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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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要冬天了。
  前世,他也是冬天回来的吗?苏沅仔细想了想,一点儿没有想起来,因前世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也与世长辞,她一直在守孝,关于陆策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口里听说的。她当时也没有什么心情,故而很多都是不太记得了。
  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陆静英高声道:“二妹,我们快点去花厅吧,祖母都吩咐好了。”
  这样一说,陆静姝也不好借口说去闺房里,轻轻捏了捏苏沅的手:“等会儿我们坐一起。”
  看来避免不了,苏沅没有办法,不过陆静姝那么照顾她,又很是高兴,心想等那些珍珠饰物打好了,一定要送给陆静姝一份。
  众人去了花厅。
  陆焕扬虽是侯爷,可平时喜欢附庸风雅,经常要弄些稀有的东西来,什么孤本,真迹,家里非常的多,陆嵘就借出来在人前炫耀。
  今日这几幅画价值连城,是吴城子中年时的画,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故而其中两幅画都透着极为阴郁的味道……连绵的山,上空罩着大片的乌云,黑夜下的湖水,映着月光闪动着惨白的光芒,叫一干年轻人看得由不得屏息。
  他们怎么能体会这种绝望的心情呢?苏沅心想,不像她,在其中已经挣扎了十年,她看着那乌云,那湖水,想到了那天的大雪,想到临死前的一刻,好像是害怕,又好像是解脱。一时面色变幻不定,如同迷雾般让人看不清楚。
  “《静夜》是吴城子在白鹭湖画的。”韩如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竟然对着自己说话,苏沅眼眸一下睁大了,闪过丝惊诧之色,这对韩如遇来说,十分的有兴味,他挑眉道:“你喜欢这幅画吗?”
  狭路相逢,躲也躲不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掉头而去?这会叫人起疑心的,苏沅略垂下眼帘道:“谈不上喜欢,就是比起此前见过的热闹,这幅画极为的特别吧,”她向韩如遇道谢,“本不知这名儿,谢谢韩公子告知。”
  她一下又大大方方的,好似以前并没有冷待过他一样,韩如遇不由沉思。
  苏沅却再也不能继续欣赏这幅画了,转过身走到另一边去,她没有发现苏锦瞬时变冷的目光。
  倒是陆静妍不合时宜的道:“画与字总是分不开的,天热懒得出去赏花,我们在这里写写字吧,正好叫表哥指点一下。”
  那是在苏家时曾提起的,只苏锦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写字趁机让韩如遇指点呢,她可是亲眼看到韩如遇主动同苏沅说话的,而苏沅一点没用什么手段。若现在她还竟眼巴巴等这个机会,岂不丢人?
  偏偏陆静妍不知,吩咐丫环去取笔墨,苏锦只好说自己不舒服。
  陆嵘听了,着急道:“二表妹,你是冷着了不成?”
  他袖子里揣着猫眼石,非常近的凑过来,也不知早上吃了什么,有种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苏锦一直不喜欢他,此时说不出的厌恶,一阵反胃竟是吐了。
  陆嵘对苏锦的心思,陆静英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家哥哥谈不上出色,她便不勉强苏锦,连试探都不曾试探,可再如何,陆嵘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罢?眼见苏锦对着陆嵘呕吐,陆静英的眉头一下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10章
  那冷冷的脸色映入眼帘,苏锦心头不由一跳。
  她的亲姐姐苏瑜早早嫁了出去,府里只留苏沅一个仇敌,苏锦没有帮手,老夫人养大她却从不苛待苏沅,至于苏承芳,自小勿论她耍什么心机,苏承芳总能处理的不偏不倚,令人信服,又不叫她受委屈,生不出恨来,故而便是拉拢陆静英对付苏沅。
  此时怎么能让她误会?
  苏锦咳嗽道:“我早上起来就有些头晕,许是晚上盖薄了……”她朝陆嵘一笑,“大表哥,我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的。”
  陆嵘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静英听她一番解释,半信半疑,淡淡道:“你不早说,早说的话今儿也不必来,在家里好好歇息。”
  “我以为不重,自己能好的呢。”苏锦苦笑道,“谁知道这里放了冰,便是不行了。”
  “那赶紧请个大夫看一看。”陆嵘比谁都担心,大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那你这里也不要待着了,去妹妹的闺房好了!”
  那么的体贴,陆静英眸光闪了闪,暗道哥哥怎么这么傻,苏锦根本就不喜欢他,难道看不出来,非得要别人提醒吗?真不知道,同一个父亲母亲,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想着,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俊秀绝伦,聪慧无双,忍不住就咬了牙。
  就是这个人自小压制住了哥哥,样样都胜于他,哥哥便是越来越平庸了!
  她瞧了一眼苏沅,苏沅的相貌也是压过苏锦……这世间的庶子庶女原都不该生下来,陆静英拂袖叫丫环搀扶苏锦出去。
  因这件事儿,众人多没心思赏画了,苏沅落得个清静,去看了眼苏锦便在陆静姝的闺房一直待到午时出来用膳。
  苏锦也没什么事儿,大夫开了药,下午同她们一起回苏府静养。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过得几日老夫人要去庙里进香,吩咐下人们准备,苏沅晓得她老人家是要去白马寺,而不是在城内的元君庙。前世也是有这一茬儿的,她跟着一起去上香,结果与苏锦不合,赌气在寺里的香客房待了一下午,连初秋的景致都没有看,由不得心想,这回再去,她得好好欣赏下白马寺的景色了,那里的枫叶应该已经开始红了。
  苏承芳下衙回来,也得了这消息,因老夫人一早提过倒没有意外,直奔阮珍那里用晚膳。
  什么都摆好了,白勺河虾,清炒芦蒿,双菇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跟阮珍的样子一样好,他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坐下来笑道:“今日怎么样,有没有胃口?我记得你怀沅沅时,什么都吃不下。”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阮珍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苏承芳非常的难以接近,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尊冷面佛,她几乎不敢过去说话,要不是姑姑在后面催促,说错过机会,父亲哥哥都要没命,她是没有胆子的。
  后来一开口,苏承芳抬起头,眸色好像月光般清冷。
  她当时以为不成了!
  “在想什么?”苏承芳见她发起呆来,笑道,“你最近总是走神。”
  “没什么。”阮珍摇摇头,替他夹了虾肉,“我胃口很好,中午吃了许多河虾,你晚上多吃点。”
  苏承芳莞尔:“我们家河虾都吃不起了吗,还要你省着?你不喜欢吃肉,虾就多吃些,不管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阮珍面一红,给自己夹了只虾。
  “我明日陪母亲去白马寺,那里的素斋很好吃,到时候带几样给你。”苏承芳看着她,阮珍用膳总是很慢,小口小口的,好像要把人的耐心都磨掉,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见她偶尔吃得快了,有点担心会呛到。
  阮珍很高兴:“那我要吃素鹅。”
  “别的呢?”
  阮珍睫毛眨了下:“老爷有空去赏景的时候,摘片枫叶给我吧。”
  苏承芳笑起来,他就知道阮珍会这么说,因为她喜欢赏景,喜欢春天的梅花,夏天的荷,冬天的雪,秋天的枫叶。多少年的相处,一点点透露,他是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这女人要不是予他为妾,只怕早就在天地间闲游,好似阮直曾经一样的逍遥。
  他唔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男人事务繁忙,很快就去书房了,阮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明日老夫人去求姻缘签定是要苏承芳亲自去求的,他会求到什么样的姻缘呢?像他这样的人,将来续弦的正室夫人一定是又高贵又博学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该想的?
  她困顿了,躺下歇息,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日被接入苏府的情景,苏承芳穿着件天青色的锦袍走进来,好像天上的谪仙似的。
  不知道,他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阮珍迷迷糊糊睡着了。
  老夫人与白马寺的方丈有善缘,故而很是愿意去那里,但那儿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可算是冷清。苏沅站在庑廊下,心想那一日她就是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的,父亲怕灭了灯,叮嘱庙里的沙弥一定要看好。回来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父亲淋了雨染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想起那张越来越削瘦的脸,苏沅鼻子由不得一酸,见到苏承芳时,快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素斋!”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父亲。
  苏承芳任左侍郎之后,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
  女儿依恋的眼神叫苏承芳心头一暖,笑着道:“那自然好了,锦儿也喜欢吃。”
  “我可以带一些回来吗?”苏沅惦记着阮珍。
  “早就说好了,要带素鹅。”苏承芳的眸中有一些宠溺。
  很早她就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看重,所以她仗着这种感情从来不屈服于苏锦,以前甚至想过,假如母亲是嫁给父亲的,一定是对神仙眷侣。
  “爹爹,您往后不能光顾着衙门的事情,您得养好身子,不要太劳累了!”苏沅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长命百岁。
  苏承芳由不得失笑,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养身体了?
  父女两个十分的亲密,苏锦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这种不满,问道:“爹爹,您在同三妹说什么呢?”
  “在说素斋的事情,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豆腐,等到白马寺,多要几份。”苏承芳语气温和,“走吧,你们祖母恐怕要着急了,还说什么赶吉时,进香要什么吉时?”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随着他去上房。
  老夫人果然是一刻不缓,连忙就同他们去垂花门坐车。
  休沐日,进进出出的车队甚多,他们的马车都有所耽搁,不过苏承芳时任三品,许多马车都要避让,到底还是比别家的快多了,很快就出了城门。
  到得山下,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带上帷帽,轻声叮嘱:“拜菩萨要心诚,一会儿你们先拜了,我有事跟方丈说,你们到时在客房,要么出去看看秋色。”
  “我们也要拜呀?”苏锦笑起来,“我银子都没有带呢!”
  “银子我这里多着,你尽管用,写自己的名字。”老夫人点点苏锦的额头,“晓得来白马寺还不带银子,你定是早就指望我这里的了,贪心鬼!”
  苏锦依偎在老夫人胸前,嘻嘻直笑,好像个几岁的孩子。
  要是往前苏沅可能也做得出来,但她现在只是安静的看着,微微的笑,这种亲昵她只能在父亲,母亲面前才能流露了。
  老夫人招呼苏承芳,四人往山腰走去。
  路上有些冷清,绝不像元君庙那样的热闹,越往高处走,越是有风吹来带着秋天的气息,石阶旁的枫树果然开始红了,只是红得不够艳,还透着几分青黄。苏承芳找了一片比较红的摘下来,放入袖中。
  行到寺庙口,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巧了,您也来进香吗?”
  那声音有些陌生,苏沅好像没听过,但抬起头来,瞧见那光鲜的裙衫,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早已经去世的甄氏的妹妹甄筠,苏锦的亲姨母,以前经常来府里看望苏瑜和苏锦,但父亲去世之后,便是很少见到了。后来她嫁去韩家,更是不太清楚甄筠的行踪,不过临死前,依稀记得甄筠好像在韩家出现过。
  “姨母!”苏锦欢喜的叫起来,扑到甄筠怀里。
  甄家钟鼎之家,姻亲自然不差,甄筠嫁给程珣也是门当户对,在那里养尊处优的,苏沅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总是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穿件海棠红绣梨花的褙子,藕荷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堕马髻,插两支金簪,将她的姿色不由都往上提了几分,看起来不太像三十出头的人。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苏沅因苏锦的关系,前世并不待见甄筠,但而今她许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礼貌的上前行礼。
  甄筠微讶,瞧了眼苏沅,只见她秀眉如柳,肤白似雪,依稀间仿若见着了阮珍,十六岁的阮珍来到苏家,她记得姐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阮珍比起姐姐亲手挑选的侧室,委实是好看太多了。
  第11章
  甄家一直居于京都,但甄筠外祖家却是在汾阳,甄筠的姐姐甄氏年少时也住在汾阳,当时苏老爷子与甄家老爷同朝为官,由江大人从中牵线,两家便是有意联姻。听说甄氏端庄贤淑,回到京都之后苏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看得一眼也颇是满意,后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谁料到甄氏原来身子颇是柔弱,时日长了越发显露出来,伺候苏承芳不得,便是主动予他添补侧室。
  二老对甄家隐瞒此事颇是恼火,但看甄氏行事体贴大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不管病疾仍旧晨昏定省,到底不忍心叫苏承芳休妻也就包容了下来,但甄氏在四年之后还是去世了。
  甄筠心想,要是当年姐姐可以放弃了苏承芳,也许还能活得长一些,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总提起您呢,还有老爷子,他老人家在苏州可好?”
  苏承芳的父亲苏鸣盛五年前因病致仕,因京都太过干燥,去了苏州静养身体,住久了十分喜欢,写信说身体渐渐康健,竟是不愿意再回京都。人老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人也罢了,不想去催他回来,反正苏承芳已经能撑起苏家,父子两个常以信笺叙话。
  “劳她挂心了,倒是都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显然对甄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还不曾放下,不过甄筠经常来探望,她还是很客气,“你今日是来替程老夫人进香的罢?”
  “是啊,母亲什么都能忘,唯独不忘这个。”甄筠笑着上前虚扶老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入庙门,苏沅在后面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淡却很吸引人,好像总想使劲嗅一嗅似的,但随着甄筠走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路上有小沙弥来迎,姐妹俩去正殿拜佛之后都供奉了银子,出于对这一世再生的感激,苏沅觉得得了上天恩赐,出了大手笔,苏锦瞄一眼发现有一百两银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苏沅这个人真是像阮直了,挥金如土,在祖母那里,也不过是给两百两银子吧!
  她难道刚才是在菩萨面前求了良缘不成?苏锦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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