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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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万城被攻下的非常容易。
  夏国宫中的尚书仆射在发现已经无人可以抵御的时候,遂保护着赫连昌的母亲,打开宫城,带着剩下的宫卫和精兵往西南方向逃走了。
  西门打开的那一刻,北门和西门同时被攻破,拓跋焘带人率先进城,下了军令,夜晚不易巷战,所有人火速进入皇宫,攻占大夏宫,除此以外,不可杀戮平民,不可搜刮,不可奸/□□女。
  按照北方胡人一贯的传统,攻占某个部落或某个地盘,那首先就要搜刮一空才算是被打下来了,可军令如山,所有人都只能往宫城冲去。
  拓跋焘派人找到回了他的武器,越影被他留在了偏僻之处,因为怕它跑开,拴住了缰绳,拓跋焘派去的部将却没有找到越影。
  好在拓跋焘在去宫城的路上,发现有一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样子的人和他的马在“搏斗”,越影一副死都不跟他走的样子,所以拓跋焘直接将那“百姓”绑了,拿回了自己的马。
  越影经过这一天的折腾似乎已经疲累不堪了,一到了他哥哥“超光”的身边就不再折腾,马奴给它吃豆饼,也就只吃了几口。
  拓跋焘看着大夏宫高大的城墙,凶恶地笑了起来。
  老子的马和老子的兵器都找回来了,下面就该找人了!
  ***
  大夏宫。
  贺穆兰原本没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上去,首先,她不是个腐女;其次,她也没把自己当成个男人……
  可当“赵明”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衣服,似乎很想一头碰死的样子时,贺穆兰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那啥,似乎自愿献身和被人发现在献身是不一样的,后者大概会让女人更加羞愧难当?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
  贺穆兰从“赵明”身上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原本就有刀伤,被“赵明”一咬,血渍已经渗出了玄衣,好在现在是夜晚,血渍不大明显,否则说不定等她回到宿卫们之中,又要留下一个“战况激烈”的传说了。
  看到“赵明”那悲愤的表情,贺穆兰忍不住扶额而叹。
  “你在那羞愧个什么劲儿啊,我才有一头撞死的冲动好吗?”
  贺穆兰把“赵明”的衣服掩了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女孩大约就十五六岁大,搁她的时代,不过就是初三高一的年纪,如今却遇到国破家亡之事,又要拼命藏着这么一个小孩,确实不容易。
  可不容易归不容易,她却不能当做没有看到。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是夏国平原公赫连定的家人?这个年纪,应当是儿子吧?”贺穆兰把那小孩的手反剪在背后,拉到自己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躲过了一劫,然后藏在这宫殿里?”
  “赵明”擦了擦眼泪,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这位大人,这可能是平原公唯一的血脉了。他们都说平原公投降了魏人,那您不应该如此对他才对啊!”
  就从贺穆兰慎重的态度里,赫连明珠已经察觉到兄长绝对没有投降魏人的事实。
  “该怎么对他,是我们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贺穆兰摇了摇头,“赫连定大人是位英雄,我们魏人很佩服他,不会亏待他的儿子的。”
  “可也不会给他自由!”
  “赵明”低吼出声。
  “我一向认为自由这东西,只要你的心没有顺从,就不算是被奴役了。”贺穆兰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赫连昌疑心病太重,临阵之前诛杀有功者的亲眷,已经是自寻死路,这位平原公的后代过的再惨,也不过就是和赫连昌在的时候一般,被幽禁着罢了。”
  “何况我国并没有扣押人质来威胁其亲人的先例,这位赫连郎君到了我国,不见得就会变成阶下囚。”
  贺穆兰如此说道。
  “那怎么可能?这可是赫连定的……”
  “又不是赫连昌的儿子。”贺穆兰轻笑了起来,“赫连定不过是平原公而已,搁我大魏,宗室都成百了,王爷十只手都数不过来。再说,夏国国君都没了,整个夏国都尽入我大魏的囊中,陛下要抓一个宗室的儿子威胁什么?又有什么好被我们觊觎的?是你想岔了。”
  虽然知道大夏一定是保不住了,可被这位敌国的将领用如此笃定的态度说出“你们夏国什么都是我们的,我们还要拿人质换什么”的话语,赫连明珠还是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悲哀之感。
  亡国之人,无论是皇族还是百姓,不过都是沦为奴隶而已。没有了家国的人,是注定没有了归属,也得不到尊重的。
  赫连明珠仔细思量贺穆兰的话以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夏国国君之子还有可能重新复国,可他的兄长连王爷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位“平原公”,赫连昌的儿女们都被抛弃在大夏宫里,若论血缘,赫连止水反倒是最远的一个。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赫连止水和赫连昌有着彻骨的仇恨,让他为赫连昌报仇什么,是根本不可能去做的。
  这样想来,赫连止水索要提防的反倒是想要杀了他的亲伯赫连昌,而不是外面一心想要赫连定归降的魏人。
  无论什么人,在思考的时候总会平静下来,赫连明珠也不例外。赫连止水虽然听不懂鲜卑话,但却知道姑姑在听了这个魏国人的话后渐渐放松,孩子总是很敏感的,一时间,三个人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谐。
  贺穆兰这时候才敢松一口气,将反剪着赫连止水的手松了下来,只是依旧将他抱在怀里。匈奴人的发型很有特色,有点像是后世的满族人,不过大瓜瓢留在头顶,贺穆兰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用手掌抚摸着他的头顶,又对“赵明”说道:
  “你只是个宫人,并不能决定赫连家这位郎君的未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和他谈一谈,让他自己选择该怎么走。这样偷偷摸摸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时间久了,他会变成一个猥琐阴毒毫不光明磊落的人,我觉得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把一个好生生的孩子扼杀成怪物,你觉得呢?”
  贺穆兰想起金庸先生笔下的“慕容复”,明明是一个可以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却被国仇家恨折磨成了狡诈虚伪的小人,最后彻底疯了,一天到晚做着他皇帝的春秋大梦。
  赫连定原本就不是皇帝,他的儿子无非要背负“亡国”的伤感,却不一定要背负“复国”的责任。
  这国君,原本就不是他家的。
  赫连明珠听了贺穆兰的话,像是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
  他居然觉得一个人的性格将变得阴鸷,是比亡国还要可怕的事情?
  覆灭一个国家,在他口中是那么普通的一件事吗?
  她带着满腹的震惊,用匈奴语和自己的侄儿说起了什么。赫连止水正不自在的被抱着自己的男人摸着头顶的头发,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不知所措极了,又听到她姑姑所转述的话语,顿时沉默。
  片刻后,他开了口:【姑姑,我恨赫连昌,也恨魏人。但我不想做赫连昌那样的人,我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做能拯救国之危难,无论任何时候都能坚持下去的强者。
  【成为这样的人,会很辛苦。我们被他发现,肯定是不可能再藏起来了,若你回复平原公之子的身份被送到佛狸那里,也许会受到礼遇,也许会受到屈辱。】
  赫连明珠很少有“自己选”的机会,但她觉得若是她侄子想选,她也许做不了什么事情,但至少能陪着他。
  【最主要的是,如果平原公选择了‘反抗’,你的下场会很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替你选择,因为在我看来,没有一条路是安全又尽善尽美的。这位将军说应该让你自己选,你认为呢?】
  贺穆兰听不懂匈奴话,所以她不知道这两人真的是在沟通,还是在算计着如何糊弄过去这次,但贺穆兰相信人性。
  她相信只要是人,都是趋同于更光明磊落,更有身份的活着。哪怕有一丁点的机会,对于这样年纪的少年来说,都不愿意偷偷摸摸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生活的。
  姑侄两人商议了一会儿,赫连明珠突然对贺穆兰行了个大礼,趴伏下去,开说说道:“他们都说您是将军,您又表现出对魏帝十分熟悉的样子,那一定是魏国大可汗身边之人。这位少年是平原公的长子赫连止水,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我若将他交给您,您能保他不死,平安地长大吗?”
  贺穆兰一听到这孩子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他是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
  她听若干人说过,就是张渊让叛逃的狄子玉转达了他的“诚意”,结果魏人全都相信了他因重外孙死而对赫连昌的“仇怨”,实施了北门外的计谋。
  而后的结果她也看到了,拓跋焘站在北门外大骂张渊“居然敢设计我们”,赫连昌也成功从西门跑了,这位老臣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了世人,虽然赫连昌这位君主对自己不义,但他却不能对自己的君主不忠。
  “正是那位的亲眷。”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为什么会惊讶,但张渊在诸国之中的名气很大,又曾是前秦皇帝苻坚的侍郎,历经四十余载,他会听过也是正常,所以继续问道:
  “你能保证吗?”
  贺穆兰摸着这孩子头的手顿住了,这样的举动让赫连止水不安的抬起头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用一种正常人一看就不是敷衍的严肃态度对着怀中的这个孩子开了口。
  “你是张史令的亲人,理应懂得汉话,对不对?”贺穆兰用了汉话,那孩子果然用正宗的“洛阳雅音”回了一句“听得懂”。
  这雅音比贺穆兰的魏国方言版还要正宗。
  “我并不能保证你不会死,因为我不是那位陛下,也不知道夏国日后的命运如何。”
  “但就在我们攻城之前,我们的那位陛下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能将夏国的伤害减弱到最小,能够不让自己的部下对夏国的百姓造成刻骨的伤害,结下仇恨。对于我们的陛下来说,夏国一旦被攻破,夏国的子民就是他的子民,夏国的百姓就是他的百姓,屠城或者引起灾难,都是对我们自己的损失。”
  贺穆兰不要脸的拼命往拓跋焘脸上贴金,希望能让这个孩子的恐惧心降到最低,不至于一开始就抱着满腔的怨怼对待未来的“主君”。
  拓跋焘也许是个很英明的人,但英明的人并不代表可以坦然对待别人的冷脸和完全掩饰不住的敌意。
  “赫连昌出城时,陛下带着我们,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就是为了要生擒他。其实将赫连昌杀了更快,十几万人一阵乱射,赫连昌也活不了了。但为了能抓住他威胁夏国的文武百官投降,我们不得不大费周章。”
  “只有统万城和平的开城投降,统万城里的人才能得以和平的归顺魏国,不至于因为抵抗而造成生灵涂炭。我知道我们是带着大军踏平夏国之人,说这样的话很虚伪,但在这个乱世,能有这样想法的君主,是很少很少的。”
  “夏国是第一个被我们大魏灭掉的国家,未来还有更多。凉国、燕国、秦国,我们魏国压抑了许久,终究是要等到将他们扫平的这一天的。就算为了做给其他的国家看,陛下也不会大开杀戒,更何况陛下很欣赏平原公,连赫连昌抛下城墙的那些头颅都派人冒着危险捡了回来。所以我有九成肯定,他不会为难赫连止水。”
  “在我们魏国的军营里,有高车人、有汉人,有杂胡,有各种其他小国的后代,甚至还有柔然的叛将归顺,也得到重用。秃发鲜卑的王子灭国后,在魏国担任了重要的位置,我们魏人都很尊敬他,我们并不是只用鲜卑人。”
  “如今夏国已经即将灭亡,夏国未来会成为魏国的国土,夏人也会变成魏人,对于你来说,除非真的报着‘复国建业’的想法,否则都是要选择效忠主君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们的陛下都比赫连昌要可靠的多了。”
  “你是英雄的儿子,理应跟随英雄,成为英雄……”
  贺穆兰看着眼睛突然有了些神采的赫连止水,叹息道:
  “赫连昌不是英雄,因为一个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迫害孩子和妇人的。”
  正是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赫连止水的心房。那一日武英殿上的惨叫,血流成河的青砖,他深夜抹黑分辨尸身的痛苦,全部化成了莫名的郁气,在贺穆兰的这一句话中被彻底引发了出来。
  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皮,痛苦地抽泣,以至于赫连明珠用匈奴话无论如何劝慰,都充耳不闻的地步。
  贺穆兰知道这个孩子的神经应该是已经紧绷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哭出来反倒是好事,所以对着“赵明”摇了摇头,做出了阻止的眼神。
  “赵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贺穆兰,低声说道:“我们都是亡国之人,将军其实可以不必和我们说这么多的。”
  “这世上本没有千秋万代的国家,也没有能够永生不死的帝王,但总有些人,能将自己的名字千古流传。我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做千古留名的英雄,而不是成为痛苦一生拘泥于过去的可怜人。亡国并非你们的过错,也不是我们的错,大家都是听从各自君主的命令行事。汉人有一句话,叫‘民贵君轻’,你们的君主把他自己当做最重要的人,亡国也就在眼前了。”
  “百姓还能得到善待,可贵族和宗室……”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那么多历史中宗室的下场,就忍不住满脸戚容。
  “在搜刮民脂民膏而被供奉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啊。”贺穆兰随口下了结论,颇为不以为然。
  叫底下人去送死,拼命的横征暴敛的时候,就要想想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怎么打仗的问题。如今打不赢了,承受代价也是应当的,谁叫你把军费都花光了呢?
  好歹魏国还有军户田,军户马,夏国又要人打仗又什么都不给,鬼愿意!
  “我相信你们的大可汗,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赫连明珠看着有些愕然的贺穆兰,轻声说道:“你是个好人,像你这样心地如此宽厚的将军,在话语中只有对自己君王的尊敬,那这位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的每一句‘我们的陛下’,都让我感觉到了那位君主在你心中的地位。他应该是位明君,或者也是个如你描述一般的好人。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平原公家的大郎啊。”
  贺穆兰发现这个女孩放松下来时,那声音好听的能让人眯上眼睛。这么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长相应该也不差吧?
  四公主身边的侍女尚且有这种水准,也难怪那位四公主后来成为拓跋焘的皇后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还真不好意思,喜欢用“我的陛下”的,是花木兰同志,她只不过习惯了以后,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
  等等,这么说来,这个“赵明”刚才似乎是给她发了好人卡?
  好像也给拓跋焘发了一张?
  这年头,连宫女都开始发好人卡了!
  .
  一刻钟后。
  在宿卫们好奇又充满疑惑的气氛之中,贺穆兰带着“赵明”和赫连止水回到了正殿。
  刚刚去后面找贺穆兰的宿卫刘尼一直阻拦他们去后面,并且说贺穆兰在做正经事,所以他们只能沉闷地在前面等着,无论如何问刘尼发生了什么事,后者都只是红着脸不停摇头。
  这些人都不是笨蛋,有些在家中也曾是女仆成群,奢靡过一时的纨绔子弟,顿时对刘尼挤眉弄眼,猜测各种可能。
  不乏有比刘尼看到的“事实”更为大胆的。
  但这些香艳的猜测通通在贺穆兰带着小宦官和那个男孩回来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因为贺穆兰的解释。
  “这是赫连定的长子赫连止水,侥幸逃脱了赫连昌的屠杀。他被小宦官藏起来了,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从后殿带了出来。”
  赫连定的长子!
  赫连定唯一活着的儿子!
  贺穆兰担心宿卫们会对他产生敌意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毕竟朔州城外一战,许多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死在赫连定的铁骑之下。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就是张渊那个重外孙。张渊会不会降,就看他这位重外孙了。”
  果不其然,刚刚还有点敌视的眼神立刻变成了探究和好奇。张渊的名头太响,就连赫连昌必被生擒的局面,都被他将计就计的踏出了一条生路,让赫连昌成功逃走。
  若是张渊能降,夏国的重臣肯定会归顺大半。
  贺穆兰拍了拍赫连止水的肩膀,示意他就跟在她身边就好。那女宦官低头弯腰地跟在贺穆兰身边,也在她身后跪坐了下去,再也不抬头了。
  刘尼满脸迷惑地看向贺穆兰,与贺穆兰的眼神有了一个短暂的接触。
  刘尼的脸上写着的全是“我看的不是这样的,怎么又变出一个人来”这样的东西,而后想起后殿里的搏斗之声,便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赫连止水的屁股,又看了看他脸上犹有泪痕的小脸,脸色一下子白了。
  贺穆兰不知道刘尼为什么老是看赫连止水,只当他是好奇,便小心的用身体遮住赫连止水的身子,担心这孩子会敏感的发现,然后善意地对刘尼一笑,眨了眨眼。
  ‘哟,兄台,我刚才真不是在做坏事哟,你看,我真的是去抓小孩去了哟!’
  咦?他的脸色为什么更白了?
  ***
  大夏宫的陷落比统万城更为容易,夏宫中的宫人几乎是直接打开宫门,迎接了这位新主人的到来。
  拓跋焘为了担心自家的属下生事,除了一些分去控制夏国文武百官的将领外,几乎是带领着所有人的人马直奔宫城的,结果宫城没抵抗直接就开了,就如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实在是没滋没味的很。
  拓跋焘进了宫,一边派出心腹和信任的大臣去收管国库、宝库和宫中的宫人,一面派了宿卫中的精英去搜寻武英殿和其他地方,务必要把自己落在宫中的宿卫找回来。
  因为魏帝进了宫,为了防止有人行刺,魏军将整个宫殿的灯火全部点燃,又举着火把等物,照的人影无处藏身,纤毫毕现。
  这一亮堂起来,所有人都被大夏宫的雄伟壮丽惊呆了。
  在贺穆兰的印象里,平城几乎就是个大农村,连平城的皇宫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见拓跋焘的简朴。
  可这座大夏宫,连柱子都有南方来的锦绣装饰,地砖上的雕刻图画,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拓跋焘逃进皇宫里时无暇四处观看,武英殿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可这赫连昌的紫极殿连个台阶都是上好的汉白玉做成的,金银摆设更是四处可见,让拓跋焘这个御座都舍不得用美玉的皇帝忍不住对左右叹道:
  “巴掌大的一个小国,把百姓奴役到这种地步,要想不亡国,怎么可能!”
  拓跋焘是几次拒绝了大臣重修宫殿的请求的,他在生活上特别简朴,因为经常作战,衣服饮食都从不讲究,吃胡饼不觉得难吃,吃珍馐佳肴也就是吃饱肚子的程度,从不苛求,所以对赫连昌的这种穷奢极欲就特别的费解。
  拓跋焘的大臣们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君主毫无“大国之君”的风范,连上朝都觉得那大殿羞耻,可如今一看大夏宫的大殿,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的皇帝除了爱打仗没什么爱好,否则再强的国力,这么浪费,也给消耗干净了。
  于是乎人人都在夸耀拓跋焘的话十分正确。有几个大约是喜欢“奉承上意”的将军,居然在这大殿里说起修缮皇宫的事情,又引用萧何的话,‘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天子以四海为家,如果不够壮丽就显示不出威严,应该有一统天下之国不能超越的那种气势。)
  这几个人的没眼色几乎让许多大臣忍不住哀叹,好在拓跋焘如今心情好,听到他们的话,还能笑着说:
  “《易经》上说‘王公设立险要,保卫家国’,古人也有一句话,‘只在恩德,不在险要’。赫连夏用蒸过人的土筑城,杀害的工匠无数,他的城墙难道不坚固吗?可是我如今把它灭掉了,不在于城墙不够坚固吧?今天天下还不太平,我的钱还有许多地方可用,这种大兴土木的事情,我不愿意做,萧何的话不正确,你们也不要再提了。”
  拓跋焘的态度很坚决,那几个喜欢逢迎之辈发现拓跋焘的话并非虚伪的推辞,自然是无言以对,不再提起修缮平城皇宫的事情。
  这位年少的“大可汗”觉得自己做出的觉得很正确,再见几个老臣对他更加满意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飘然。
  如今除了追赫连昌去的奚斤还没回来,夏国已经全部入了魏国之手了,他以二十岁之身,横扫夏国,让凉国称臣,已经是当世少有的功绩。
  这时候,拓跋焘派去负责去接管整顿后宫的宦官首领赵倪跑了进来,说是夏国的尚书仆射只带走了太后,后宫皇后和嫔妃、宫女等全部都在,宫女们都被集中在皇后身边保护着,那皇后以死相逼,不许魏人踏进她的后宫一步。
  拓跋焘起了兴趣,带着文武将士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赫连昌那位皇后的坤德殿,他自己夫人宫妃不少,对女人的态度大概还没对宝马的态度好,会去看看,也纯粹是为赫连昌居然有这样一位刚烈的皇后而好奇。
  等到了坤德殿外,那位皇后带着一群身穿夏国华服的宫妃公主在殿中相峙,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因为匈奴人的华冠设有珠帘和璎珞帘子,都看不清脸面,那皇后见来了这么多男人,各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心中不由得惊惧万分,连拿着匕首的手都在颤抖。
  拓跋焘一见是这么多穿着华服的“娘子军”,也给逗乐了,便叫自己的宦官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那皇后慷慨激昂地痛斥魏国这群侵略者的凶暴残忍,明显把自己已经当成了必死之人,说了一大堆“不可侵犯宫女、宫妃”、“不可杀害年幼的皇子皇女”等云云,还说如果他们来硬的,后宫这么多皇室就全部自刎于此,让魏国从此留下一个“血洗皇室”的名声。
  拓跋焘哪里是担忧自己名声的人?不过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后一边哆哆嗦嗦一面慷慨陈词的样子实在是有趣,便站在原地一直听着她在那唠叨。
  “我夏宫虽然国破,但尊严……”
  “行了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拓跋焘无力地挥挥手,他今天累了一天,实在是受不了女人啰嗦。
  “我睡了这么多天帐篷,今日非得睡床不可。赫连昌平日里睡哪儿?带我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在这里担惊受怕吧,我去休息了。”
  他掉头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走了回来。
  “你们的四公主在哪儿?”
  一群珠帘遮脸的女人们吃了一惊,都以为是赫连明珠的艳名已经穿到了这位魏国皇帝的眼里,有些人沉不住气,不由自主的就朝着穿着公主冠冕的“赫连明珠”那里看去。
  玉翠被皇后接到坤德宫,一直没有出声,作做一副害怕的样子,又蒙了脸面,总算是混了过去。可如今被敌国的国君当众点名,真是恨不得把老天爷骂个百八十遍才好。
  拓跋焘虽然没有硬来,但一群宿卫却毫不客气,上前拖走了“赫连明珠”。这位皇后虽然口中说着要保护所有人,可“赫连明珠”被拉走时,只是痛苦地惊叫了几声,连反抗的举动都没有。
  想来赫连明珠在宫中人缘也就这样。说来也是,赫连明珠和皇后同辈,又颇受宠爱,小姑子和媳妇搞不好,也是正常。
  拓跋焘见宿卫带出了“四公主”,便对她点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拓跋焘晚上想“好好休息”,要找个人侍寝,所以点了美貌名声传播于外的赫连明珠,就连冒充赫连明珠的“玉翠”自己都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此时玉翠被带出了人群,送到拓跋焘的面前,她背对着身后的坤德殿,能感受到众多宫人或内疚或懊悔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而她的眼前是这位敌国俊美而高大的年轻帝王,饶是再怎么害怕,也忍不住为马上要到来的命运羞红了脸。
  ‘如果是这样的帝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呢……’
  玉翠低下头。
  ‘只是四公主的名声……天啊,我是不是应该要誓死抵抗?’
  拓跋焘见这位四公主还算胆大,加之又是赫连定的妹妹,对她还算是和颜悦色。
  “你在武英殿里的那个宫人帮了我一次,你也算是有功于我……”
  武英殿?
  玉翠一下子紧张的抬起了头。
  他见“四公主”有了反应,好奇这些满头珠翠的女人长什么样,伸手掀开了“赫连明珠”的珠帘。
  珠帘下还有纱巾,他不耐烦地把纱巾扯掉,终于露出一张只能算是“清秀可人”的面容。
  “啊,原来长这样……”
  拓跋焘撇了撇嘴。
  还没崔浩长得好呢。
  “来人啊……”
  拓跋焘看着自家的大臣们有些不赞同的眼神,笑着说道:
  “狄子玉将军归顺有功,他曾和我说过与这位四公主两情相悦,我也乐意做个媒人,就把这位公主赐予狄子玉为妻吧。”
  玉翠的脸色一下子又青又红,然后泫然若泣。
  坤德殿里也突然有了些喧哗嘈杂之声,显然是不相信拓跋焘面对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居然舍得赐给一个羌将。
  拓跋焘觉得自己又英明了一回,派出侍卫就带着那“四公主”送去统万城外的营地里去了。
  狄子玉等降将没有参加今日的攻城,因为长孙翰不太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营地里待命。
  见着四公主的背影,拓跋焘不由得心中感叹。
  长得如此普通,狄子玉愣是把她描述的犹如心目中的女神,虽说羌人向来直白热情……
  能美化成这样,果断是真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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