易按捺下来,马车已经驶远,他施展轻功跟过去,途中恰好碰见叶府女眷被镣铐绑在一起,拉出城门。
  “吁……”车夫慢慢松开缰绳,令马车减缓速度,小声道,“夫人,前面是叶家犯妇,咱们是避一避还是……”
  关素衣一只手被赵陆离握住,想抽抽不出来,正满心不爽,闻听此言立即道,“停下看看吧。”
  “看什么,直接绕过去!”老夫人满脸厌憎。阮氏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反倒是赵纯熙和赵望舒小声附和,“是啊,咱们别看了,快些回家吧。”
  关素衣掀开车帘,淡道,“老爷,当初说要纳妾的是你,这些犯妇只要有人肯出银子就能买为奴隶,而今叶繁就在此处,这婚约你还守吗?人你还救吗?”
  赵陆离定定看她,忽而笑了,“救了一个,其他人怎么办?一人二十两赎身银子,我赵家遭逢大难,哪里出得起?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我只救叶繁,他们非但不会感激,还会更加恨我,倘若跪在马车前不让我走,叫旁人看去,又得骂我狼心狗肺,薄情寡义,不如来个眼不见为净。夫人说得对,我拉他们一把,他们却狠狠踩我一下,恩怨已经两清,且各自珍重吧。”
  “好好好,我儿终于醒悟了,对待他家正该撕捋清楚,免得将来夹缠不休。”老夫人大感欣慰,拊掌朗笑。
  关素衣直勾勾地看了赵陆离一会儿,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那便回吧,远远绕开,别让叶家人看见。”她如今过得自由自在,无比舒坦,哪里会把叶繁这搅家精带回去添乱?不过试探赵陆离罢了。
  车夫一面应诺一面调转马头,沿着暗巷慢慢走远。
  赵陆离附在夫人耳边低语,“方才我的表现,素衣可还满意?今后没有妾室,没有“亡妻”,只有我和你生同裘死同穴,白首不相离。”
  关素衣头回听见赵陆离用这种温柔缱绻的嗓音说情话,心中非但没有触动,反倒觉得极其可怕,恨不得堵了他的嘴扔下马车去。日后这厮要是缠上来,她可怎么活啊?
  圣元帝尾随至半路忽然改了主意,转去廷尉府,找到周天,勒令道,“你去把叶繁赎出来,敲锣打鼓地送去赵家。另外你好生告诫她,勾搭赵陆离可以,断不能害了夫人,若是夫人因她伤了半根头发,朕可以救她出泥潭,亦能推她入水火。”
  没有妾室?没有亡妻?生同裘死同穴,白首不相离?也得看朕答不答应!欠了朕的,你们夫妻俩早晚得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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