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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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府为袁嵘接风洗尘,晚间大排筵席。
  桌上除了袁峥,其他人望着袁嵘脸上都有笑意。只有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两年多前,袁嵘跟他打架之后,又被其母教训,然后发气冲出家门,一去无踪。他暗中还以为他是不是死了,又或者没脸回来在外面鬼混。没想到的是,再见到袁嵘,他已经做了虎贲中郎将,这样一个非皇帝信任不能委任的官职。并且,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跑去了蜀州,投在大将军桓翌帐下,随着桓翌平定蜀州,威名大振的桓翌如今眼看就是一代权臣。而他这个三弟恰恰是桓翌举荐的人,可见桓翌也器重他。如今的大将军桓翌风头正劲,连皇帝也要惧他三分,底下的大臣就更不用说了。作为桓翌器重的人,袁嵘当然也被人高看一眼。这大概也是他祖父还有父亲,以及伯父和叔父,见到袁嵘后纷纷称赞他,并且跟他有说不完的话的原因。在他们眼中,一定认为袁嵘是袁家最有出息的子孙吧……
  一想到这个,袁峥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儿。不过,当着家里这么多人,他再不舒服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家人向袁嵘敬酒,他也向袁嵘敬酒,家人说恭喜袁嵘的话,他也跟着说。甚至,他还拉下脸说当初不该误会他,跟他打架,请袁嵘原谅他这个冒失的哥哥。
  袁嵘听到这里,不由得去瞟了眼坐在袁峥身边的谢绣姬,他的阿嫂。却见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食案上的饭菜,似乎是饿了,可她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动筷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收回视线,他举起酒杯跟其兄碰了杯,说:“都是兄弟,还提那些做什么?”
  袁峥勉力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才他可瞧见了,他“大度”的好兄弟又往妻子那边看了,原来他还惦记着她呀。这一趟回来,看来还会来纠缠谢绣姬,现在他大概是认为他有本钱纠缠了,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又投靠了权臣桓翌,可他别忘了,自己才是谢绣姬的丈夫。自己别的能耐没有,但是禁锢一个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辈子,他都别想得到这个女人。
  他威风凛凛的弟弟也有不能达成的心愿,他看见他为属于自己的女人痛苦,这让他竟然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袁嵘回府后,稍稍了解了点儿谢绣姬的情况,这些情况都是从其祖父和祖母嘴巴里知道的。
  从他离开袁府后,谢绣姬就再也没有怀上其兄的孩子,其兄半年前又收了个房里人,而这个房里人三月前怀上了。他阿婆说要是这个房里人能为其兄生个儿子就好了,只要她生儿子,就把她抬成妾。
  等到谢绣姬出现在他面前,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为他接风洗尘时,他看得出来她的失意以及眼中的黯然。
  想必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吧。这让他莫名心疼她,尽管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就是禁不住。
  接风宴结束后,袁嵘被他爹娘留了下来,说天晚了,就在家里住,他们已经把他以前的房间给收拾出来了。
  看到了他一心牵挂的人,袁嵘也不想走了,就也答应住几天。
  袁峥回到屋子里,最近半年来,自从他又收了个房里人后,都很少到谢绣姬屋子里歇,可今晚却一改常态,不但在谢秀姬房里歇,并且折腾了她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谢绣姬起来去婆婆跟前请安时,袁峥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等到请安回来,袁峥倒是起来了,两口子相对吃朝食时,他吃了几口看着谢绣姬问:“我三弟回来了,你一定很欢喜对不对?”
  谢绣姬没想到他一大早竟然说这个,于是反问他:“难不成你这个当兄长的不欢喜吗?昨儿晚上在晚宴上,你可是一口一个好兄弟的。”
  袁峥将手中牙箸往桌上一扔,冷笑道:“我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不过,我不会让他得手的。从今日起,凡是我外出,你连这个院子也不许出去。”
  “袁三郎,你太过分了!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做什么!”谢绣姬闻言生气地指着袁峥道。
  “我怎么过分,你是我的娘子,是有主的人。按理说,四郎回来,你这个当嫂子的就该自己避着他。不用我说话,你也该在我外出后,把院子门从里面给锁了。可你呢,四郎回来,一晚上了,你也没给我提过,最后,反倒我说出来。你是不是想让他来勾搭你呢?”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样一个多疑的小人,尽想些龌龊事。当初,要不是你无端猜忌四弟,他也不会离家出走。现如今,他成就功名回来,你是不是又嫉妒了,所以,拿我来说事儿?”
  谢绣姬这话一下子就刺到了袁峥的痛处,只见他随即站了起来,双手抬起食案一掀,稀里哗啦,桌子上的饭菜以及碗盘等摔落到地上,食物四溅,碗盘破碎。
  他指着谢绣姬骂:“你这个贱妇,有了郎君还想勾搭别的男人,你就是我们袁家的丧门星,自从娶了你,弄得我们家里不睦。你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光占着窝不下蛋。瞧瞧你的一张脸,成天垮着,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你是不是想我死,我死了你就可以去跟着他?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得逞,让他好过……”
  袁峥的这番话说得十分难听,一下子就把谢绣姬给气哭了,站了起来,顺手抄起旁边几案上的插梅花的瓷瓶就向袁峥扔去。袁峥一闪身躲过,瓷瓶落到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你这无耻的小人,给我滚,滚,我再不想看见你!我要跟你和离,和离!”谢绣姬见袁峥躲过了,这两三年受的气一下子聚到一起发出来,便指着袁峥大声哭骂道。
  “和离?你想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你别想和离?要想离开我可以,我可以给你一纸休书,在上头写上你这妇人不守妇道,勾搭自己的小叔子,让全建康城的人都看看,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无耻的淫|妇!”
  谢绣姬和袁峥两个人,在屋子里吵闹弄出来的动静整个三房院都听到了。那个时候袁嵘也才刚起来,婢女端了朝食上来,他只吃了几口,听到隔壁他兄长和谢绣姬吵架,间或有几句传到他耳朵里就吃不下了。
  袁试和褚氏夫妻也听到了长子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吵闹声,袁试就让妻子褚氏赶紧去他们那里制止两人吵闹,说次子袁嵘才回来,他们两夫妻就这样吵,是不是不想让袁嵘呆下去了啊。
  褚氏赶忙答应了,要是以前她有些偏袒长子的话,那自从次子负气出走,又衣锦荣归以后,两相比较,她也就开始重视起次子来了。
  匆匆忙忙地赶到长子和长媳的屋子里,她的到来让袁峥和谢绣姬停止了吵架,褚氏责问他们为何不吵了?是不是不吵闹就过不下去了?要是这样,不如和离算了,免得家里不安静。
  谢绣姬听婆婆这样说,马上就说:“我正有此意,不如,阿姑做主,让我跟三郎和离了吧,他如此猜忌小心眼儿,我实在是跟他过不下去了。”
  不等褚氏说话,袁峥已经蹦起来了:“我不同意和离!错的都是她,还想和离,门儿都没有!”
  褚氏立即骂他,让他少说两句,难不成还真想和离?说要是他再蹦跶,他阿父得过来捶他。
  袁峥听了,这才住了嘴,转身出了正房,去了书房。
  这里,褚氏叹口气,安慰了谢绣姬两句,才转身离去。
  谢绣姬看着屋子里满屋的狼藉,不由得又伤心哭起来,一边贴身伺候的婢女上前劝她也劝不住。
  哭了好一会儿,她让婢女简单收拾一下,她要回娘家,实在是再在这里呆下去,再看见那个嘴脸可恶的人,她要疯。
  袁峥只顾着跟他新收的房里人饮酒作乐,等到婢女来告诉他说谢绣姬回娘家去了,他跑出去拦,却没有拦住。于是只能恨恨地想,有本事就不要回来,反正他是不会去接她回来的。于是他又重新回去喝酒。不过,等他醉酒醒来,又想到要是其弟趁着谢绣姬回娘家,跑去找她,两个人勾搭上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就又决定次日就去谢府把谢绣姬接回来,然后找人严加看守门户,不许她再出院子。
  谢绣姬回娘家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袁嵘耳朵里,不但如此,就连两夫妻为何吵闹,以及袁峥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也传到了袁嵘耳中,他不由得拳头紧握,脸罩寒霜。
  想了一想,他决定去找谢绣姬,问清楚一些他想晓得的答案。
  ——
  谢绣姬肿着眼回了娘家,这还是她跟袁峥成亲两年多后第一次因为夫妻吵架回谢府。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不轻易将跟袁峥婚姻生活中的不如意说给娘家人听。也只有那一次因为小产她才给其父母写了信去。后来她娘还有十五妹来看她,安慰她以后,她就再没有对娘家人说过她心中的痛苦。因为就像她娘说的那样,家里还有三个妹妹,要是她再和离了,怕影响后面三个妹妹的亲事。所以,她只能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袁嵘回来了,触动了她的心。让她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气禁不住发作了出来。她本以为自己对已经在她眼前消失了两年多的袁嵘没有多少牵挂了,可谁知道他回来,第一眼看到他,她的心跳就完全失衡了。碍于彼此的身份,她在袁家为袁嵘举行的接风宴上并不敢看他。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向往他,但是却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肖想他的美好。
  也许是他的出现促成了她的情绪失控,对着袁峥喊出了要跟他和离的话。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袁峥用更恶毒的话回应她。这让她越加讨厌他。
  刘氏见女儿红肿着双眼回来了,当然是赶忙去迎着女儿,问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副模样。
  谢绣姬就把跟袁峥之间的争吵告诉了她,说她真得跟袁峥过不下去了,她那个所谓温文尔雅的丈夫心眼儿小,老是怀疑她跟袁四郎有什么,并且因此辱骂她,折磨她。可是最让人生气的是,她提出要跟他和离,可他却不同意,而要拖着她,直到拖死她。
  刘氏闻言也替女儿伤心,落了泪。
  自从次女小产后,她已经知道了次女和袁峥之间的婚姻有问题,次女过得并不幸福。可是,当时她还是抱着让次女再跟袁峥处一处的意思,心想,万一他们又和好了呢。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老辈儿人都是这么说的。再加上刘氏考虑到自己家的长女已经和离过,次女要再和离,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谢家的女郎的闲话,另外也是怕因此影响后面三个女儿的婚嫁。
  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一桩婚姻越往后拖越糟糕,比如说袁峥收房里人,房里人还有了身孕,要是那房里人生了儿子,儿子就是庶长子,这对次女来说可是相当难堪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袁峥要收房里人也不是没道理,因为次女自小产后两年多就再也没怀上过。一个怀不上孩子的正妻,当然是被袁家人看不起了。可能他们明里不会说什么,但是背地里一定会说东说西。这也是次女在袁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的原因。
  刘氏从次女嘴巴里听到了袁嵘,也觉得惊奇。因为次女和其丈夫两人先前吵闹以致于小产,那原因也是和袁家四郎袁嵘有关。后面她还劝袁嵘离开袁府,而且后面谢绣姬也告诉她袁嵘离开了。本以为随着袁嵘的离开,谢绣姬和袁峥的夫妻生活就会恢复平静了,可是事与愿违,谁想两人在袁嵘离开后,生活里依然充满了吵闹和冷战。
  如今袁嵘回到袁家,显然是更加重了谢绣姬和袁峥的矛盾。但是,这一次,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要求袁嵘离开呢。毕竟袁嵘也是袁家子孙,他是有权利呆在袁家的。她作为谢绣姬的娘,也不可能第二次去要求袁嵘离开。
  “因为四郎回家了,他今日又跟我大吵大闹,还掀了桌子,还说了那些让人寒心的话。阿母,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女郎,可为什么我会遇到袁三郎这样,在外人跟前温润儒雅,可在我跟前却是穷凶极恶的人。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所以这辈子菩萨惩罚我,遇到袁三郎这样的人……”谢绣姬一边说着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刘氏心疼女儿,拍着谢绣姬的手安慰她:“快别哭了,不是你的错。说起来也是我跟你阿父的错,谁想到我们千挑万选的人,最后却是这副模样。你不想跟他过了,就在家里呆着。至于你想和离,我们也想办法找袁三郎的阿父和阿母商谈……”
  她最终可怜女儿,所以松了口,同意了谢绣姬要跟袁三郎和离的请求。毕竟谢绣姬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其他的儿女没有区别。要是以前她劝女儿要对婚姻慎重,是为了女儿好的话。那现在,她也看到了女儿因为采纳了她跟谢庄两人的建议,但却是依旧痛苦受煎熬,所以同意女儿跟袁峥和离,她认为也是为了女儿好。
  谢绣姬听母亲如此说,就抹着眼泪问:“可我要是和离了,对十三娘她们的亲事有碍怎么办?”
  “你别担心她们了,现如今先把你的事情解决了为上,至于她们各看自己的姻缘吧。你看,你长姐,还有你,一开始不也是我跟你阿父为你们精挑细选的郎君,可是谁知道,到最后他们却变成这样。所以啊,我是看穿了,这结什么亲,真是撞大运,你撞上了好的就是好的,撞上了坏的也没法子。”
  刘氏现在是真有这种认识了,长女和次女婚姻的不幸让她有了这种想法。
  “多谢阿母支持我。”
  “傻孩子,谢什么谢,不管你多大了,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儿,永远我都要为你绸缪操心。”
  “是孩儿不孝,累阿母操心了……”
  谢绣姬眼中含泪,抓着刘氏的手哭道。
  刘氏摸一摸她的头,哄着她往她出嫁前住的荷华院去。
  ——
  谢妙容晌午放学,从家学里回来,陪着祖母吃完了饭,正打算去后园她的蔬菜大棚里去看一看种下去的菜苗呢,阿蔗偷偷告诉她,她的二姐从袁家回来了,听说哭得眼都肿了。
  她一听,就知道恐怕这是二姐跟她那个小心眼儿的丈夫又吵架了。可是这一次二姐气得回娘家,恐怕也是吵得太厉害了。于是她放弃了去后园蔬菜大棚里看她种下的反季蔬菜,转道去瞧她二姐。
  可就在她刚走出嘉玉堂时,一个外头门上的婢女匆匆跑进来向她禀告说:“袁家八郎来了,他说他有要事要求见小娘子。”
  “袁鑫?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谢妙容问。
  那婢女摇头说不知道,就只知道袁八郎急匆匆地跑来要见她。
  谢妙容叹口气:“哎,好了,你叫他进来,到我的书房里来。”
  “是,小娘子!”来传话的婢女匆匆又转身出去了。
  谢妙容只得重新回到自己的琼琚院,去了书房里等着袁鑫进来。不一会儿,就见到袁鑫被婢女阿虫给领了进来。
  “坐吧,到底什么事啊,我正要去瞧我二姐呢,你却来了。对了,今日你可晓得你三哥和我姐吵些什么,为何我二姐气得回娘家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种事啊。”谢妙容问袁鑫。
  袁鑫顾不得坐下,就直接从身前的圆桌上端起谢妙容早让人泡好的一碗茶,连着喝了几大口,才一擦嘴巴说:“我就晓得昨日我四哥回来了,然后我三哥今早就跟三嫂大吵了一架……至于吵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也就是那些吧……”
  “你四哥回来了!这真是一件喜事!”
  “谁说不是呢!你不知道,原来我四哥去投奔了桓翌平叛蜀州叛军的景朝大军,然后在军中立功了。大将军班师回朝,上表请封功臣,我四哥被封为虎贲中郎将!虎贲中郎将你知道吧?虽然只是个四品官,但掌控皇城禁军,是个顶顶重要的职位。我四哥那一身武官服真是好生威武!我见到我四哥回来,我欢喜得要命,菩萨真是显灵了。在我四哥走后,我每年在他生辰那一日都到庙里去为他祈福上香呢。如今他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并且做了袁家我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子孙!”袁鑫说起自己的四哥袁嵘,两眼放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对于袁嵘能有这种成就,谢妙容也感到吃惊。不过,她很快就推测大概正因为袁嵘衣锦还乡,还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那个小心眼儿的袁三郎又嫉妒了,然后拿自己的二姐当出气筒。一定是他说了很难听的话,然后二姐才跟他吵架。这种心眼儿又小,生性多疑,又没出息的男人,谢妙容真是看不起。而且这个人还表里不一,虚伪得要命,自己的兄弟有出息了,他不但不为之高兴,比如像袁鑫这样,反而他还嫉妒,还将这酸气发泄到妻子身上,这种男人简直让人恶心。
  “你今日就是来跟我讲你四哥做了虎贲中郎将的事情?”谢妙容看向袁鑫问道。
  袁鑫点点头,不过又迅速压低声补充了一句话:“也不光是这个,我是受人所托来请你帮个忙。”
  谢妙容“哦”一声,问:“你我的关系,还说什么帮不帮忙的话。你就直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负所托。”
  袁鑫笑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就是麻烦你这会儿去叫你二姐出一趟府,去离这里不远的法华寺,那里有人等她,想见她一面,想和她说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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