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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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朦胧,勾出了一弯新月。敞亮的月色铺洒在石阶上,偶有树荫,打成斑驳的月影。两道长影横过石阶,一盏灯笼荡出橘黄的亮光,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道温和的嗓音。
  “……今日正好是二十一,绥州不宵禁,回城的时间充裕,不怕赶不上。若真赶不上也不着急,你可以拿我的令牌到绥州城外的驿站留宿。驿站里的王驿丞与我有交情,为人颇是风趣,也喜欢核雕,我先前给他看过你的荷塘月色核雕,他很是喜欢,一直想让你也给他雕一个。”
  阿殷说:“这倒不是难事,今日斗核结束了,想来也要等好几日才能出斗核结果,正好我得闲,过几日便能雕出来。子烨是我的知音,子烨的友人便是我的友人,区区一个核雕,也不足挂齿。”
  他的笑容掠上一层寡淡,声音仍然如玉石般温润。
  “想来王驿丞会欣喜若狂,他那人一快活起来,便爱喝酒。有一回酒喝多了,还撒酒疯,闹得整个驿站战战兢兢的。恰好隔了几日,王驿丞方知那一日永平有位侯爷正好经过他的驿站,他吓得腿软。倘若当时那位侯爷进驿站了,他怕是要得一个失职的罪名。”
  跟脑袋般大的灯笼微微摇曳。
  “那位侯爷传言随身带有一条饮血鞭,喜怒无常,因身有怪疾的缘故,从不近女色。尽管如此,可当今圣上仍为他备了几门婚事,一乃玉成公主,二乃青州李氏的嫡幼女,三乃侯爷的表妹月茗县主。若无这般门第,身后没有偌大的家族扶持,必是一条鲜血淋漓危机重重的路。”
  她忽然停下脚步,指向远方。
  “原来这里能够看到普华寺的竹林,”她笑了笑,说:“那一日林师姐可有与子烨说我也摔下去了?”
  “嗯,是有提过。”
  “那一日子烨你去捡树藤,我也准备去唤人过来时,恰好见到有一条银环蛇出现在林师姐的面前。林师姐吓得花容失色,那一瞬间我毫不犹豫便跳了下去捏住了蛇的七寸。”
  她敛眉又笑了声,惆怅地道:“子烨可能不知我天生就比别人力气大,寻常姑娘怕的东西我都不怕,寻常姑娘懂的东西我大多都不擅长。那一日我救了林师姐后,在陷阱里时便在想像我这样的姑娘,居然能得子烨垂怜,还能得子烨一句嗜好核雕与我,约摸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她说话时语气还是那般轻柔,皎洁的月光也丝毫不及她的柔和。
  他微微偏头,便能见到她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那么纤细,有月华落下,调皮地爬在她的肩头,一点一点地蔓延上去,直到小巧圆润的耳垂。
  她似乎极少戴耳饰,也甚少盛装打扮,常常穿得清淡朴素,也不像阿荷她们那般,得了空子便往胭脂水粉铺里钻,她更爱核雕,宁愿满手核屑,也懒得涂上十指蔻丹。
  她是个核雕痴儿。
  这样的姑娘像是上天特地为他而生,从眉眼到身姿再到言行举止,甚至是嗜好,宛如从他内心走出来一样。
  他说:“时候不早了,子烨便送你到这儿。前方已有马车等候,会直接送你回城里。你是我的知音,我也是你的知音,都说知音心有灵犀,你心中所想,子烨明白。”
  阿殷动动嘴,似是还想说什么,上官仕信指着头顶的皎皎明月道:“你瞧,今夜月色如此好,都不见半点乌云。”
  阿殷抿紧唇,轻叹道:“约摸是乌云也不愿挡了明月。”
  上官仕信目送阿殷的背影离去,驻足停留了半晌。直到江满过来时,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少东家,林姑娘也雕刻好了,只剩三人了。东家说约摸要天亮才能下山了。东家特地让我来告诉少东家,上边不急,有他亲自坐镇,少东家可以护送佳人回去,顺道赏月赏夜赏花赏儿媳妇……”
  上官仁的打趣与调侃,江满一字不落地转达。
  未料却见到少东家苦笑一声。
  江满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
  上官仕信直言:“你回去转告父亲,如今他儿子只能赏月赏花,媳妇还藏在核雕里。”阿殷所言的,他岂能不明。又岂会看不清?
  乌云若真想挡了明月,又又何难?
  来一阵风,便有了。
  再来一阵风,便也散了。
  归根到底,是不想而已。
  “少东家,方才我下来时,正好见到殷姑娘上马车,附近有可疑的人影。”江满望了眼已经消失在黑夜里的马车,又道:“说来也是奇怪,那人身手极好,藏得也极为隐秘,见着我了,却故意显露了身影。我本想追上去,只是他身手太快,没有追上,不过他看起来毫无恶意。”
  话音落时,江满见到他们的少东家露出复杂的脸色。
  与此同时,大屿山山下停了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
  马车不大,只能容下两人。
  而此时车外正站了一黑面郎君,偏头向着车帘,低声禀报着。
  “……那一日我救了林师姐后,在陷阱里时便在想像我这样的姑娘,居然能得子烨垂怜,还能得子烨一句嗜好核雕与我,约摸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言默十分庆幸隔着一道薄薄的车帘,见不到马车里自家侯爷的表情。
  不过不用亲眼看,他也知自家侯爷此刻的表情绝对是阴沉得很。
  果不其然,在他一字不落地把殷氏的话完完整整地禀报后,马车里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静。言深看了看车帘,又看了一眼言深,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是榆木疙瘩,侯爷让他上山跟着殷姑娘,跟便跟了,要禀报便也禀报吧,也不会挑些好的说出来的。他听了那么久,也知殷姑娘要表达什么,直接向侯爷禀报一句上官仕信惨遭殷姑娘拒绝,痛哭流涕回山顶不就好了么?保证侯爷听了内心欢喜,马车里也绝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安静。
  他对他摆摆手。
  言默眼角看也不看他,继续道:“殷姑娘上马车时表情很是愧疚,也十分沉重。”
  果真是木头脑袋啊,沉默一下会死呀!改成殷姑娘上马车时表情虽沉重,但也如负释重不就好了么?他对言默张嘴,比了个嘴型。
  言默看懂了,没理他,又道:“下山时,马车里时不时有叹气声传出。”
  言深瞪他。
  言默固执地表示要认真执行侯爷的命令,何为一字不落!这就是一字不落!
  言深没眼看了,只觉以后殷姑娘若成了他们沈家的主母,说不定会记恨上言默的。何为融会贯通?这木头脑袋就从未懂过!他们侯爷对殷氏容易心软,但凡言默扯一句,殷氏想侯爷了,这不就结了么?
  终于,沉默的马车里传出他家侯爷的声音。
  嗯,听不出喜怒。
  生气的前兆。
  “言深。”
  言深生无可恋地看了言默一眼,应了声:“属下去请殷姑娘过来。”准备离开时,顺道剜了言默一眼。就在此刻,马车里又传出沈长堂的声音。
  “让她带上核雕。”
  言深又应了声,身影方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回到绥州时,时辰也尚早。
  路边还有卖吃食的,阿殷便想着给姜璇买点吃食回去。今日斗核大有在以前听祖父说话本时的那种考生答完题等放榜的心情。
  能不能进核学,她已然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若不能进也无妨。她听说兰铮师兄都是第三回斗核了,至今仍是核学的候选人。
  她下了马车,买了几个刚刚出炉的烙饼,准备回马车时又有一人前来买烙饼。
  阿殷对身边接近自己的人都留心得很,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言深。
  言深不动声色地对她挤挤眼。
  阿殷顿时明白,支开了马车上的驭夫与几个保护她回去的随从,方与言深道:“可是侯爷有什么话要传达?”
  言深说:“侯爷姑娘带上核雕去见他。”
  阿殷拎着烙饼的手顿了下,问:“现在?”
  “是。”
  阿殷说:“……我先回去拿核雕,劳烦郎君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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