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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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云鬟出来之时,是阿留跟在身旁的,此刻他却站在荟萃楼门口,见云鬟一声令下,便举手拍了两下儿。
  众人正按照云鬟所说,痴痴呆呆等候,忽地听见掌声响起,不知究竟,都看过来。
  顷刻,依稀又听见两声拍掌,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都莫名。
  柯宪正满腹狐疑,等了将近一刻钟,只听见掌声又传了回来,侧耳再听,并无其他动静。
  柯宪不由恼怒交加,道:“敢情谢大神探,是闲着没事儿,拿我等做耍呢?”
  云鬟一笑抬头,道:“诸位方才可听见了么?”
  众人道:“听见了什么?”
  云鬟道:“从锦华阁里传来的尖叫声。”
  在场的许多人不由都呆了,问道:“方才我等屏息静气,何曾听到有什么尖叫声?”
  云鬟道:“不瞒各位,我方才叫阿留跟阿喜击掌为号,等在锦华阁的丫头听了动静,便会如昨夜般厉声惊叫。”
  大家仍是不明白,便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道:“不曾听见啊,是不是那丫头还没叫喊?”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皱着眉,也正有些想不通。
  只有柯宪望着云鬟,垂眸想了片刻,猛地抬头,眼神惊疑不定。
  正云鬟也望着他,目光仍是沉静无波,柯宪咽了口唾沫,却不做声。
  有人便道:“不如让那丫头再叫一次?”
  柯宪咬牙道:“只那丫头在,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喊了,耿兄杜兄,不如你们去看一看。”
  耿飚跟杜惟忠听了,若有所思,便答应了,常管事见状,便道:“我随你们去。”当下这几个便去了。
  一刻钟左右,那边儿传信回来,人已经到了锦华阁。
  云鬟对阿留示意,几声拍掌过后,众人越发敛神侧耳,却仍是一无所获。
  柯宪的脸色有些发青,紧闭双唇盯着云鬟。
  众人又等了片刻,就见耿杜两人跟常管事气喘吁吁回来,问道:“可听见了没有?”
  常管事又笑说:“那丫头真是一把好嗓子,叫的我耳朵都聋了。”
  众人自然都摇头,说什么都没听见。
  常管事见这样大费周章,知道必有个所图,只是不解,当下就问云鬟道:“既然如此,不知又是何意?”
  云鬟转头看向柯宪:“这个就要问问三位哥哥了,方才这许多人都没听见锦华阁的动静,如何昨晚哥哥们竟然会循声而去?”
  柯宪早就猜到她的用意了,此刻竟不能答。
  耿飚杜惟忠两个先前似懂非懂,听云鬟这般说,心头也各自一震。
  常管事恍然大悟:“说的是,昨晚上你们如何竟能听见的?”
  耿杜两人脸色讪讪,齐看柯宪,柯宪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出了这荟萃楼,到了外头,散步间……偶然听见的。”
  常管事道:“可先前明明说是你们三人都听见的呢?”
  耿飚才要说,柯宪使了个眼色,道:“因先前没想到谢典史会做的这样仔细,且当时我因提起说锦华阁里有动静,他们两人自然也有些疑神疑鬼,觉着也听见了。”
  云鬟听到这里,便道:“是么?这样说倒也有些合乎情理。”
  耿杜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不料云鬟又说道:“只不过……昨晚上三位出现在锦华阁的时候,耿兄跟杜兄,都是衣冠楚楚,偏偏是柯兄,只穿着中衣,披着外衫,而且,脸上鬓边还有才洗过的水渍。”
  柯宪慌而不乱,问道:“这、这又如何?”
  云鬟笑道:“我先前以为柯兄是洗漱完毕正要入睡,只不过柯兄方才又说自己出了荟萃楼……难不成,柯兄有脱衣洗漱之后再出门散步的习惯?还是说,你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特意回房脱衣洗脸后,再来锦华阁看热闹的?”
  这两者自然都说不通。柯宪张口结舌:“我……我……”
  云鬟淡淡道:“柯兄说不出?不如我来替你说——只怕是后者罢了?因为柯兄并不是在荟萃楼外听见的动静,而是在锦华阁里听见的,且又因为一个‘不得不’的理由,又特意回房洗了脸换了衣裳,才撺掇耿兄杜兄一块儿过去的,我说的可对?”
  耿飚跟杜惟忠两个哑口无言,都只有些心虚地看柯宪。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常管事忽然说道:“可是这又是为何?小谢你说的‘不得不’的理由,又是怎么样?”
  柯宪双手紧握,几乎不敢相信,但眼前所见,耳畔所听,都如此清晰而真实。
  云鬟道:“柯兄,可要我再继续说下去么?”
  柯宪把眉头用力一皱,终于忍无可忍,道:“好!是我认输了!但是我不明白!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耿飚跟杜惟忠听他招认了,齐齐苦笑。
  旁边众人却都摸不着头绪,纷纷追问究竟。
  柯宪倒也是个痛快的人,见大势已去,也不再隐瞒,当下说道:“此事其实是我所为,昨晚上也并不仅仅只是有贼那么简单……”
  原来柯宪因一直怀疑云鬟徒有其名,又见她生得如此清秀可人的……心中不服之意加倍。
  先前跟众人抱怨过之后,私底下同耿飚杜惟忠两个说起来,便道:“我实在不服气的很,我们这等在地方县衙厮混了多少年才熬到一个机会上京,如今竟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块儿参与铨选,如今我想出一个法儿,可以试探他的深浅,若他果然是个无能之辈,只怕就会因此知难而退。”
  耿飚忙问如何,柯宪便将自己计划说了一番。
  耿飚是个老成的性子,怕另外闹出事来,便说:“还是不要如此,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哄闹起来,弄得不好,你我都要担干系的。”
  杜惟忠也说道:“且我看小谢生得委实文弱,若是他不经吓,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岂不是造孽?”
  柯宪道:“老杜,你听听你说的话,你们先前把他捧到天上去,说什么乌篷船杀人案、女鬼杀人案等都是他解决的,试问,那样骇人听闻的鬼面桃花案子都能迎刃而解,难道他还会被这个吓倒?若果然被吓倒了,岂不是正说明他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而已?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地教训。”
  耿飚道:“话虽如此,倘若给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如此,只怕不好。”
  柯宪笑道:“你们放心,我做事,自然是干净利落,绝不会让别的人看出破绽,只专门吓退他一个罢了。”
  是以当夜,柯宪便换了衣裳,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猪血,偷偷地摸到锦华阁。
  当时晓晴听见的那些动静,其实是他故意而为,就是想惊醒云鬟,让他出来查看,好借机行这惊吓之事。
  谁知晓晴睡在外头,倒是第一个听见了。
  柯宪见果然惊动了人,便按照事先设下的计策,又发怪声,从二楼重重跳落地上,把准备好的血涂抹在脸上,直挺挺地躺平,专等人来看。
  果然晓晴开门,探头看下来之后,吓得半晕。
  柯宪早算准会如此,当即跳起,——他是个做捕快出身的,自然武功不错,飞快地跑到墙边儿,纵身跳了出去。
  所以等云鬟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那尸首”的影子。
  柯宪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巡夜的人赶了去,知道必然会闹出来。
  当即飞快地进内把脸上的血渍洗了干净,又将衣裳脱下,因来不及再另换,就只披了一件外裳——横竖装作将要歇息的模样,更无破绽。
  当即就叫了正在等候的耿飚杜惟忠两人,过来看云鬟的热闹。
  本以为那“谢典史”会吓得面无人色,大大地闹一场,谁知到了地方,却见云鬟十分平静,且只字不提那“可怖死尸”之事,竟只说是发现了贼踪。
  柯宪疑心她是怯懦怕事,便狠狠地挖苦了两句,谁知当时云鬟虽然不肯出言相辩,实则早就心里隐隐有数了。
  柯宪说罢,众人方如梦初醒。
  常管事连连叹道:“胡闹,胡闹!”又说:“这得亏是遇上了谢典史,倘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真的要大闹出去,又不知会吓得如何了呢!”
  试想若是遇上个镇不住的,必然就如柯宪原本所料:一定要嚷嚷出了人命,或者鬼怪之谈等,必搅的整个会馆彻夜不宁,只怕还要惊动官府呢。
  而柯宪先前所盼的也正是如此,横竖就算官府来查,也查不出任何踪迹,到时候所有人的诘责、干系等都只落在云鬟身上,她势必要大大地丢脸。
  只是如意算盘敲得极响,却偏遇上了这样一个令人难以估算的主儿呢。
  柯宪向着常管事作揖赔礼,又问云鬟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丫头明明看见‘尸首’,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无动于衷,不肯张扬?”
  云鬟一笑。
  她曾经在洛阳客栈里经历的“藏尸”案,比此事更可怖十倍,倘若柯宪知道,只怕也不至于这般小看人了。
  何况她性情本就淡然,再加上这两年多在会稽的历练,早已经不是当初才上京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了。
  云鬟道:“事有反常必为妖,正如柯兄所说,我是初来乍到,而这会馆又素来太平无事,且昨日我看底下的人也都十分尽责规矩,怎会在我第一次入住,便即刻生出此等诡异命案?倒像是故意来为难我的一般。”
  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面上皆红。
  云鬟又道:“再加上已经半夜了,耿杜两位却衣冠楚楚,柯兄又是那般……很难叫人不起疑心。后来我听丫头细说起那所谓尸首的死状,你我众人都是勘验过不少命案现场的,长久以来,至少都已有些本能直觉了。”
  柯宪听了这一句,神色微动,长长叹了声:“我此刻才知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了。”说着拱手道:“是兄弟莽撞无礼,我向谢兄弟赔罪了!”
  耿飚跟杜惟忠忙也跟着举手致歉。
  常管事跟其他的人都十分叹服,柯宪却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这锦华阁里的声响传不到此处来,是我所留的最大破绽,但倘若能传到此处来,你是不是就不能破解此案了?”
  云鬟笑道:“我能。”
  柯宪挑眉:“这又是凭什么?”
  云鬟道:“我既然已经怀疑了你,自然不会放过柯兄的房间。”她说着,走到柯宪房门处,轻轻地将门扇一推,道:“我现在虽未搜查过柯兄的卧房,但是我笃定,昨晚上你‘作案’时候所穿的衣裳,只怕还在里头,兴许上头还沾着血迹呢。”
  在场众人都看柯宪,不知此话真假。
  连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都也盯着他瞧,柯宪瞪了云鬟片刻,便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如今才算真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说话间,他竟迈步进了房中,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前,弯腰从床底下轻轻一扯,果然便拉出一件青色长衫,青衫的胸前还淋着些许血渍。
  众人瞠目结舌,耿飚问道:“小谢,你又是如何料到柯宪会留下血衣?可知我们跟他合谋的,都吃不准的?”
  杜惟忠也对柯宪道:“你如何还留着这个?我以为你早就‘毁尸灭迹’了,可知道凶手作案后,第一要义就是把这些东西都销毁?”
  柯宪看着云鬟,对上她明澈的双眼,早就失去了再质问之心,仰头叹道:“我因为自觉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小谢自然怀疑不到我头上来,所以肯大胆地留着这血衣。另外,我也是想等他灰头土脸之后,就拿了这血衣到他跟前儿,把自己所做的事儿再给他说一遍……本来是想来羞臊他的,谁知道……竟成了自己的罪证了!”说着,又是羞愧,又是信服,竟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见状,一则解除了疑惑,二则又看了一场精彩的对手好戏,顿时也跟着鼓掌大笑。
  柯宪说完之后,长叹了声道:“谢兄弟,你的确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断案高手,我柯宪无话可说!此番铨选,刑部的推官,舍你其谁?!”其他人尽数点头,都觉此话极为有理。
  谁知,虽众人一概笃定云鬟必然铨选得中,怎奈世事偏难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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