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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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功参军当然听不懂贺穆兰的冷笑话,哪怕她说的是他听得懂的笑话,也没有通融的余地。
  当贺穆兰知道要当一位“杂号将军”居然需要破费这么多,顿时露出了“吓尿了”的神情,并且深深的怀疑花木兰前世那么多钱哪里来的。
  当她努力地回想一番以后,赫然发现……
  nnd,花木兰先开始是在王将军下面做副将,然后升到主将,那时候王将军已经升了,还是她和狄叶飞的主将,那时候什么都有人包啊!
  现在她是主将啊!
  直接听令于镇军将军啊!
  这笔账他不出啊亲!
  “我能不做主将吗?”贺穆兰失魂落魄地张开了口。
  “你开什么玩笑,哪个不愿做主将!”
  参军帐中的众参军都和贺穆兰有些交情,见她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纷纷取笑:“虽然一开始花的多,可是主将是独得一份赏赐的,军功晋升也快的多。主将可以有副将,副将又能带一千人马,等人全部到了,那便是三千的人马,即使在黑山,也不算实力太弱了。”
  “什么,还要再多养一千?”
  贺穆兰有晕过去的冲动。
  “其实原本也不必花销这么大,只是右军原本就穷的很,没什么盈余,便是想给你出了,也没有这笔钱财。夏将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不你先克服着,先一切精简着来,等有了进项,再一点点添置吧。”
  山羊胡的范参军是知道右军的现况的,这和开后门让军奴去高车人那不一样,这些东西都是“规矩”,他也开不了后门。
  “那可否告知,哪些可以后来添置?”贺穆兰觉得大魏人已经抠门到一种境界了,当个兵,自己要带战马装备,连衣衫鞋袜都要自己出,这已经给魏军省了一大笔了吧?
  等到了军中,一天只有两顿饭,要想吃饱,自己花钱!
  但凡箭支、兵器的折损,都得自己负责。到了战场上,杀完敌人,一个个都跟捡破烂的似的,满地上找合用的东西。
  杀敌多的还好,拿些针头线脑回来卖卖,好歹在日常操练之后能吃饱饭,杀敌少的,一天两顿,到了下午就腹如雷鸣,根本没了力气。
  但谁也没告诉过她,好不容易当上了将军,这治军的钱得自己出啊!
  旗子得自己买啊!要有特殊图案得找绣娘绣啊!绣娘又要花钱请啊!
  没钱?没钱用光板旗,什么鹰飞虎啸别想了,光板旗!
  号角得自己买,战鼓得自己买,军队包买,你给钱啊!
  你倒是早告诉她啊!早告诉她,她在攻打统万的时候在城里捡夏人的带回来啊!这玩意儿还得自己买?右军是有多穷啊!
  旗手、传令官、跑腿的伯鸭官,算是高级兵种,粮饷从将军的收入里出,否则人家不干啊!
  一天两顿吃不饱啊!扛着旗子是力气活,扛完了还要打仗,活靶子死得快啊!
  谁能告诉她,原来她一直用的箭是王副将买的吗?
  她还以为是军中发的!
  原来军中一人就发那么点,多的得自己花费去军需官那买啊!
  王副将我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拔回来接着用了!
  难怪骑射兵那么少,不是会射箭的人不多,是养得起骑射兵的将军太少!
  贺穆兰每听一项,就似乎看见无数的钱从她的眼前飞走了,直到后来司功参军告诉她,她是否需要自己的火房时,贺穆兰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要花钱吗?”
  司功参军慎重地点了点头。
  “得火头两人,杂役三人,此外,除了军中的粮食和配给的蔬菜肉食以外,你要吃什么得自己在军需处采买。好处是随时有热水热食,一般连裨将军都有自己的火房,你最好也……”
  贺穆兰当听到“随时有热水”的时候,身上的黏腻感似乎已经消除了一点,立刻悲愤地点了点头:“要!火房要!”
  大不了回头她自己烧水烧饭!
  “说起来,像你这样从一介士卒陡然升到杂号将军的,有好多年没有过了。哪怕右军里出身最普通的王猛,一开始也是夏鸿的亲兵,后来是副将,没像你这么花用过。”
  一个年纪较大的参军感慨道:“军中这规矩不改,就算有新人冒了头,最后也只能走主将附庸的老路,成不了大器。”
  “鲜卑祖制就是如此,连我们都没有俸禄,你又提这个干吗,提了也是白提。”另一个参军打岔他的话。“花木兰新成一军,最大的麻烦倒不是这个……”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头皮发麻。
  “难不成还要更破费的?”
  他摇了摇头。
  “但凡军中主将,要么是世代将门出身,要么是鲜卑贵族亲自带着家将和亲兵,练兵也容易。就算不是,哪怕从百夫长做起,手下之人也都熟悉,慢慢一点点爬上高位,自然服众。可你原来是亲卫出身,陡然升了将军,手下一无兵卒,二无钱财,要别人怎么服你?”
  他看着贺穆兰满脸忧虑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在你现在在右军威望已有,又是大比第一的身份,夏将军应该有所安排,否则你一没带过兵,二又不会排兵布阵,连个副将都没有,该如何练兵呢?”
  贺穆兰听到他的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可笑她原本还以为没钱是最惨的,原来最惨的不是没钱,而是根本不具备为将的基础。
  难怪军中只有贵族和高门容易出头,如同蛮古、王猛这样的猛将和智将,也只能从副将一点点往上爬。
  不是军功不够,也不是实缺不够,而是养不起那么多的人马,就算是升了高位,也不过是徒增笑话。
  库莫提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领着八千精锐骑兵,连随手给她的铠甲都是乌锤甲这样的货色。柔然人身上能得多少钱财?他们比魏人还要穷困潦倒。想来能养着这么多人,靠的是他自己的部落和封地。
  若干虎头、独孤唯,都是带着大量的人马和粮草入军,就连李清,一来就在中军做了百夫长,也就是说,他也有养得起一百个人的实力。
  他甚至不是家主,不是嫡长子,不过是一个宗主的儿子而已。
  拼爹的时代,从古到今,都是这么残酷。
  这么一想,贺穆兰简直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你也莫忧虑,先把东西准备准备,再和你们夏将军哭哭穷。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你重情重义,右军应当高看你几分,想法子为你解决才是。”
  李参军见这个明明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犹如霜打的白菜一般,不由地好言相劝。
  “往好处想,你还有不少奴隶,至少有些人手的破费,能够省下一笔。”
  贺穆兰拱了拱手,在司功参军那办完交接,抱了三捆她要准备和花费所用的竹简,拖着步子回到了右军。
  这时候,右军那大片的营帐已经不再那么温馨,而是变成几千张大嘴,嗷嗷嗷嗷地向着她扑来。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果没有带好兵、不能带领自己的部下赢取胜利,有可能有无数人的家庭就要陷入贫困潦倒,他们可能在军中都吃不饱饭,头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麻。
  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让他们活下去。
  花木兰为何让他们一定要“活下去”,是不是她的心情也和自己此刻一般,既惶恐又不忍,只要一想着身上背负着几千个人的性命和未来,就沉甸甸到根本无法展开笑颜?
  花木兰“坚如磐石”的评价,难道是这样来的吗?
  贺穆兰回了自己的大帐,将那几卷竹简丢在案几上,恨不得如今还是一个小兵,只要听从上官的命令冲杀就行。
  或者只是个百夫长,带着手底下一百个士卒,上将说退就退,说打就打,毫不犹豫。
  “花将军可在?夏将军请你去大帐议事!”
  将军大帐的伯鸭官在贺穆兰帐外传令,贺穆兰听到后立刻整整衣服,跟着他出了门。
  那伯鸭官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看起来就十分精干的样子。
  “你有俸禄没有?”
  贺穆兰随他走到一半,突然张口问他。
  “将军问我?”
  “嗯。”
  “卑职没有俸禄,能跟随镇军将军,是卑职的荣……”
  “你有其他进项没有?靠什么为生?做伯鸭官几年了?你们伯鸭官换的快吗?是因为没进项没前途所以经常换的吗?我记得上次见到的伯鸭官不是你啊!”
  贺穆兰突然张口问出一大串来。
  ‘阿母啊,我遇见一个怪人了!’
  伯鸭官僵硬着扭头看向贺穆兰,后者一脸正色,看起来绝非开玩笑。
  “将军偶尔会有赏赐,传令的时候,有些将军会给我一些小玩意作为赏赐……”他用暗示地眼光看了看贺穆兰,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尴尬的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
  “伯鸭官换得快,是因为只有新兵才做伯鸭官,在战场上杀敌后有了些军功,都会转为正军。”
  “说到底,伯鸭官还是得靠自己养。赏赐啊……”
  贺穆兰叹了口气,摇摇头。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那伯鸭官的表情更像是见了什么怪人一样了。
  贺穆兰垂头丧气地到了镇军将军的帐中,镇军将军的帐中人来人往,显然平日里夏鸿要处理的事情也是不少。
  帐中有几位将军也在,似乎是在议事,见她来了,便到一边静立。
  一想到镇军将军所花费的开销比她也不知道多多少,贺穆兰顿时开怀了一些,对着夏将军行礼道:
  “末将花木兰,奉命前来。”
  “花木兰,听说你去了司功参军那……”夏鸿笑着开口,“是不是被吓了一跳?”
  “诶?”贺穆兰抬头,“将军怎么知道……”
  “当年王猛从我身边的亲兵转为副将时,脸色足足难看了一个月吶!”夏鸿此言一出,帐子里几个将军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你先莫急,几位将军都愿意帮你,你一开始若有不够的物资,先找他们商借便是。”
  “可以找其他将军借?”
  贺穆兰露出天上掉馅饼的表情。
  “等你带兵久了,就会发现什么东西慢慢都会有的。你先得练兵,没那么快出战,花费也少,更何况像你这样的新将,军中也有治军之费,等王将军替你去活动活动,也很快就会下来了。”
  夏鸿似乎并不觉得贺穆兰现在穷的掉渣有什么困难地,脸色严肃地说道:“这些都是庶务,等你有了副手,自然有人帮你打理经营。你现在要想的事情,是怎么带好你手下的兵。右军有许多士卒都想到你麾下效力,你一个新将,应当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才是。”
  贺穆兰一脸惭愧地称是。
  她刚刚还在发愁,几千人该怎么管理。
  天知道她连大队长都没当过……
  “我听闻你会写字,也看得懂书,这很好,你在家中时,有没有读过什么兵书?”
  “读过一些《孙子兵法》和《尉缭子》。”这话倒不是作假,花木兰卸甲归田,倒是带了一些兵书回来,贺穆兰刚穿来时闲着无聊,都用这些当床头读物打发时间。
  “但所学不深。”
  花木兰是好学生,书上密密麻麻都写着注解和自己的领悟,贺穆兰看的多了,也就记住了不少。
  但要说用嘛……
  每到这时候,她就分外的想念若干人吶。
  “那你得先跟着王将军学一阵子排兵布阵、如何练兵。他是老将,经验丰富,也带过不少副将,你跟着好好学一学,应该有所裨益。”
  “那太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道王将军可愿教我!”
  “他自然愿意教你。这次你升上将位,他也十分高兴,自动请缨为你奔走安置,替你安排兵员、设立营帐,为你找军需官打点。等他回来,你要好好谢他才是啊……”夏鸿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将军膝下无子,对你这般爱护,也和亲生儿子差不多了。”
  贺穆兰顿时愣住。
  她听这意思,怎么这么奇怪呢?
  好生生扯到没有儿子……
  夏鸿见她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也没有点破,又和她说了诸般需要注意之事,最后笑着说道:
  “你无兵无将,我让各位将军从各自的军中给你调配了一些人马,他们也都问过了,都愿意跟随你征战。”
  旁边几位将军笑着点头,贺穆兰这才了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禀报这件事的,顿时感激地道谢。
  夏鸿和大多数将军都喜欢这个给右军争脸的新人,帮起来也是真心实意。
  “如今新兵营里的人还在操练,你要有空,可以去看看,亲自挑选人马。你那两千之数,一时大概是凑不齐了,你也莫急,先跟在王将军后面学着如何治军,再慢慢收拢人马也不急。明日为你调配的百夫长们就会去你帐中拜见,你好好安置,你营帐旁边那一大片空地,便是为他们安营扎寨预留的。”
  贺穆兰细细地听着夏鸿的各种嘱咐和提点,直到天色渐黑,这才回返自己的营帐中。
  她到黑山大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睡一整个帐篷,晚上总觉得到处钻风,静的可怕,但不需要再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份,围起布幔擦洗pp也有底气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第二日,贺穆兰早早起来,换上自己最见得了人的衣甲,端坐帐中等着调配来的百夫长参见。
  没一会儿,几个百夫长如期而至,等这些百夫长一进营帐,哪怕贺穆兰再想端着,也一下子蹦了起来。
  为首之人一身红衣,笑容亲和,躬身行礼:“卑职百夫长阿单志奇,奉王将军之令,前来入籍。卑职麾下九十七人,明日便过来扎营。”
  另一个满身药草味道的黑衣男子摸了摸肩膀,苦笑着说道:“卑职如今正在养伤,也不知是不是不能出战糟了嫌弃,竟也被分到了将军帐下。卑职麾下十火人,明日也可以过来扎营。只是卑职肩上有伤,怕是要再等几日才能过来。”
  “你慢慢养伤,养好了再过来,别乱折腾!”
  贺穆兰笑了起来。
  “那罗浑,想不到你也被分到我帐下了!”
  “花将军即使是上将,卑职也是要和你继续切磋武艺的。”
  “好说好说!”
  “花将军,百夫长吐罗大蛮前来入籍!”
  “花将军,百夫长胡力浑参见!”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单志奇等人,阿单志奇和那罗浑显然也很意外,但意外之后也是高兴,连忙迎出帐去,把他们带了进来。
  贺穆兰瞬间觉得回右军简直是好极了。
  好的不能再好!
  其他军中,哪里会这么有人情味儿!
  “花将军,门卒蛮古求见。”
  门外一声大喝,让贺穆兰陡然一惊。
  贺穆兰不敢怠慢这位右军中的老将,昔日他们在正军之中时,便是在他的麾下效力。
  后来她在校场受到刁难,蛮古的蛮劲发作,打的那左军的抚军将军身受重伤,他忤逆上官,被抽了五十鞭子,从好生生的前锋将军被罚做了黑山大营外的门卒。
  贺穆兰掀开帐门,走出了帐外。
  只见蛮古满脸不自在的站在门外,因为穿着的是普通士卒的衣衫,毫无气势可言,倒有些像是强盗山贼之流。
  “蛮古将军,你怎么……”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蛮古,几乎不敢相信这位猛将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王猛叫我来找你。”
  蛮古咧咧嘴,咬牙说道:
  “我如今被贬做门卒,想要再爬上去艰难的很。王猛说你若肯收了我做亲兵,便能不用再做门卒。”
  他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梗着脖子道:
  “老子人来了,你要不要,给个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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