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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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波乍平, 这一场惊魂对云鬟来说, 自然又是永无法遗忘的一份记忆。然而对崔侯府的人来说, 却是一无所知。
  在找到她之后, 巽风将人裹住了亲送回了蒋府, 略整理收拾妥当, 便让露珠儿陪着回了府中。
  幸而找回来的及时, 侯府内尚不曾惊动,对迟归之事,只说因困倦在书院内睡着了, 一时忘了时间罢了。
  贴身跟随的露珠儿虽知道她曾着实消失不见过,但对于个中详情,自然也是毫不知晓的。
  虽在蒋府便将沾血衣裳扔了, 又重洗了脸, 然而直到回了侯府,乃至夜间, 仍嗅到那股血腥气挥之不散, 一夜不寐。
  因为要瞒着此事, 虽然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次日, 却仍是无事人般仍去书院罢了。
  此刻,刑部在由仪带走两人之事却已经传遍京城, 那些女孩子们自然也得了话题,纷纷议论。
  有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儿有凶徒绑架了由仪的方督学跟咱们的林侍读, 还重伤了两人呢!至今人在刑部, 不知生死……”
  众女孩儿也有听说了的,也有不知道的,此刻听闻林禀正也重伤,不觉都齐齐询问,因担心之故,眼睛都也红了,有那些胆小的,甚至落下泪来,有的则双手合什,喃喃祈祷。
  一时,不似往日谈起林禀正般的高兴热闹,一个个都垂头耷脑,恹恹不乐。
  云鬟垂头静坐,听着女孩儿们一个个叹息啜泣,自禁不住又想起昨日所经历的种种,林禀正或笑或怒,时伤时哀,一言一行,历历在前。
  正心神不属,忽闻到一股暖香飘来,云鬟定睛,见眼前鹅黄帛带飘过,美人环佩摇曳,正歪头抿嘴看她。
  云鬟定了定神:“沈姐姐。”
  沈舒窈站在窗口边儿上,轻声问道:“你在发什么呆,也是在想林教习不成?”
  云鬟默然垂眸,沈舒窈打量她片刻,回头见庭中景色,道:“你也不必感伤,岂不闻‘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林教习素来清冷孤僻,可我们毕竟是局外人,又怎知他到底为人如何,经历如何?就不必坐此为他人徒劳感叹,倒是你……”
  云鬟抬眸:“我?”
  沈舒窈回身看她,含笑道:“不错,你,好端端地昨儿你去了哪儿了?”
  云鬟微怔,不知她何故问起这句:“姐姐说什么?”
  沈舒窈才走过来坐下,明眸看着她,低声笑道:“你不用瞒着我了,昨儿你明明早退了,你的丫头却还等着门口找人呢,她还问过我一句……我因想着,你素来跟外头什么小白公子季公子等颇为相熟,或许是他们有事,偷偷地叫了你去了,因此我就并没说破。”
  云鬟这才明白,哑然道:“果然瞒不过姐姐。”
  沈舒窈见她认了,又点头叹说:“说来也是奇事,都说小白公子年幼古怪,很是不好相处,不过瞧着妹妹倒是跟他甚是熟络,果然还是妹妹为人不同,才得他青眼的么?”
  云鬟再不知如何回答,只微微一笑。
  谁知次日,便传开了林禀正身亡的消息,那帮女孩子们先前尚且心怀侥幸,如今听了噩耗,几乎不敢相信,惊怔之后,竟有大半儿失声哭了起来。
  云鬟虽见过林禀正受伤之态,知道有些凶多吉少,可如今确信他毕竟身亡,竟也是不能信,呆坐了片刻,耳畔听得一片呜咽抽泣的哭声,如潮起伏,她便忍不住起身走出门去。
  秋雨淅淅沥沥,迎面一阵浓重的湿凉之气扑来。
  云鬟极目远望,却只见灰濛濛的天色,仿佛有一两只飞鸟穿梭在云层雨丝之中,如同孤单失群,又如同自在起舞。
  前世,老吴,宋邰,韩敏以及方荏自然是被林禀正所杀,最后林禀正之死又是谁人所为?
  云鬟记得昨儿他手持匕首时候的眼神,当时他并没有就想杀了她,只是作势给白樘跟赵黼等人看的罢了。
  只怕早在他动手杀人开始,就已经收不住手,也停不住脚,一直到方荏,便是终结。
  不仅是方荏的终结,更是他自己的。
  毕竟,不管老吴宋邰韩敏他们是不是无辜,但他手上沾了血杀了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死,落在刑部,最后也依旧殊途同归。
  然而,今时今日他选择借赵黼之手赴死,前世呢?
  那飞鸟极快地穿过秋雨,飞得极快,乌黑的一点儿,宛若流星急速坠落,却在无可能之时又戛然转折,仍旧翩然自在地去了。
  云鬟仰头,盯着那渐渐高远逝去的飞鸟,就如同看见了林禀正曾留下的痕迹跟最终的归宿。
  身后女孩子们的哭声越发大了,幽咽不绝,从敞开的窗户跟门扇透了出来,跟氤氲的水汽交织,仿佛汇成了悲伤的河流,最终在地上潺潺而过。
  不知林禀正在天之灵可能看到,有这许多女孩儿在为了他而痛哭流泪,她们一无所知,只心存着对他的喜欢跟崇敬,为他洒落痛惜之泪,或许对他来说……这些纯洁的心意同干净的泪水,已经是他最好的送行了。
  因中秋将到,不必去上课,又因沈府邀约,这日云鬟便乘车前往丞相府。
  沈相夫人亲自接见云鬟,拉着她的手儿仔细端详了一会子,便赞道:“果然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回头又叮嘱沈妙英和沈舒窈道:“得亏云鬟上京来了,又进了凤仪,她这样的人物品格,放在京内也是难得的,你们姊妹们当好生相处才是。”
  两人都起身称是,沈夫人又问了年纪、京内住的如何等话,便放她们自去了。
  两位姑娘陪着云鬟,自回她们屋子里去,因坐了吃茶,闲话了些书院内之事,不觉又说起了林禀正,好一番叹息,沈妙英便郁郁寡欢,起身走到一边儿。
  沈舒窈小声对云鬟道:“英儿是最敬慕林教习的,那日听说消息,哭的眼都红了,回来后把婶娘吓了一跳,以为是怎么了呢。”
  云鬟轻声叹说:“姐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沈妙英在旁听了,回头看她一眼,却并没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出院子。
  沈舒窈因转开话题,便道:“是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前几日,我叔父请晏王世子过府饮宴来着。”
  云鬟见她忽然提起赵黼来,心中一转,因说:“姐姐觉着世子如何?”
  沈舒窈道:“世子自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旁人是不好说什么的……不过世子跟妹妹倒像是有些交情,不知妹妹又觉着他如何?”
  云鬟见她终究不肯轻易表明,就说:“其实世子能文能武,听说又深得皇上宠爱,就算是放在皇族子弟之中,也是个很出类拔萃的人物。”
  沈舒窈见她满口好话,便嫣然一笑,倒:“怪了。你可知,我叔父也曾这样说过。”
  她的叔父自然就是沈丞相了,云鬟微笑道:“丞相大人这样说,可见是没错的。”
  沈舒窈凝视着她,想了会儿,便并未再说什么。
  两人在屋内说了会儿,沈舒窈便问:“怎么也不见英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外头有个小丫头进来道:“方才看见姑娘在花园内掐菊花儿呢。”
  沈舒窈道:“罢了,又顽皮去了,且由得她。”
  中午沈夫人传了去一块儿吃饭,半晌沈妙英才姗姗来迟,眼睛却又是微红的,沈夫人瞧了眼,便问怎么了,她也只说是风吹了。
  吃了中饭,三人便结伴而回,沈舒窈便悄悄地对沈妙英道:“你又做什么了?”
  沈妙英道:“没做什么。”
  沈舒窈道:“你别当我不知呢,先前听说你又掐那菊花,必然又偷偷地拜祭林教习了?你若拜祭,只随意供奉一束花一炷香就是了,你的心意冥冥中他自然知晓,别明闹得厉害,夫人知道了是会不喜的。”
  沈妙英低了头:“知道了。”
  云鬟在旁听见,便又多看了沈妙英两眼,原本只当沈妙英是个活泼爱动的女孩儿,竟想不到会有这份心,因望了她半晌,便转开目光。
  因时候不早,云鬟便行告辞,车行半路,忽然马车一顿,车厢门打开,有人跳了进来,不由分说在她对面儿坐了,一边儿问道:“你去哪儿了?”
  露珠儿吓了一跳,又看清来人,便说不出话来。
  云鬟正闭眸沉思,见是他来了,倒也波澜不惊,便淡淡说道:“去丞相府来着。”
  赵黼把袍子一抖坐定了,闻言皱皱眉,道:“你几时这样爱交际了?整天跟那些千金小姐们厮混什么?人家自小儿在大家子府内长大,有一万种心机呢,若真生出点坏心思,怎么吃了你的都不知道。”
  云鬟道:“是么?不过是寻常来往罢了,世子如何说的这样。”
  赵黼道:“你又什么时候爱跟人来往了?得闲的话,且跟我多来往来往如何?”
  云鬟淡扫他一眼,近在咫尺,他的双眸极亮,这种似冰冷似炽热的明亮,让她竟忍不住想到那天里,被他猛然拔了出鞘,后来没入林禀正胸口的那柄剑的颜色。
  心底一凛,云鬟垂眸不答,赵黼也不再做声,只听见车轮木讷地骨碌碌声响。
  露珠儿坐在云鬟旁边儿角上,鼓足勇气道:“世子爷,你打哪里来?”
  赵黼道:“才从宫内出来。”
  露珠儿瞪大双眸:“是去见圣上了吗?”
  赵黼一笑,却看着云鬟道:“不错,是去见圣上了。”
  露珠儿越发好奇了:“圣上是什么样儿的?”
  云鬟置若罔闻,赵黼也不再回答,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不多久就要到崔侯府了,赵黼忽然说道:“过了中秋,我要回云州了。”
  露珠儿震惊:“什么?六爷要走?”说完之后,才发现车厢内只有她突兀的惊愕声,露珠儿忙看云鬟,却见她仍是垂眸定神,面不改色,就仿佛没听见。
  露珠儿只当她果然没听见,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六爷……”
  云鬟方道:“既然如此,便先祝愿世子爷一路顺遂。”
  赵黼凝视着她,轻轻笑了声:“只有这一句?”
  云鬟道:“我笨嘴拙舌,不懂说更多的,抱歉了。”
  赵黼眉间微蹙,待要说什么,又看一眼露珠儿,露珠儿倒也机灵,忙往后缩了缩,赵黼仍是瞥着她,露珠儿呆呆看他半晌,才醒悟过来,急忙抬手捂住耳朵,口中呐呐道:“我不听就是了……也、也不看。”说着又扭身面对着车壁。
  赵黼这才一笑,便又看云鬟:“我也不知这一去多久,多半是两三年罢了。”
  云鬟道:“知道了。”
  赵黼目光游弋:“你……这两年里,且好生照料自个儿,别再……”
  云鬟始终低着头不看他,赵黼忍无可忍,抬手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挑。
  云鬟皱眉抬眸,赵黼端详着她,沉声道:“别再像是上回一样,把自个儿落入歹人手中了。”
  云鬟不答,赵黼手上微微用力:“我说话你到底是听见了没有?”
  云鬟道:“听见了,只是不知道世子为何对我说这些。”
  赵黼道:“你不知道?”
  云鬟对上他的眼神:“譬如上回,很不用惊动世子去寻我。”
  赵黼眉头深锁:“不用我去,却要谁去呢?”他眼神闪烁,唇角翕动,想要说更多,却又忍住。
  云鬟推开他的手,赵黼却顺势又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脚灵活,身手自然是旁人不能及的,怎么也推不开,云鬟不能同他拉拉扯扯,便停手道:“世子又做什么?”
  赵黼忽然将她拽了一把,云鬟不由往前一倒,忙低喝道:“放手,究竟想怎么样?”
  赵黼索性跪坐起来,上前倾身,一边儿微微用力,竟不由分说地把云鬟拥入怀中。
  如今他虽年少,因自小习武,力气却是极大的,身上的气势气息……却也一般熟悉。
  云鬟睁大双眼,想挣却又挣不脱,耳畔只听见他低低的呼吸声儿,仿佛近在耳畔,云鬟试着用力挣了挣,赵黼又用力抱的紧了些,总是不让她挣脱。
  云鬟只得作罢,面上虽仍冷冷淡淡,心里却忍不住一阵突突乱跳,不敢睁眼细看,然而闭上双眸,眼前虽一团黑,却掩不住昔日记忆蜂拥而至,场场跟他相关。
  赵黼抬手,轻轻从她缎子般的发上抚过,半晌才忽地将她松开,自个儿却探手入怀掏摸了会儿,便掣出一根东西来,递到跟前儿说道:“拿着这个。”
  经过方才那阵儿,云鬟才有些呼吸不稳,见状问道:“是什么?”
  赵黼握着她的手,把此物放在她掌心里:“你好生留着,这一次,不许再弄丢了或给别人,这个……可赔不起的。”
  云鬟见他说的郑重,便把那锦缎打开,却见里头竟是一支镶珠嵌宝的花蝶金簪,珠光流溢,宝石艳丽,金光烁烁,精致华丽。
  云鬟定睛一看,脱口道:“这是御用……”一语未罢,忙停口。
  赵黼笑微微看她:“怎不说下去了?”
  云鬟低头,赵黼道:“不错,这是御用之物,是今儿我特意跟皇上讨的。如今给了你,可看你还敢送给别人或者给我扔了呢?”
  云鬟暗吸了口气:“我不要。”
  赵黼道:“你如今私下里好生给你,你且乖乖收着就是了,若真的不要,那我就派人直接送到你府里去,可看你要不要呢。”
  云鬟张了张口,只得作罢,赵黼又靠近了些,打量着她的眉眼儿道:“别只是不上心的搪塞,待我回来,是要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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