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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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王世子赵涛坐在厅前, 他的身边儿罗列许多狐朋狗党, 并素日跟随的奴仆们, 个个气焰嚣张, 神情各异。
  这些人物此刻都看着前方, 却见庭院中伶仃站着的一个人, 着一身浅灰色衫子, 身段偏瘦弱,却生得眉若墨画,眼含秋水, 虽是男儿,却透着一股温柔可亲之意,正是薛君生。
  站在这些人跟前儿, 果然就如一只羊羔面对一群虎狼之辈。
  赵涛摸着下颌, 说道:“不过是个臭戏子罢了,好大的架子, 如何昨儿我父王传你过府, 你竟不肯去?”
  薛君生轻声道:“恒王爷传小人过去, 哪里敢不肯, 只是昨儿有贵客在阁子里, 就绊住了,还请世子见谅。”
  赵涛嗤道:“你说的贵客, 就是赵黼吧?那个没规矩的野人……”因周围人都在,便只骂了一句, 又道:“你不用拿他出来搪塞, 也不必在我跟前儿说好听的,可知就算不是昨儿,前几日叫你,你也只是再三推诿,不识抬举?”
  薛君生道:“也是有许多事在身上……”
  赵涛啐道:“呸!王府里叫个人,是多大的颜面。别说是你了,你且去打听打听,这京城里哪一个人敢不听?谁不是听了信就爬也要赶紧爬了来的?听说你是南边儿来的,或许不知皇家威严也有,既然你敬酒不吃,爱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本世子了。”
  说话间,就见两个小厮抬了个包袱过来,沉甸甸地也不知装着什么。
  赵涛笑道:“这是本世子赏你的。”
  那两个小厮对视一笑,把那包袱往他跟前儿掷下,包袱皮敞开,便见里头是一堆尖锐冒棱的新瓷碎片。
  薛君生正不知如何,见状呐呐道:“世子……”
  赵涛阴狠笑道:“听说你戏唱得好,你且在这上头,给我们唱一曲,唱得好,本世子就放了你去。”
  小厮们把包袱抖开,那瓷片也散开了,赵涛道:“请吧?让我们听听名闻天下的薛小生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儿。”
  身后恶奴见薛君生不动,便推了他一把。赵涛道:“等会儿,先脱了靴子再唱。”
  薛君生听是如此,脸早已雪白,这瓷片子何等厉害?轻轻划一下就是血流成行了,倘若脱了鞋这样踩上去,别说唱戏,这双脚立刻就要废了。
  薛君生只得求道:“世子饶命,小人万万不能的。”
  赵涛道:“你连赵黼那个野……连他都能打动了为你说话儿呢,还有什么不能的?今儿饶了你,恐怕别人以为我怕了他,也小觑我恒王府呢,来人,快点伺候他上去!”
  一声令下,那两个恶奴便拉着薛君生,便将他的靴子褪了下来,两边儿架着人,就要往那瓷片堆子上放。
  正在这会子,忽然外头匆匆忙忙跑进个人来,叫道:“世子,世子!”
  赵涛喝道:“做什么?没看本世子正忙么?”
  那人道:“世子,大事不好了,晏王世子不知为何竟来了!”
  一时众人闻言都惊讶,赵涛也一惊,顿时坐直了些身子,想了想,却又冷笑道:“哟,真看不出来,他竟还真个儿动了心了不成?”说着,冷飕飕地瞥薛君生。
  原来赵黼先前回京后,皇帝倒是十分喜欢他,怎奈赵涛一来瞧不起晏王常年举止云州那样偏僻地方,觉着寒酸;二来,冷眼看赵黼举止做派,跟他们这些京中的凤子龙孙竟大为相异,加上赵黼从来不肯俯就他,有时候还冷言冷语地,因此竟结了仇了。
  那次在皇宫内,两人一言不合,便动了拳,赵涛是个纨绔,花拳绣腿虽会两招,只是好看罢了,哪里比得上赵黼手底都是真本事,他的拳头又硬,打的赵涛叫苦不迭,又落了个极大的黑眼圈,此后被众皇族中人笑了许久。
  闹得这样大,皇帝兀自还偏袒赵黼呢,因此赵涛心里更加记恨了。
  这次本来也并没想为难薛君生,只因赵黼拦住恒王府的人,那王府长随回来,不敢说自己惧怕赵黼,只添油加醋地说赵黼如何如何“仗势欺人”,赵涛听了,新仇旧恨,越发恨得牙痒痒。
  今儿跟一起子同党多吃了几杯酒,趁着酒兴,便叫人把他掳来,不过是奈何不了赵黼,想借故撒气罢了。
  谁知赵黼竟找上门来,倒是让赵涛有些诧异起来,他虽然跟赵黼交际不多,却也知道这位堂弟的性情,是个最狠勇霸道,独断无情的人,若说他昨儿一时心血来潮想看薛君生的戏,倒也罢了。可若说他为了区区一个戏子找上恒王府,那却有些说不通。
  暗忖赵黼又绝不会是个爱好男/色的,赵涛心中合计,便想:“莫非又是专程来打架的?”这到底是他的地头,当下且顾不得摆弄薛君生,只忙叫人,让把手底下最得力的侍卫都叫出来,在旁边戒备。
  这一会子,果然就见赵黼从外头摇摇摆摆地来了,眼神中透着令赵涛深恨的睥睨傲慢之色,身后还跟着一人,身段较小,似是僮仆一类。
  赵涛见他只身而来,略松了口气,便索性又落了座,故意道:“先前的戏还没唱完呢,怎么就停了?”
  恶奴们闻言,不知要不要再推薛君生上去,正犹豫中,赵黼已经瞥见了薛君生,却有些不耐烦地转开目光,只望着赵涛笑道:“哥哥,兄弟我给哥哥请安了!”他居然拱起手来,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赵涛心中暗惊,不知他要怎么样,虽觉着他笑容可掬……却又有些笑面虎的意思,仍叫人不可小觑。
  赵涛便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特意给我请安的?”
  赵黼道:“当然不是,今儿去听戏,谁知扑了个空,听人说是哥哥把小薛叫了来,我心里着急,就来看一看。”
  赵涛忍不住笑道:“稀罕,难道你也看上了这戏子不成?”
  赵黼不以为忤:“不瞒哥哥,我很喜欢他这把嗓子。”说到这里,因打量了一眼周遭。
  赵涛身边儿那些人知道他曾打过世子,哪里敢跟他对视,纷纷地或行礼,或躲避。
  赵黼目光落在薛君生身上,又打量了一眼他跟前儿的那堆瓷片:“这又是唱哪一处呢?”
  赵涛道:“他得罪了我父王,今儿我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王府的规矩。”
  赵黼啧道:“要教训容易,打上十几二十棍子也就完了,何必闹得这样狠?这上头走一遭儿,命也必然去了半条,还怎么唱戏呢?”
  赵涛道:“我管不了那许多,只要惩治这刁民,你就不用多话了。”说到这里,又看薛君生,
  却见他正呆呆地看向赵黼方向,可细看,却并不是看赵黼的。
  赵涛忽地看见赵黼身后跟着的那孩子,年纪并不大,身量尚未长开,气质微冷,又半垂着头,可却难掩细嫩皮肉,天生秀色,又是这样低眉垂眸的安静模样,倒很与众不同。
  赵涛心头一动,便笑对赵黼道:“好兄弟,原来你果然转了性儿了?先前听说你新收了个绝色的书童,我还不信呢。”
  赵黼挑了挑眉,含笑不语。
  赵涛调笑道:“既然你亲自登门一趟,也罢,你要这薛小生,我可以给你,只是你把你身边这孩子留下,如何?”
  赵黼不料他竟说出这话来,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哥可真是好眼光,不过……”说着,把云鬟的肩头一揽,令她靠在胸前,又扬首冷笑道:“这是我的人,谁要敢多看一眼,我就挖掉他的眼珠子!”看一眼尚且挖眼,换人又如何?
  偏偏赵黼敛笑,目光掠过赵涛身旁这干人等。
  先前已经有人在不住地打量云鬟,听了赵涛的话,便越发目不转睛,更有些心思不堪之人,已经暗暗垂涎,猛然听见赵黼这一句,就如小刀子在身上划过似的。
  众人忙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闭眼不看者也有,再没一个敢乱晃的了。
  赵涛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圈儿,虽然被打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此刻仍心有余悸。
  又见众人看见赵黼,均噤若寒蝉似的,赵涛大恼,他本是要耍威风的,如何能在人前落了面子?当即站起身来:“你太放肆了!”
  赵黼松开手,眯起双眼笑道:“这就叫放肆了?哥哥不是没见过我放肆的样儿,这还差得远呢。”
  赵涛知道他又在揭疮疤,顿时七窍生烟。
  赵黼更加白眼看天:“到底放不放人?一句话。”竟一脸“不要啰嗦”的轻慢鄙夷。
  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敢当面这样挑衅赵涛了,若不是他,前仇今恨的,只怕赵涛早就命人拿下,可纵然心里再恨,却也不好就叫人直接动起手来,必定要有个由头才好。
  赵涛目光转动,看见两侧侍卫,便故意道:“你要带他走,也使得。”
  赵黼知道他必有下文,便挑眉等着。
  赵涛假惺惺道:“大家都知道黼弟你身手出众,正好近来我得了一位高手,你可有兴趣跟他比试比试?倘若你赢了,我便立刻让你带他走,再无二话的。”
  赵黼以为他要怎么样呢,没想到如此简单,才要答应,忽地听见一声咳嗽。
  赵黼他回头看时,却见是云鬟看着他,轻轻摇头。
  赵黼一怔,心中忽地喜欢起来:“你……”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却笑眯眯回身,道:“自打回京以来,一直没舒展筋骨,倒也有些无聊,既然哥哥有这意思,我便奉陪何妨。”
  赵涛见他果然答应,眼中透出几分喜欢,赵黼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耐烦一次次的罗唣,倘若这次我赢了,以后恒王府别再找薛君生麻烦,如何?”
  赵涛道:“这有何难?我的话撂在这儿,在场众人都是见证。”当下一挥手,唤道:“雷扬!”
  听了召唤,便有一名侍卫走了出来,中等身量,其貌不扬。
  赵黼瞥见此人迈步走出来,步伐沉稳,目不斜视,神情十分从容,这才多看了一眼。
  却听赵涛道:“雷扬,你留神些,千万别丢了本世子的脸。”
  雷扬行礼道:“属下遵命。”
  云鬟见赵黼果然应了,不禁皱眉,又觉“雷扬”这个名字仿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正在思量,赵黼回头看她,云鬟只得叮嘱:“世子……切勿大意。”
  赵黼低声笑说:“相信我,我还不把他身边儿的废物看在眼里。”
  云鬟不知要如何跟他说,只摇了摇头。
  此刻赵涛看见他们两个喁喁私语一般,心下好奇之余,越发生了些无名之火,便道:“是不是怕了,怕了就早说。”又冲着雷扬使眼色。
  赵黼回身:“哥哥急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输么?”把外面袍子一撩,掖在腰间,便走到场中。
  那雷扬也走到跟前儿,拱手道:“请世子恕我无礼了。”
  两人之间一触即发,赵涛正巴不得,他的那些朋党们也都急着看热闹。
  只云鬟站在场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惊跳。
  此刻薛君生仍给赵涛身边恶奴们押在一边,云鬟遥遥看了一眼,却见薛君生正凝视着她,眼中并非喜悦之色,反而是浓浓地伤感之意。
  云鬟一怔之间,那边儿两人已经动上手了,拳风嚯嚯,力道甚是惊人,云鬟忙转头看去,却见雷扬拳拳虎虎生威,竟似是个步步紧逼之态,又因他生得虬髯浓眉,身段粗壮,更壮声势。相比之下,赵黼便仿佛要势单力孤一些。
  赵黼见雷扬拳风如此,倒也有几分意外,这才认真起来。
  他虽是世子之尊,但从小儿练习拳脚,又多在军中历练,因此临阵对敌的经验竟还比雷扬更胜一筹,起初虽只是防御,却也不慌不忙,大有游刃有余之态。
  雷扬见他看似是个金玉其外的纨绔子弟一般,出手却如此大有章法,心中也不禁惊动,当下也忙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
  一个如山中猛虎,一个如出海蛟龙,两人你来我往,飞快地竟拆了几十招,仍不分胜负,其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给。
  倘若是个懂行的人在,必然会惊叹不已,然而赵涛跟那众人本是些草包,见状不免如痴如醉,只看个热闹,觉着打的着实好看而已。
  谁知赵涛心中想着务必要赢赵黼这一次……非但要赢,还要借机好生修理他一顿才解气,如今见他两人“不疾不徐”地拆招,他心里十分焦躁,便喝道:“雷扬,你可留神些!”
  雷扬闻言,脸色微变,当下才一改拳风,有些急于进攻了。
  谁知赵黼等的正是此刻,见雷扬急欲得胜、空门大开,真真儿是机不可失,当下拳如流星,正击在左胸上,雷扬踉跄倒退,脸色大变。
  因天热,彼此两个都有些汗意,赵黼虽然占了上风,但见他果然了得,便笑道:“你还不错。”
  雷扬捂着胸口,还未答话,就听赵涛喝道:“混账……”忽然道:“只是打拳没什么意思,不如动兵器怎么样?黼弟你可敢么?”
  赵黼自打回京,从来不似今日这般打的痛快,此刻反把赌胜抛在脑后,笑道:“有何不敢?你敢么?”
  雷扬见他笑吟吟地模样,眸色一沉。
  此刻小厮捧了两把剑上来,扔入场中,他两人各自接了,宝剑出鞘,叮叮当当,又战在一块儿。
  赵涛厉声喝道:“雷扬,再给本世子丢脸,且饶不了你!”
  雷扬闻言,那剑风如雨,满场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一个攻如疾风,一个守似密雨,竟是密不透风。
  赵黼见他不仅拳脚了得,连剑术也十分出彩,他是个遇强则要更强的性情,不恼反乐:“来得好!”
  场中两人难分难解,场外云鬟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幕,若说先前赵黼跟人比试拳脚时候她还只是略微紧张,那么这会儿,却已是悬心到嗓子眼了,眼皮竟也似跳个不停。
  眼见又过了十数招,双方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路数。
  赵黼见雷扬剑术虽精妙,但沉稳精准有余,却灵活变通上稍有欠缺。他却是个最机变的性情,数招下来,已经心里有数,估摸着再有十招便可赢敌,一时有些放松心意,便要看一眼云鬟。
  孰料正在此刻,雷扬忽地欺身而入,赵黼见他如此,还以为是孤注一掷,并不以为意。
  间不容发之时,耳畔忽听云鬟失声惊呼:“世子小心,他擅长的是反手剑!”
  这话一出,不仅是赵黼震惊,连雷扬也为之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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