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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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议论被压在花香之下,陈伯衍复又环视四周,而后退入雅间内。
  孟七七倚在窗边,垂眸看着手中茶盏里飘着的一片桃花瓣,若有所思。沈青崖向他递去疑问的目光,他便道:“我好像忽然听到于尧的名字,他到现在还没被找到?”
  “不清楚。”回答他的是陈伯衍。
  孟七七抬头,蹙着眉若有所思。
  忽然,楼下传来骚动,隐约有高喊声传来。三人齐齐凝神静听,似乎是公主殿下到了。
  可十年前元武之争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么一场修士聚集的宴饮,与王公权贵毫不搭边,亏她也敢来。她就不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变成那只笼络修士、卖弄权术的出头鸟?
  孟七七仔细思忖着,忽然想到什么,道:“请她上来。”
  第84章 皇先生
  颐和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 但跟在她身边的不是鬼罗罗, 而是一位身着玄衫、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二人的到来在百花楼里掀起了不小的骚动,许多人想起颐和公主与陈伯衍的逸闻, 纷纷相视一笑。于是对于公主殿下为何能直入二楼, 竟无人感到疑惑。
  孟七七的目光却从两人踏入百花楼的那一刻起, 一直落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达官显贵豢养门客这不稀奇,但一个人经年累月养成的气度是没有办法完全掩盖的, 那个男人, 绝不是个普通门客。
  公主殿下敢在这时候亲自过来见他,这可跟昨日随便派个门客过来不一样, 与她顺路拜访孤山也不一样。这里是神京, 她亲自前来无非有两个可能。一, 她真的与陈伯衍有点什么。二,她有恃无恐。
  元武之争后,皇室对于仙门修士的忌惮达到顶峰,十年下来虽有所缓和, 可颐和公主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也不该犯这个忌讳。
  但有一个人能。
  孟七七朝沈青崖使了个眼色, 两人换了位置,变成孟七七背对着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孟七七却恍若未闻。
  “颐和见过孟仙君。”颐和公主见状,朝孟七七微笑见礼,一点儿都没有皇室中人的倨傲。尤其是她一身素衫,身无半点累赘装饰, 就连那细长的柳叶眉也不见丝毫女子的娇弱,英气十足。
  沈青崖从前只是耳闻这位公主殿下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非寻常女子。
  孟七七见沈青崖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不禁轻咳一声,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找孟某有事?”
  颐和公主望着孟七七的背,又转过头向身旁的男子请示,深色恭敬。孟七七看不到此情此景,沈青崖却不由诧异,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
  只刹那间,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便扩散开来。那男子爽朗地笑了笑,一边走过来,一边道:“不是颐和来找你,是我要见你,这才拜托她带我来。”
  孟七七这才起身,目光触及那人的脸,颔首道:“原来是皇先生来了,请上座。”
  男子大大方方地在孟七七对面坐下,打趣道:“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惊讶。”
  “我小师叔说过,来到这神京城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碰见什么都无需惊讶。”孟七七说着,挥手道:“大师侄,给皇先生倒茶。”
  陈伯衍点头应下,可皇先生,或是说当今皇帝陛下,却忽然露出一丝神伤。他牢牢地盯着孟七七,问:“他真这样说?”
  “先生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孟七七答。
  皇帝收回视线,眸中的那丝神伤飞快沉淀,眸中幽暗一片。那是能吞噬一切的黑,充斥着权势和野望的霸道无比的黑。
  孟七七的话仿佛刺到了他心中某一处痛处,他却并未深谈,转头看向沈青崖,道:“这是你的朋友?”
  “是。”孟七七。
  皇帝的目光依次扫过孟七七、沈青崖、陈伯衍三人,道:“三个人,真巧。当年我也有两个生死至交。”
  孟七七听着,却不置一词,好似漠不关心。
  皇帝恼了,佯装的恼怒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来找你?果然是周自横的后生,这气死人的脾气与他一般无二。”
  孟七七比他更无奈,“皇先生,是您来找我的,您有什么事儿,得主动告诉我呀。您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皇帝气乐了,伸出手指无可奈何地朝孟七七指了指,“也就你与周自横敢这般与我说话。”
  “哪里,晚生在金陵的时候,可净听别人吹嘘王府有多富贵了,真没碰上几个人提起您的。”孟七七道。
  “你这后生,还兴告状呢?”皇帝道。
  “这哪是告状,后生与长辈拉家常,可不是常有的事?”孟七七道。是皇帝先摆出长辈的架势套近乎的,那可就别怪他孟七七顺竿子往上爬,他就是爬得快一点,那能有错吗。
  皇帝脸上带着笑,却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与我告状也没用,王家的事儿是你们仙门的事儿,他们既没有鱼肉乡里,又没有草菅人命,我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先生这就全然不管了?”孟七七道。
  “管也可以,不如你来?从前谁落我面子,都是周自横替我出头的。”皇帝笑笑。
  孟七七失笑,这一山更有一山高,敢情碰上了个老无赖。不过对方一口一个周自横,却叫孟七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心里冷,面上也就冷了。
  孟七七道:“皇先生不如先说说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吧。”
  皇帝察觉到他的变化,脸上的笑意亦渐渐消退,道:“我知道,他一定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我们三个人里,就他的性子最倔,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我身在神京,四面高耸的围墙把我困在其中,有些事不是理所当然就可以办到的。好人不一定长命,是非不一定会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他那样爱憎分明、从一而终。”
  孟七七默然,良久,才幽幽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皇先生所说的一切都已过去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您与我小师叔既然断得干脆,不如也忘得干脆。”
  孟七七的话似是触到了皇帝的痛处,伤口被掀开,惹得他眉头大蹙,“若我轻易便能忘怀,还谈什么生死至交?我只当他一时气话,可谁料他果真再未踏入神京一步。他不再认我这个大哥,难道连他赵二哥也老死不相往来了?”
  话音落下,雅间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皇帝起伏的呼吸声,意难平。
  “父皇……”颐和公主心疼地站在一旁,却又插不上话。
  孟七七却好似不为所动,说道:“先生说再多,也无用了。我小师叔至今下落不明,先生可曾寻过他?”
  皇帝怔住,长久地没有说话。难言的沉默在众人之间缭绕,末了,他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道:“神京是座雄城,护着我,也困着我。我此生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去外面见他一面,人却已慢慢地老了。”
  孟七七沉默,皇帝便回过头来无奈地笑了笑,道:“我知道多说无异,今日来见你,不过是想请你去见一见赵海平。”
  “赵将军?”孟七七问。
  “没错。”皇帝端起茶杯,茶已凉,入口微苦,正如他此刻心情。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当年你小师叔、禁军前统领赵海平还有我,乃是结拜兄弟。十年前元武之争,我与四郎分道扬镳,海平也辞官归隐,不再见我。没想到我等不来四郎,却等来了你。”
  孟七七低眸沉思,末了,抬眼问:“皇先生是想请我做个说客,请赵将军见您一面?”
  “没错。”
  “可您贵为神京之主,想要见一个人,又有何难?”
  “难,很难。”皇帝直视着孟七七的眼睛,苦笑着摇头,声音带上了一丝嘶哑,“我或许能强行要求他开门,却破不了他心中的藩篱。”
  四目相对,皇帝已经抛下了颜面,用平生仅见的温和语气对孟七七发出请求。颐和公主从未见父皇如此低声下气,心中泛起的波澜足以颠覆她对过往事情的判断。
  而孟七七,此时竟还能保持平静。
  颐和公主看看父皇,又看看孟七七,终忍不住开口道:“孟仙君,我……”
  “颐和。”皇帝却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颐和公主听话地闭嘴,目光不由向陈伯衍望去。陈伯衍却不曾看她一眼,这刻意的忽略让颐和公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良久,孟七七终于开口:“好,我答应您。但是我只负责传达您的意思,至于赵将军愿不愿意见您,我不能保证。”
  说罢,皇帝已张口便要应下。
  孟七七却忽然察觉到什么,耳朵动了动。随即他勾起嘴角,起身打断皇帝的话,道:“作为交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皇帝答得干脆。
  “从前晚辈还未拜入孤山剑阁时,曾在神京惹了点小小的麻烦,如今这麻烦找上门来了,着实恼人。我还要赶着去见赵将军,所以想劳烦皇先生把这麻烦给我除了。”孟七七道。
  皇帝望着孟七七挂着淡笑的脸,猜不准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与他做交易。可孤山的小师叔,即便再不成器,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求到他头上?
  思忖再三,皇帝隐隐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当机立断,“好。”
  “多谢。”孟七七拱手谢过,随即片刻也不拖延地挥手让陈伯衍开门,道:“这麻烦现在就在楼下,请。”
  皇帝朝颐和公主点点头,颐和心领神会,率先出得门去。
  孟七七三人却未跟上,颐和公主再回过头去看时,雅间内已空空如也,只剩孟七七的一句话在风中飘散——
  “择日不如撞日,晚辈这就去见赵将军,告辞。”
  第85章 赠君花
  百花楼前, 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陈家堂堂主陈诚站在最前面, 身旁跪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仔细看他被衣袍遮着的腿, 有些不自然的弯曲。这两人周围, 还有许多陈家堂的帮众环绕, 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人,如今却一个个低着头, 仿佛受着什么奇耻大辱。
  这确实是奇耻大辱。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 那个跪在地上的青年便是陈诚的儿子,后面拿着拂尘一脸沉凝的便是陈家堂供奉五道山人。
  这么大的阵仗, 让百花楼掌柜的欲哭无泪。
  来往行人纷纷停下, 好奇张望, 不多时便把此地堵了个水泄不通。楼里的修士们亦不明所以地张头探看,人愈多,跪在地上的青年头便越低,攥着拳头咬紧牙关, 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啪!”忽然, 一盆牡丹因为人群的拥挤从窗台上掉下, 将鼎沸的人声暂时压下。
  百花楼掌柜的心中一哆嗦,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今日百花楼的花可都是客人送过来的,这已经折了一盆,若是对方追究起来,他可怎么交待?百花楼的招牌可都要砸了啊!
  掌柜的抹了把汗,再三劝陈诚等人先行离去, 百花楼已坐满了人,今日不再迎客。陈诚却执意不走,直言他是来找孟七七赔罪,希望能见他一面。
  这事儿眼见着不好收场,掌柜的连忙遣人去二楼询问。黑街的陈堂主他可也得罪不起,让他把人赶走,他是万万没有这个能力的。
  然而去询问的人还未回来,跪着的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青年的身子颤了颤,脸色已经开始发白。虽说这也太虚弱了一些,可众人看到他的瘸腿,便又把质疑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造的是什么孽啊,为什么让他一个人跪在那边?”
  “不是说得罪那位什么什么小师叔了吗?”
  “可这……你们看到那几个了没?据说都是大人物啊!”
  “等了半天楼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究竟怎么回事?”
  “……”
  众人议论纷纷,颐和公主与皇帝却仍逗留在百花楼内,隔着半掩的窗扉将外面的躁动收入眼底。
  颐和公主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父皇的神色,朱窗的阴影遮着他的半张脸,那双深沉晦暗的眸子微微眯起,让她心中一凛。
  刚才正是皇帝在临出门时忽然改了主意,留在楼内静观其变。可这个“变”,着实令他不甚愉悦。
  可此时外面的人对于楼内的情形一无所知,尤其是陈诚,他甚至刚刚才知道公主殿下先他一步进了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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