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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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陶然只看见赵黼在前, 身畔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 只因云鬟偏垂着头, 他扫了一眼并未看清, 也就罢了, 只顾招呼赵黼而已。
  白清辉于他身后, 凝眸瞧了一眼, 见那孩子虽年纪不大,可一身冷清,卓秀非凡, 再细看,就见螓首低垂,依稀可见纤细白腻的脖颈, 玲珑精致的一角侧颜。
  这迈步往前的瞬间, 白清辉已经认出这并非别人,而是云鬟, 他心内诧异, 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此即季陶然已经走上前去, 因对赵黼行礼, 笑道:“可巧六爷回来了, 我们正要走呢。”
  云鬟早转过身去,赵黼道:“你们怎么有空一块儿来了, 找我做什么?”
  白清辉站在季陶然身旁,只扫云鬟。
  季陶然兀自并未发觉, 道:“正是为了前些日西城……”一句话还未说完, 赵黼已经咳嗽一声,将他话头打断了。
  清辉见状,才又看向赵黼。却见赵黼拉着季陶然道:“站在这儿做什么?随我到书房里去说话,是了,你们都见过我母妃了?说了些什么?”
  季陶然被他阻断,又随之转开话题,他便也不禁随着答道:“王妃很是慈爱,问我们素日跟世子有什么往来,交情怎么样,又叫我们以后常常过来府里。”
  赵黼见他满面笑容,不由问道:“母妃一定很喜欢你?还是更喜欢小白?”
  季陶然道:“这怎么说呢……”因回头看一眼白清辉,却见他已经落后了十几步,正在跟那“小厮”说话。
  季陶然一怔,才要唤他,赵黼因也看见了,就道:“你怕给小白听见,他不高兴?”
  季陶然才又回眸,笑道:“小白才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呢,他丝毫不在意这些,何况他若有心讨人喜欢,就不会镇日里这样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了。”因被赵黼一拐,就忘了叫白清辉。
  倒是赵黼叫了声儿道:“小凤子,快陪着小白公子过来。”
  季陶然道:“小凤子?你新收的小厮么?这名字倒是有些古怪。”
  赵黼似笑非笑道:“是么?虽然名字古怪了些,人却是极机灵可爱,六爷很喜欢。”
  季陶然还待细看,赵黼又领着他往前自去。
  此刻身后云鬟才跟白清辉两个也慢慢跟了上来。
  原来方才清辉因见赵黼引着季陶然先行一步,他便看着云鬟,见她仍转头不语。清辉略一迟疑,便问道:“崔姑娘怎么在此?”
  云鬟早知道是瞒不过他眼的,便仍垂首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白清辉道:“我听陶然说,你去了家庙,他还撺掇我一块儿过去找你呢……是我拦下了。怎么竟来了这儿,是不是世子挟裹你?”
  他素来极少情绪外露,说最后一句之时,却带了几分关切探询。
  云鬟如何能听不出来?这才抬头看他:“多谢,事先我虽不知情,但看世子的情形,仿佛是有什么事,只是他并不肯告诉我。”
  清辉有些意外,忽然想起方才季陶然说话被打断,正思量间,前方赵黼叫了一声。
  云鬟跟清辉听他叫“小凤子”,两人齐齐蹙眉,清辉道:“看样子世子已经有所打算了。”
  云鬟轻声道:“有时真不知他到底是真是假。”
  两个对视一眼,都看清彼此澄明透彻的双眸,目光蜻蜓点水似的一碰,又各自转开了。
  那边儿季陶然随着赵黼先入书房坐了,云鬟跟清辉还未进来,赵黼便问:“你方才说西城那件,是怎么样?”
  季陶然道:“是了,我们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先前不是说要去看发生什么吗,不料竟被三法司的人拦住了,说案发地戒严,不许闲杂人等进内,连清辉出面儿都不成呢。”
  赵黼心底便想起那夜白樘的话,果然是真。
  季陶然道:“我们因不知怎么样,越发好奇,此后分别探听,只听说是吏部姓杨的主事家里出事,其他再没有消息的。”
  赵黼道:“那为何来找我?”
  季陶然道:“这不是因为世子你身份不同,觉着你可能比我们知道的多些?”
  赵黼却不信:“你不用哄我,我瞧你们今儿一块来的,这架势绝不是碰运气来的。快说实话罢了。”
  季陶然见竟瞒不过他,只得答道:“是阿泽去刑部打听,却被巽风哥哥训了一顿,出来的时候听门上说,那一夜世子夤夜过去刑部找白叔叔,阿泽回来一说,清辉便猜世子是知道内情的,故而跟我前来拜会。”
  赵黼长长地叹了声:“小白啊小白,也忒精灵了。”说了一句,忽然对季陶然道:“此事你有没有在崔云鬟跟前儿提起?”
  说到这个,季陶然才皱眉:“我哪里有机会说起来?不知怎么,妹妹竟然被送到家庙去了,我因不解,还去问姨母呢,姨母只说是老太太决定的,前儿我叫小白跟我偷偷去看看妹妹,他竟不肯。”
  季陶然说到最后一句,忽地闭嘴,眼珠乱动。
  赵黼点头笑看:“小白不跟你去,是因他聪明见机,你不会是打算自个儿偷偷去吧?”
  季陶然不答,只乱看左右,赵黼沉声道:“你听好了,不许你去家庙,更不许你把这件事告诉崔云鬟。”
  前一句倒也罢了,只后一句……季陶然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妹妹?”
  赵黼道:“你不想害她的话,就守口如瓶,此事咱们私底下议。”
  正说到这儿,便听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是白清辉道:“不管如何,倘若有所不愿,且不必顾忌,只告诉我等就是了。”声音不高不低,屋内的人只要稍加留心便能听见。
  季陶然自莫名:“清辉说什么呢?”
  赵黼却很懂这意思,不由点头而笑:“好个小白,真真儿有心,当着面儿就要拉我的人呢。”
  赵黼说罢,就看季陶然道:“你何不去看一看?”
  季陶然疑惑起身,走到门口,转身一瞧,却见迎面白清辉跟那“小厮”走来,楞眼一看,那“小厮”一身冰蓝绉纱袍,面白如玉,眉目若画,又天然一段清冷气质,跟白清辉站在一块儿,竟毫不逊色,且隐隐给人有明珠翡翠之感,简直相映生辉。
  乍一看,季陶然竟没认出来,只有定神再瞧,才失声道:“妹妹……”
  这会儿赵黼走到身后,“嘘”了声道:“别吵嚷出来。”
  此刻清辉跟云鬟走到跟前儿,还来不及行礼,季陶然早忙抓住她:“你如何在世子府?又怎么是这身儿打扮……”
  上下打量,兀自如在梦中。
  赵黼把他拉了一把,季陶然不肯撒手,把云鬟也拽进书房。云鬟才道:“表哥只问世子就知道了。”
  季陶然惊疑不定,闻言果然看赵黼:“世子?”
  赵黼对云鬟笑道:“六爷有客来了,怎么也没人奉茶过来?何其失礼,小凤子你去瞧瞧。”
  这自然是要把她支开,云鬟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书房,季陶然追了一步,无奈停在门口。
  此刻清辉也走过来,见云鬟已去了,便问道:“总不会,崔姑娘跟西城那血案有关吧?”
  赵黼也已敛了笑,回身缓缓坐了,依稀有些出神。
  季陶然听了清辉这一句,更是受惊匪浅:“这话怎么说?”因清辉看着赵黼,他便忙上前拉住:“世子?你倒是说话呢?”
  赵黼缓缓吁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了我那夜去刑部,又来找我,都并不是外人……”
  季陶然跟清辉对视一眼,赵黼道:“白侍郎的确告诉了我一些内情,只是不许我透露给其他任何人,若消息走漏的话,只怕先要害死……”赵黼并未说出来,只凉凉地看着窗外。
  季陶然似信非信:“你是说……妹妹……”虽然惊心,却也因太过惊心,竟不敢出口。
  清辉道:“世子放心,在这里的,都是想崔姑娘好的,你若信得过我们,就把内情说给我们,大家彼此参详,未必不得主意。”
  季陶然也急催促:“六爷快说。”
  赵黼定了定神,就把白樘跟他描述的情形一一同两人说了,虽然杨主事夫妇遇害的详细他已经尽量简略,却难免提到,又说及凶手留在尸首上的血字,瞬间书房内也似冷飕飕的,窗外蝉唱声都弱了许多。
  季陶然满心骇然,已经说不出话来。白清辉面色微白,神色却仍镇定。
  半晌,清辉先道:“这事古怪,鸳鸯杀既然已被处以极刑,监斩的又是我父亲,自然再无差错,那哪里又跑出一个鸳鸯杀来?”
  赵黼道:“这件事更棘手之处在于,只怕杨主事不过是个开端。”
  清辉凝眸看他:“若真是按照‘鸳鸯杀’的作风,自然不会就此罢手,且从凶手犯案现场看来,显然是有备而来,留下的字,也似是有意挑衅。”
  赵黼点头:“白侍郎也是如此说。”
  季陶然道:“是……向谁挑衅?”
  赵黼不答反问:“谁当年擒住的鸳鸯杀?”
  季陶然脱口道:“自然是白叔叔!”猛然间又想到那个血字,顿时打了个激灵,“难道……”
  清辉皱眉:“是父亲将那凶顽擒下的没错,可是指引父亲找到那凶顽的,却是……”都是官宦子弟,对这些昔日异闻自然并不陌生。
  季陶然蓦地站起身来,听赵黼说了那贼的凶残手段,又知道那贼是针对云鬟而来,叫他如何不惊心?一时竟心急火燎,无法安然。
  清辉却看着赵黼:“故而……崔侯府才传了消息,说崔姑娘去了家庙?实际是世子接来府中保护?此事莫非侯爷也知道?”
  季陶然回头又看赵黼,听赵黼道:“此事我同侯爷商议过。”
  季陶然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后退一步,缓缓落座,忽然又问:“既然如此,为何竟不告诉妹妹知道?”
  这却也是白清辉不解的,两人都看赵黼,却见他眸色沉黯,半晌才又笑说:“你听了都发抖呢,你觉着该告诉她么?这种事儿,咱们私底下解决了就是了,做什么还要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的?”
  季陶然张了张口:“可……”虽觉着这并非最好法子,但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清辉却问:“我看崔姑娘的模样,是很不乐意世子如此强行留人的,世子虽是好意,却不怕担了凶名么?”
  赵黼笑道:“横竖我在她心里,已经是极凶狠霸道的了,也不差这一次。何况若真的悄悄地把这凶徒解决了,我担了这名儿,也是心甘情愿。”说到最后一句,竟磨了磨牙,眼中透出几分狠厉之意。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想了片刻,清辉道:“也罢,目下只得如此了。”
  季陶然深呼一口气:“我们要帮白叔叔尽早找出这杀人真凶……想到他竟想对妹妹不利,我的心总是悬吊着。”
  赵黼道:“她如今在我身边儿,我倒要看看谁敢来犯。”
  季陶然盯了他半晌,忽地喃喃道:“可是妹妹好似不是很喜欢……”
  赵黼还未做声,清辉道:“那两具尸首如今在刑部,既然闹得如此轰动,必少不了严老先生出马,我会去拜会老先生,希望从中得知些许线索。”
  赵黼点头,季陶然忙收心,也道:“我回京兆府,找找昔日有关鸳鸯杀的卷宗,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暂且商议妥当,仍不见云鬟回来,赵黼先起身走了出去,见一个小厮捧茶上来,便问:“我新收的书童呢?”
  那小厮怔了怔,旋即答道:“是跟着世子爷回来的那个小哥儿么?先前王妃瞧见,正叫着他问话呢。”
  赵黼微微吃惊,回头看季陶然跟清辉,却见季陶然瞪大双眼,清辉却仍是不惊不诧。
  赵黼便对两人笑道:“你们坐会儿,我去瞧瞧究竟。”不等答应,便闪身去了。
  身后季陶然走到门口瞅了一眼,回来看清辉道:“你、你觉着世子这般可使得?”
  清辉淡淡道:“使得使不得,他都已经做出来了,又能怎样。”因见季陶然出神,便又道:“世子性子狠武功且高,为人又机警仔细,留在他身边实则是最妥当的,既然侯爷都知道了,就不必再想。”
  季陶然叹了口气:“只是为难了妹妹。”
  清辉淡然道:“岂不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当初在鄜州也都得过,如今是世子府又如何?同崔侯府实则有什么两样?崔姑娘是个最安然通透的,她心里自有数,你且不必操心了。”
  季陶然见他安安静静说了这两句,听着竟像是云鬟口中说出来的话,季陶然端详着清辉,终究未再言语。
  且说赵黼前去找寻云鬟,如风一般来到内宅,还未到上房,远远地便见汀兰堂方向,里里外外簇拥着许多人。
  他忙放缓步子,且不急现身,只绕过来,隔着那菱花形的景窗看过去,窗边的一棵玉兰树枝蔓斜,葱茏枝叶掩映摇曳,其中果见晏王妃高坐中堂,两边儿侍女雁翅般排开。
  晏王妃垂眸,正望着身前一人。
  那人跪在地上,小小地熟悉身影,正是云鬟。
  赵黼见情形如此,没来由心头一紧,脚下微动,却又停下,只细看晏王妃脸色,却见神情并不见恼喜。
  赵黼侧耳听去,只听王妃道:“原来如此,世子既然单留你在身边儿伺候,自然是你有比众人更出色之处。我看你生得也干净,倒也合我的意。”
  赵黼微微一笑,听王妃又叹道:“也怪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就忘了身世了,也罢,以后你只留在府中,尽心伺候世子,若伺候的好,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呢。”
  云鬟静静答道:“谢王妃。”
  赵黼这才现身:“母妃!”
  王妃抬头,见他意气风发走了过来,心里喜欢:“一上午不见人,又跑哪里疯去了?”招到跟前儿,顺手又为他整理袍带。
  赵黼看一眼云鬟,道:“出去走了走。母妃在做什么?”
  王妃道:“方才我看见这个孩子,才知道是你新收的书童,你几时想读书了?”声音十分温柔,又慈爱地看着赵黼。
  赵黼道:“母妃不是常常说我不爱读书么?我自然也不能给父王母妃丢脸,总要认真一回。”
  王妃笑道:“你必然又是说出来哄人的。不过我瞧这个孩子生得好,倒是配跟在你身边儿。”
  赵黼也笑看云鬟:“我也觉着只有她配,别的都难入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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