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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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还,还敢不领情。
  安知州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心里又气又恼像只河豚,又要面子,只好装成神态自若,轻描淡写,“没有的事,我以为是叫我的。”就是笔触稍重了一些,笔尖摁出了个墨水点。
  收到纸条后,裴向雀在心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又想那方才为什么周围同学都看着自己?不过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把纸条小心地展平夹进了书里。
  安知州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周五,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快乐,叽叽喳喳地讨论周末的行程。裴向雀还为了一沓数学试卷抓耳挠腮,班主任特意为他布置下来的,为了补上前头落下的课,只是太过关爱,裴向雀这小身子骨不太能够承受得住。
  安知州已经收拾完了所有的书,看到裴向雀面对雪白的试卷发愁,犹豫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是他从高中以来的数学笔记,轻轻放在桌子的一角,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踏出教室后,安知州忍不住偷偷从玻璃窗外朝里头看,裴向雀捧着笔记本,模样开心。
  他仿佛也心满意足,高兴了起来。
  淮城三月,春景正盛。
  陆宅最近正在动工,据说是管家请了一个园艺大师重看了花园里的布景,觉得不好,须得种大片的百合花,又衬景,又怡人。
  陆成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直接允许了。
  一大早,陆辉就敲响了陆成国的房门,开始长篇大论的诉苦。他原先也是陆家的继承人,后来陆郁回来了,地位一落千丈,最后只能在陆家旗下的一个小产业做主。这次陆郁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正是大好的机会,想着再进来,可是现实劈头盖脸给了他许多巴掌。陆郁掌管下的公司方方面面把手的太过掩饰,他插不进去。
  陆辉气势汹汹,“爸,这陆家可是您的,不是老三的。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成国好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眼皮耷拉了下来,淡声说:“好好说话,你是多大的年纪了,还和毛头小子一样?”
  他是想用陆辉和陆成国逼陆郁回来,可又不想放权给他们两个,因为都太过没用,所以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产业。
  陆辉不忿,“爸,也不是我不服气。以前您看重老三,我是您的儿子,听您的话,不和他争。可现在他去了宁津,都不在淮城了,公司还在他手里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和他争。”
  这话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怕是要逗笑了一整个淮城的人。
  可陆成国明知不可信,却听进了心里头,颇为舒畅。他在陆郁那里找不到作为父亲,作为长辈的威严,甚至还有些隐约的胆寒,不仅因为陆郁这个人,也因为他那个死相太过骇人的妻子。
  加上这段日子以来陆成国大约知道了陆郁的决心,暂时是不回淮城的,有心想要趁这个机会夺了他的权,叫他不要这么嚣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陆成国的眼瞳浑浊,他摆了摆手,定下了心思,讲:“你去外头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还想趁这个机会再逼一逼陆郁,如果不行,再亲口叫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陆辉面色一喜,朝陆成国鞠了个躬,步调轻快地走出了房门。
  陆成国皱着眉,总觉得他长到三十多岁还不稳重,顺手拨通了陆郁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才不紧不慢地被接起来,陆成国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对面的人噎回来了。
  “请问是陆老先生吗?”
  这是个公事专用的号码,所以是陆郁的助理李程光接的。
  过了好一会,那头才重新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陆成国同陆郁也没什么话好讲,直接开门见山,提着嗓音说:“阿辉是你的哥哥,比你大十岁,总该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的。既然你人去了宁津,这里的事管不过来,不如交给他去做,对你们俩都好。”
  陆郁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后头,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翻了一页纸。
  “陆辉要体面,要钱财,便自己去争,去抢,找你要,我不介意。”陆郁的面色冰冷,声音却是悠悠的,很平静,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话音一转,“他只要敢在我这里伸手,不要怪我砍了他的手。”
  陆成国一惊,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若是前世这个时候,陆郁还没和陆成国闹得这么僵,脸面都撕开了。不过现在不同了,陆氏他掌握得很稳,陆成国也活不了多久,陆郁没什么心思和他扯皮,不如现在说开了,一了百了。
  陆郁突兀地笑了一声,继续说:“您也知道,我说话一贯是说到做到,半点假话也不掺的。说砍了他的手,就一定要砍。您且告诉他吧。”
  陆成国在那边怒骂了两句,“逆子!不肖子!小畜生!果然和你妈一样,不是个东西!”
  看来真是急了眼。大约下一句就是怎么没在他出生的时候掐死他。这话小时候陆郁便听过许多回,秋子泓讲过,陆成国也说过。
  陆郁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给了李程光,“以后他的电话就不要给我接了。”
  “好的,先生。”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什么事也不要打电话给我,我有要紧的事办。”
  李程光抬起头,忍不住问:“任何事吗?”
  陆郁颔首,“是的。”
  有什么事比他的小麻雀重要吗?
  没有。
  第12章 看病
  医院开门的时候大多不会太早,所以陆郁九点钟才敲响了裴向雀的门,裴向雀收拾了一下课本,最后把小钱包隐秘地塞到口袋里。
  下楼之后,裴向雀跟着陆郁走到车库,待打开了车门,缩手缩脚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陆郁轻轻一笑,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瞧着他深色的眼瞳里浸润着光,仿佛有星星坠落其中,很想亲一亲,又怕前功尽弃,只能逞口舌之快,调笑着问:“想亲你的眼睛,给不给?”
  裴向雀半懂不懂地听出个疑问的语气,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陆郁。
  陆郁绕过车头,开了另一边的门,踩下了油门。
  到达医院已经十点多钟了,医院门口有两个蹲守多时准备接待的人。他们远远的看到车上只有两个人,陆郁先下车,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转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着他下车。
  他们俩彼此对视,眼底都有异色。陆郁的手下太多,照理说也轮不上他们两个能亲自接待,不过因为才到宁津,人手不够,占了先来的便宜,才能在陆郁面前露脸。
  那个年长一点叫陈锐,面上堆满了笑迎上去问好,“陆先生。”
  陆郁微微点头,偏头看了跟在后头的裴向雀一眼,“带路吧。”
  此事医院的门诊部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带路的两个人另辟蹊径,拐到了另一条路,人越来越少,走了好一会,还没到目的地。
  陆郁回头,裴向雀有点紧张,拽着的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放缓了脚步,轻声说:“别怕。只是看病而已。”他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又温柔又真挚,倒叫前头两人听的心惊胆战。
  裴向雀听明白了,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步子稍稍迈大了些。
  主治医生已经等了一个上午,才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得体,相貌分外英俊的年轻人,又过了几秒钟,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人随着前一个人的脚步一起进来了。
  等两个人都坐定了,他翻来提前得到的资料,先是一字一句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向雀天生有点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张了张嘴,讲不出话,全身上下都在着急,却没有办法。
  即使医生再怎么温柔耐心,裴向雀急得发抖,他太慌张了,更加听不明白,说不出话。
  尴尬的场面僵持了好一会,陆郁打断了医生的再一次询问,抬手抚摸着裴向雀的脊背,像是抚慰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不着急,不要着急。”
  医生有点难堪,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的病情,恐怕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的多。
  陆郁一边安抚裴向雀,一边说:“这孩子害怕,还是先用纸笔交流,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在里头耗费了小半天,那位医生才算是得出些结论,不过两个人正式开始用纸笔交流时,陆郁是自己去隔间的,并没有看到一个字。
  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陆郁闲的无聊,从杂货里抽出一张纸,附带一只铅笔,轻描淡写的几笔,白纸上就浮现出人的一个侧脸。他年幼时学过绘画,也学过书法,还有许多,总之可以讨好陆成国的技艺,秋子泓都让他学过。可惜的是,秋子泓从来没捉住陆成国的心,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后来在国外的时候,陆郁也曾用这些打发时间,不过到底是许多年未曾碰过生疏了,下笔又格外克制,到最后也只画出个大概出来了。直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大约是谈完了。
  那个医生先是和裴向雀已经谈完了,和病人说病情,总是刻意往轻了的说,不过和陆郁这样的长辈监护人,就得实话实说了。
  那个医生年纪不大,看完了病,眉头也没有松开过,头一句问:“您和患者是什么关系?患者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您不知道吗?”
  陆郁一怔,搁在木质桌面上的手指捏紧了,“我是他的舅舅,他的母亲远嫁,又早亡,两家不太亲近,许久不来往了。前些日子才去看他,觉得和寻常孩子有点不一样,父亲和继母待他不好,才带他来看病。”
  医生恍然大悟,这和裴向雀对的上个大概,或许眼前的这位年轻的舅舅有些失职,但不是围观冷眼看一个孩子被那样对待。他稍稍放心,翻着病例,以医生特有的疏离态度说:“你这么说,倒差不多。这个孩子的病是由于童年一些过分的对待所致,若是那个时候送过来,心理辅导和药物控制,是很好治疗的。可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这病……确实是,治疗大概是很难有什么突出的疗效了。”
  陆郁很镇定地听了,他对于这个诊断结果也早有预料,毕竟前世请了那么多专家名医,也不过是得到了这个结果。况且还没有查出来详细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裴向雀的嘴和心都太严实,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推断,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童年阴影。
  如今终于得到了证实。
  陆郁不经心地笑了笑,手指间的骨头攥紧时发出细微的响动,“那,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医生一噎,犹豫再三,无奈地开口,“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面坐着的这个年轻男人会强逼自己说出口。
  “那便算了。”陆郁眯了眯狭长的眼,余光落在一旁明显心不在焉的裴向雀身上。
  总有一天,陆郁心想,总有那么一天,会得到裴向雀足够的信任,将所有的小秘密都告诉自己。
  话题一转,陆郁问:“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至少让他好一点。”
  医生想了一会,坦白说:“没有对症的药物,吃别的药用处不大,对身体的伤害还不小。还不如,有个人能耐心陪着他说话。如果只是一个人的声音,他可能记得住,并且能够识别。不过,这得有耐心和时间才行。”
  医生抬头紧盯着陆郁,很明显,他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可能不大有功夫耗费在一个孩子身上。
  “您可以为他请一位家庭教……”
  他的建议还没说完,就被陆郁打断了。
  陆郁说:“我是他舅舅,在他身上,还有的是时间。你把治疗方法告诉他,不过不要提我和阿裴的关系,毕竟……”
  陆郁像是有些头痛,“他还有点责怪我这么多年没去找他,害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位医生深以为然,在问诊单写出他的建议,对于这位“舅舅”,全程以“他”来指代。
  当然,他不晓得这个“舅舅”是假冒伪劣产品。
  裴向雀曾以为自己没救了,这辈子就是这样不会同人说话,而医生又给了他希望。他满怀希冀,可又太过不好意思。
  陆郁只是个邻居,却照顾他这么多。
  实际上,陆郁才占了个假冒的“舅舅”名头,能照顾的比现在多的多。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裴向雀本该是开心的,可又有些抱歉,写道:“总是麻烦您。”
  陆郁唇角含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时间,时候不早了,打发靠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两个人去周围买上两份合心意的饭菜当做中饭。
  医院里的味道总是不好闻,陆郁领着裴向雀到了楼下后院。
  那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有个人工湖,因为打理得当,湖水清澈,有花瓣和绿叶飘落其中。
  陆郁掸了掸灰尘,让裴向雀坐在长椅上,用手机敲下了一段话。
  “今天医生也对你说了,你生病了,需要和人用语言交流才可能会好一点。所以以后,为了治病,没有万分紧要的事,我们俩之间只能说话,不能写字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裴向雀探头过来看完了,抿着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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