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历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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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王妃在宋府用完午膳就令下人备马回府, 临走前, 她与母亲宋张氏在内卧小坐告别。
  老夫人细数着让女儿带回去的吃食物什, 叮嘱她好好注意身体, 又问了下一次女儿会来的时日, 王妃一一点头应诺, 末了等老太太说完话,她道:“下次我来,不用叫大郎他们了, 让他们忙他们的。”
  老夫人愣了,半晌抓着女儿的手,蠕动着嘴:“小五啊, 家和万事兴, 你不要见怪,大郎他们心中有你, 你是知晓的, 莫要因……小事, 你们兄妹之间就有了隔阂。”
  王妃朝母亲颔首, 明艳脸上带着淡淡疏离, “你何曾见过我们之间会因小事起隔阂?只是我希望你这次也能听我的。”
  “是了,是了。”老太太无一不答应她, 这次亦然,只是等女儿走后, 还是为儿孙之间日后的疏远流下了泪。
  宋老爷宋韧送了女儿走后, 回屋看到伤心的老妻,听罢前因后果,与老妻道:“小五不是要与兄嫂计较,她没那个心,只是北晏往后要走的不是寻常路,我们大儿媳妇是正统的大家闺秀,对女子抛头露脸之事想必有她的看法,她自来与小五不是一路人,反倒是三郎四郎两家媳妇没她那般想得多有主见,小五还是喜欢她们的,却不管他们合得来与否,小五对她们向来一视同仁,这已是为你为大郎为我们家着想,且不论这些,她对你情之切切无人能及,你莫要再伤心,伤了她对你的一片赤子情。”
  话说来是如此,但老太太因老爷的话更心惊胆颤:“承儿已是一国之君,皇帝陛下是她的儿子,小五已是风头无两,要是咚咚身为一介女娘当了女世子,承了晏地王城,那不是坐实了她佞臣惑主之名?岂不是把她架在那烈火上烤?”
  “你啊,不要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宋老爷不以为然,“小五做得的事,咚咚一样做得到,你看她小小年纪就已英姿不凡,有小五与德王教导,她往后只会比她母亲更坚韧聪慧。”
  “可是,要惜福啊,承儿已是皇帝陛下了啊。”
  “承儿是了,但咚咚亦有她的传承,这是他们夫妻俩早已定好的事,你像以往一样对待咱们的小娘子就是。”宋韧再是知晓老妻不过,知道她只是担心,握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她道:“我们老了,什么都有了,反倒退缩畏惧了起来,这是人之常情,年纪大了最怕变动,可他们还年轻啊,他们后面还有更年轻的,他们不动不变不奋进,就容易成那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就像当年,你要是不咬着牙随了我来都城拼这一程,你当有我们现如今的日子?娘子,这世上岂有不凶险的富贵路?再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五要是现在就止步了,不像过去那样了,我们反倒要担心她往后的日子了,你说可是?她如此,北晏亦然,母亲过得的日子她一样能过得,可是?”
  宋韧本来想与她道,他们的闺女在成为一国之君的母亲后,下一步想为北晏、像北晏这样的小娘子开辟几条别的路来——北晏的继承权必然会引起巨大的轰动,攻击者必然无数,而应从者了了,也必然有一二出现。
  这是一个必然会载入史册的举措。
  她没有止步于成为帝王的母亲,没有为保护安宁的生活停止步伐,她是宋韧的骄傲。
  但这些老妻不想听罢?宋韧便未与她多言,只道了那些她能听进去耳朵里的话。
  而老太太想起了小娘子初初降生时那百无聊赖、毫无生气的厌世样子,当下直直点头:“是,是我想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与其活着如同死了那般,女儿也好,外孙女也罢,她们想轰轰烈烈就轰轰烈烈,想像爆竹炸开一样地活就像爆竹炸开一样地活,她当娘当长辈的,就直直地守着她们,捍卫着她们就好。
  老太太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样子,很有当年她护着她的“小妖怪”娘子的勇猛。
  想当年,宋韧看着古怪异常不吃不喝的女儿,只想她如此安静死去才是好,但明知不对劲,还以一腔母爱把她养大的,却是他这个说话从不大声、在外人那里从不显山露水的老妻。
  或许她不懂什么大学问,但她是儿女的好母亲,他的好妻子,一个家的好主母,家族的好长辈……
  她一生都在为丈夫儿女付出,为了他们竭尽了她的全力,她的坚韧坚忍皆用在了他们的身上。
  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老妻,宋老阁老对着老夫人满目含笑,道:“娘子如此聪慧坚韧豁达,为我等操劳一生方有我等之名,若是自幼如能像男子一般在世间行走,没有我等拖累,想必一生光华远胜今之宋韧。”
  张氏当他是戏言,瞪了他一眼:“莫要胡说八道。”
  却未曾想,当晚入睡做梦,她梦见了她坐在高堂上,底下有无数女弟子朗朗读书声,课后,她们叫着她先生向她拥过来,女弟子们围着她七嘴八舌道:先生高地桑田无水何解,我必会巾帼不让须眉,明年乡试几时……
  种种种种,老太太在梦里开怀畅意不已,待到醒来,她忽地泪流满面。
  她做梦时的那处高堂,与她家老爷被学生簇拥所站的那处高堂一模一样。
  年至古稀,她从来未曾想过,原来她竟想成为他,成为一个像他那样气概非凡,顶天立地,传道解惑,受儿女敬重学生爱戴的人。
  **
  这月末月,德王入宫务公,宋王妃与宗族中几位来府的王妃在说着话,宫中来人,说德王在宫中有事,请王妃过去一趟。
  管事娘子抓着公公细究,原来是德王在宫中犯事了,骂了皇帝还打了皇帝。
  是怎生骂的?骂皇帝是聋儿子。
  怎地还打了起来?原来德王说:本王治不服你这聋儿子,还打不服?老子不信。
  到底是如何吵将起来的?原来是德王在小朝上伸脚绊了当朝楚御史一脚,把楚御史绊倒在地,摔断了鼻梁,圣上说了他两句,他就跟圣上对上了。
  至于为何跟楚御史过不去?原因乃楚御史为老不尊,非要给前皇、现兵部主事福王周恭塞小妾,德王嫌他一个监察百官的御史,最应该正人君子的人做了那老鸨的事情丢人,一定要当着诸重臣给他个教训。
  皇宫已然因他鸡飞狗跳,年轻燕帝身边的喜宝公公从门口一路小跑着进王府,求王妃娘娘赶紧入宫救驾救王爷。
  但王妃娘娘那边迟迟不回话,经验老道的喜宝便快马加鞭,一刻没有耽误,哭哭啼啼去了杨公公的地方,声泪俱下求师傅去救德王。
  德王的儿子都位极至尊了,但在杨公公心里,德王还是以前那个在外面受了欺负,需要他出头出面保护的小德王,一听德王在宫里受大臣夹击,认为百官皆已扑倒在他们王爷身上撕打他,当下急轰轰去找王妃,王妃不答应,他便拿袖子抹着眼睛呜呜地哭:“竟让老奴亲眼见王爷受辱,老奴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公公的泪说来就来,眼泪掉得再是真真不过。
  王妃冷眼看着,见杨公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毫不动色,直到杨公公不惜血本装昏,厥过去不算,偷眼看她不动,竟然还想往地上倒去,她不得不起身。
  腿脚不便的人居然还想往地上倒,也不怕依他那身子骨倒下去这辈子就此打止,王妃娘娘很是服气这位愈老愈不讲究脸面的老公公。
  “娘娘慈祥,娘娘慈悲,谢娘娘为老奴,为王爷做主。”王妃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带起一阵清香的花香味快步而去,杨公公在后面谢恩,欢呼罢,忙挥手叫帮随,“快抬我起来,我去门口送娘娘!”
  得盯着她是不是出门了,是不是去往了皇宫的方向。
  来做客的宗族内妇来不及走就见杨公公闯了进来,这下憋笑看杨公公朝她们匆忙行礼,又慌乱指挥着人追随而去,那厢北晏郡主得了传讯过来招待客人,听到自家公公又逼迫母妃去宫里赎她父王,不由摇头,“积多成疾,且等着母妃收拾你们。”
  这厢杨氏郡王妃见到北晏郡主不由欢喜,抬手招她:“珠君来了?快来嫂子身边。”
  杨郡王妃与宗室郡王渭靖王周启弘成亲十五载,亲自育有三女,庶子庶女另有六人,无奈孩子早夭者多,郡王爷前年又英年早逝,如今膝下只留有嫡女一人庶女二人,眼看宗族逼她过继分枝之子继承家业在际,她就过来朝王婶讨主意来了。
  见到日后要承晏地的北晏郡主,她自是欣喜。
  “渭靖王嫂嫂金安,定沙王嫂嫂,吴王嫂嫂,北晏请嫂嫂们安……”北晏双手捧起裙子一角行礼问安,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母妃叫我过来招待列位王嫂,北晏这无甚好玩的,正好趁母妃不在,诸位嫂嫂可要与北晏去母妃的花果园里偷个香?家中李树恰好长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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