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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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的宴饮总是这么无聊,无论是在魏国还是在北凉,都是一样。贺穆兰带着长袖善舞的主簿袁放和译官郑宗,其余几个根本没资格参加宴饮的随从,如盖吴和他身边的卢水胡人们,就只能在宫外等候。
  源破羌没来让很多人意外,但贺穆兰很快就用他“身体不适”搪塞过去了。大概是因为他曾是南凉王子的尴尬身份,很多人都露出了然的同情神色,并不继续逼问什么。
  也不知道源破羌是怎么做到出去却不让人发现的,若不是他本身就具有做白鹭官的潜质,那就是他对姑臧真的熟悉到犹如自家的后花园了。
  也许两者都有。
  今天来这里的魏国官员都对兴平公主抱有很大的期待,他们都知道北凉王沮渠蒙逊会选择这个女儿嫁去魏国,必定对她有十分的信心。
  她很可能正投拓跋焘所好,而拓跋焘的所好恰恰又是大多数胡人的审美。
  贺穆兰在这半个月中听到了许多传闻,都是关于这位兴平公主的。源破羌说她是个□□□□,北凉的百姓则对这位公主有极大的好感,因为她以自己做牺牲和亲了魏国,北凉的官员们说起兴平公主都是“不太了解”,而当地的商人们则流传着这位公主的美貌和慷慨。
  这么多信息糅合在一起,贺穆兰完全不能摸清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她回去对拓跋焘的汇报,恐怕会对拓跋焘有直接的影响,所以她决定自己多观察观察兴平公主。
  这是对一个女人的人生负责。
  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就在众人喝酒聊天的都有些魂不守舍之际,外面通报孟王后与兴平公主、三王妃到。
  于是乎,几乎像是整个大殿里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一般,北凉和北魏的官员们都是精神一震,迫不及待的朝着殿门外看去。
  沮渠蒙逊似乎十分得意,捋着胡须默默微笑。
  一开始进来的是孟王后,这位年约五旬却依旧像个中年妇人的王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她穿着王后的冠服,可颜色却不同于沮渠蒙逊身上的黑色,而是白、黑、红、蓝四种颜色组成,别具一格。
  羌人敬这四色,白色是光芒,黑色是大地,红色是火种,蓝色是水脉,这是羌人对自然的崇拜之情,是以羌人常常用这四色作为衣冠的颜色。然而孟王后已经是一位王后了,她的袍服却不尊凉国的规制,而是用了自己氏族的颜色,这其中很说明一些问题。
  再看到她高高的额头,四方的脸庞,一双凤目不怒而威,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刚毅和严肃。
  这个女人根本和“亲和力”、“温柔”之类的词搭不起来,恐怕是个外刚内也刚的妇人,这样的妇人很容易让人有提防之心,不知道当年沮渠蒙逊为何会向她求亲。
  然而只是片刻,再也没有人注意孟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站在孟王后身后被引领进来的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分别立于她的身后,均是美的让人神魂颠倒。
  胡人以左为尊,在左边被团团簇拥住的少女也确实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钱。
  流波转盼,乌发如云,肤如凝脂,艳美绝伦。
  且不说那风韵有致的身材,仅仅是长相和气度,贺穆兰等一众官员立刻理解了为何沮渠牧犍会让她和亲。
  这真是倾国倾城的相貌,桃羞李让的动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足以让男人们为之疯狂。
  贺穆兰虽从来不把自己的外貌放在心上,可看到如此美貌的少女,却还是生出了一丝自惭形秽之心。
  这样的女人,如果出现在北魏的后宫里,立刻就会招人妒恨。因为每一个女人见到她都会拿她和自己做比较,每一个男人看到她都想把她拥入怀里疼惜。
  这是一种具有侵略性的美丽。
  相比之下,右边的妇人则气质温婉的多。
  右边的妇人做匈奴已婚打扮,戴着高高的蛾冠,气质端庄稳重。
  贺穆兰强迫自己不要和一众看傻了眼的北凉官员和魏国使臣一般盯着兴平公主,所以只能将眼神移向右边的这位妇人。
  她了解谁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轻拢慢捻的云鬓上只填着细小而精致的首饰,但顾盼间仍有说不尽的柔情,行动间又如清风拂柳,好生生一件匈奴制式的仪服,竟给她穿出了汉人高门贵女那种娴雅幽静的味道。
  “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爱。”郑宗在贺穆兰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她是来给兴平公主送嫁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却对这个女人升起了几分同情。
  沮渠牧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打击。而她却要和刚捉/奸的名义婆婆一起将小姑子送嫁出去,连避都无数可避。
  孟王后一进殿中后就一手牵起一个,先是将李敬爱送向了右席为首的沮渠牧犍身侧,而后带着兴平公主上了主席,坐在了自己的下首。
  这几乎是满殿之上仅仅次于凉王和王后的位置,兴平跪坐在大殿的最高处,只觉得所有人的眼神都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而大殿里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在她的面前一览无余。
  而其中无数惊艳、贪/淫、不屑、期待的眼神像是细刺一般扎的她坐立不安,简直想逃到下座去。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高度,若不是知道孟王后不是做这种无聊之事的人,她恐怕都要认为这是这位嫡母给她的下马威了。
  “我……我是不是还是去下面……”
  兴平仰起自己的脸庞。
  在众人的眼中,这样的姿势形成了一个娇媚可怜的角度,许多男人心中只在疯狂的喊着:“她到底在说什么!她想要什么!请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
  “挺直你的脊梁。”
  孟王后的嘴唇翕动,像是完全不为所动。
  “你今日代表我北凉出嫁,当得起这样的座次。如果你今日表现的怯懦,只会让这些北凉人小瞧,在路上和魏国只会过的更加艰难。”她往下看了一眼兴平公主,眼神中依旧是一贯的严厉和认真。
  “相信我,今日将你的那些对于男人的技巧都收起来,挺起你的脊梁和脖子,不要再做出软若无骨的模样……”
  兴平公主学着孟王后的样子,将脊梁和脖子慢慢立了起来,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优美的曲线。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到处都是打量的眼光,魏国人是一种待价而沽的兴奋,北凉的官员则更多是一种暗藏在热情之后的不屑,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和之前她全身罩着纱笼敬酒不一样,那时纱笼阻隔了别人的目光,也阻隔了她的,她只要一心一意注意着她想注意到的人就行了,谁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和神色。
  ‘坐在高处原来是这么难受的吗?’
  兴平公主看着似是毫无所觉的孟王后。
  ‘成为王后需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足够呢?’
  大概是觉得兴平做的还不够,孟王后对她继续说道:“看看敬爱,看看她的器量!”
  兴平几乎是立刻将头扭向了沮渠牧犍的方向。
  即使沮渠牧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李敬爱依然是一副相近如宾的样子,沮渠牧犍身后的官员们有不少露出了同情或者各样的眼神,然而坐在沮渠牧犍身侧的李敬爱只是旁若无人的端坐在那里,偶尔为自己的丈夫斟上一杯酒,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态度让许多人觉得无趣,收回了打量的眼神,而沮渠牧犍显然是受宠若惊的,不但频频喝着李敬爱斟来的酒,还不停的逗着对方说话。
  李敬爱的姿态几乎是无懈可击,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珍珠,虽无璀璨夺目之光,但圆润的任何角度都伤害不到她。
  “我明白了。”
  兴平公主似是从这样的一幕中汲取了无尽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是平静似水。
  “你把敬爱召进宫为你送嫁,是你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孟王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酒杯,却没有端起。
  “你把她教的不错。只是为什么以前不肯教呢?”沮渠蒙逊一直注意着妻女这边,话语间不免有些埋怨。
  “你若早点教,兴平现在应该是更出色的公主。”
  “凭什么?”
  孟王后的脸和眼睛还注视着席下,像是只是和沮渠蒙逊说着最普通的家常:“你那时说后宫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我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做人人都讨厌的事情?兴平苗子不错,可惜被你耽误了,不是我。”
  “你也知道我那是气话!”
  沮渠蒙逊简直想跳起来咆哮。
  “我对那些僧人没有好感,更不可能看着他们出入宫闱。”孟王后轻描淡写地道:“当你选择相信他们而不是我的时候,你就断了我这条路了。”
  “我们非要这么说话吗?”
  沮渠蒙逊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你不要想太多,正因为现在这是在招待魏使……”
  孟王后抬起眼眸,轻挑着眉角。
  “所以我才和你说话。”
  沮渠蒙逊彻底气结,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兴平公主又心神恍惚了几下。
  她毕竟定力还是不够。
  ***
  “美是美矣,就是缺了些什么,看起来像是个娃娃。”袁放对兴平公主正在评头论足,一旁的郑宗嗤之以鼻,刚想嘲笑他“你见过几个这么漂亮的娃娃”,就见到殿上坐着的兴平公主突然闭上了眼睛。
  “哎,这胆量,怕是做一家的主母都……”
  袁放的话含在了嘴里。
  睁开眼睛的兴平公主气质陡然一变,任谁再看她,也不会再生出“这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漂亮的玩物”这样的想法。
  虽然有些强撑着的作态,但毕竟比起之前要好的多了。
  对于这样的和亲公主,虽然要礼遇客气,可对方也要表现出让人礼遇的资格。魏国的使臣们之前还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过,如果这位兴平公主是个骄横跋扈或者胆小如鼠的,一路上他们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好在至少没有那么差。
  贺穆兰现在归心似箭,只等着早日回归平城,兴平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等到回程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说话间,对面的沮渠牧犍举着一杯酒过来了,直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而来。
  “花将军,日后我妹妹就要多蒙你的照顾……”
  沮渠牧犍先干为敬。
  “虽然之前有不少误会,但我们两国希望和平长久的目的是一样的,接下来的旅途,希望合作愉快。”
  贺穆兰不太会说场面话,只是一口干掉,然后开口:“只要三王子不要再给我脱团离开,我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沮渠牧犍更多的是想找个机会和贺穆兰单独说说话,正好搭上了话,立刻就靠了过来表现出热络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将军还准备走来时的路,绕过沙漠从钦汗城回平城吗?”
  贺穆兰心中升起一丝怀疑,面上却不表现出,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条路我们走过,虽然不是最短的,但是最安全。”
  听到贺穆兰的话,沮渠牧犍哈哈大笑了起来:“将军是一点都不了解北凉。沙漠安全,那是在秋天之前,一旦到了秋天,沙漠里随时会刮起剧烈的风暴,流沙也开始出没,这边甚至有‘魔鬼八月,死地九月’的说法。”
  他接着说道:“到了深秋,沙漠的日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还会结冰。人还好,马匹很可能冻伤,我们进宫大魏的两千匹名马都需要细心保养,如果真这样走下去,等到了平城,马恐怕都死完了。”
  其他北魏的使臣看起来像是在欣赏歌舞,其实眼睛和耳朵都注意着这边,听到沮渠牧犍说这话,刘震突然插口说道:“三王子既然对这边的情况这般了解,那为何前几天我们商谈路线细节的时候您不提起呢?”
  沮渠牧犍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接口:“我以为贵国有合适的向导,早已经做好了提早的准备,可以避过那些流沙地。然而昨日我和贵国的大行驿沟通之后,发现贵国请的向导还是来之前的那批人,这就不合适了。”
  他摇了摇头,“即使是我们出使他国,经过腾格里前也是在当地花重金请老练的向导,只有他们知道每一年的沙漠都有什么不同。你们准备不足,这个时候,最合适的向导早就被凉国的商队请完了,贸然进入沙漠只会有很大的危险。”
  “如果只是几百人,进出沙漠反倒容易些。几千人的队伍,又带着这么多的财物和辎重,一旦沙暴扬起,丢失了辎重和粮草水源,几千人吃什么喝什么?”沮渠牧犍的表情非常严肃。
  “花将军,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不过这不是玩笑,几千人的性命,我自己的性命,您的性命,都需要慎重考虑。我也不想默默死在沙漠里,变成流沙下面的一具枯骨……”
  这话几乎就是笃定魏国没有走出沙漠的能力了,几个性烈的虎贲军将军当场就想发作,被使臣们按了下来。
  贺穆兰对沮渠牧犍的话是半信半疑,只能先敷衍着:“三王子的话我会慎重考虑,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您觉得呢?”
  “当然,时间紧迫,我也不过是想让将军提早知道情况,早作打算罢了。”沮渠牧犍举杯有风度的笑了笑,话毕便回到了位子。
  “花将军,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几个魏国的使臣凑到花木兰身前。
  “我们回去走沙漠真的有危险吗?”
  “我明日会派人在北凉当地查探查探。”贺穆兰已经准备找孟家人问问,毕竟菩提册封的诏书还没有下来,他这个世子只有国内承认,魏国还没有承认,他们也急着他们回去魏国,不愿意他们在路上出事。
  “最好速速查清楚,我们准备的东西都是准备走沙漠的……”刘震负责准备文书,知道的也比别人多谢。
  “大行驿今日来没来?召来问问?!”
  大行驿是负责沿路路线确定、前哨打探路径的官员,对于一个使团来说非常重要,多由经验丰富、忠心不二的老臣担任。
  偏偏大家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大行驿在哪儿。
  “刚刚我还看到他在这里的……”
  几个人眨了眨眼。
  “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他喜欢那葡萄酒,喝了一瓶又一瓶,大概是喝多了内急?”
  众人往他席上看去,一个个漂亮的长颈琉璃瓶放在席上,但是席上却没有人在。这位大行驿平时话不多,性格也比较闷,最爱做的事情是看地图,贺穆兰对他并不熟悉,但是交道打的却不少,毕竟每次扎营都是需要询问他的意见的。
  这下子,所有人感觉到不对了。
  魏国这位担任大行驿的官员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即使如厕也不会去那么久没有消息,贺穆兰曾经经历过狄叶飞在厕房里发作的事情,第一个站了起来,召来几个宫人询问他的去向。
  魏国人只是客人,并非囚犯,中途出去透透气或者如厕都是有的,几个宫人根据她的描述确定地点了点头。
  “之前确实看他出去了,喝的脚步不稳,大概是要如厕,满头满脸都是汗。”
  宴席上都是炙菜、烤肉之类的油腻荤腥,吃到一半拉肚子也是有的。
  “陈节,去厕房看看。”
  贺穆兰沉下脸,“蛮古去廊下找一找,看看是不是喝多了躺在哪儿了。”
  两人领了命匆匆而去,袁放和郑宗脸色也坏了起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时候,贺穆兰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孟王后和沮渠蒙逊的注意,两人派出宫人相询,当听说是魏国使团的大行驿离席未归之后,连忙调动了侍卫和宫人出去寻找。
  “找,去找!在长明宫里还能丢了人不成!”
  沮渠蒙逊压抑着怒气。
  在这长明宫里,还能有在他眼皮子下面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的,除非……
  沮渠蒙逊用怀疑的目光朝着孟王后看去,却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自己,只比自己更加惊讶。
  成婚多年,他知道这位王后是个坑人也坑的坦荡荡的性子,断不会摆出这种表情来糊弄他,就和她去抓沮渠牧犍一样。
  两人正惊疑不定,对这件事翘首等待时,几个侍卫抓着一个宫女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一把将她摔在地上。
  那宫女衣冠不整,喉咙上还有掐痕,脸庞被人打的青肿难看,一路哭到嗓子都沙哑了,像是死狗一般躺在地上。
  “李儿?”
  孟王后一见是自己身边伺候如厕的宫女,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这是何故?”
  不光是宫女,没过一会儿,几个侍卫扛着已经不能动弹的大行驿进了宴厅,原本还人声鼎沸的酒席顿时一静,从贺穆兰到最人微言轻的译官全部站了起来,奔到大行驿的身边。
  “去找太医!”
  沮渠蒙逊立刻叫了起来。
  “把太医和僧医都找来!”
  “你去把我们的医官叫来。”贺穆兰对着郑宗小声说,“慈心大师现在不在宫里,就用我们的医官。”
  “好!”
  “步堆使君?使君?这是怎么了!?”
  “行驿!行驿!”
  几个大行驿手下的官吏吓的半死,顿时嚎了起来。
  “你们都让开。”
  贺穆兰因为要吩咐寻找医官来,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倒没有他们快,只能皱着眉把他们推开。
  大行驿也是衣冠不整,更可怕的是整个下/体都是高高竖起,呈现着一柱擎天的状态,涨得青紫可怕。
  他浑身已经僵直,满脸潮红,表情是极度欢愉的样子,嘴角甚至诡异地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这是……‘马上风’吗?”
  几个见识比较多的官员吃了一惊,有一个实在看不过去,拿身上的帕子把他露出的不堪部分给遮了起来。
  可惜帕子不大,不堪却高/耸,顶起来的样子更是怪异,看的只让人羞愧难当,特别是魏国的官员。
  事情发生的极其诡异突然,沮渠蒙逊甚至派人把整个饮宴厅四周宫殿全部控制了起来,防止有人离开。
  贺穆兰推开几个碍事的官员,伸手去摸大行驿颈间的脉搏,发现脉搏虽缓但依旧还有气息,但已经开始出现心跳过缓的情况,连忙开始做胸外心脏按摩。
  “刺他的人中!谁身上有针!”
  贺穆兰一边做着胸外心脏按压,一边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叫。
  谁出来赴宴还会带针?几个太医到现在也没有过来,贺穆兰不管不顾地按着大行驿的心脏,根本腾不出心思再派人找针,正在众人手足无措间,沮渠牧犍身边的李敬爱却上前几步。
  “爱娘!”
  沮渠牧犍没想到妻子会上去看这种事,连忙伸手去扯,可李敬爱走的坚决,竟一下子没有抓住。
  她从云鬓上抽出一枚头饰,将发针的尾部在大行驿的人中上一刺,又接着刺了一针“合谷”。
  配合着贺穆兰的心脏按压,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地大行驿犹如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一般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然后接着再无动静。
  “医官来了!”
  “太医来了!”
  北凉的太医和郑宗请来的医官几乎是前后脚到了,立刻围在大行驿身边。贺穆兰重新测量脉搏发现已经有了心跳,退后几步将位置留给这几个医官。
  “谁让你们随便动他的!”北凉的太医是个年纪很大的汉人,见到大行驿的整个上衣都被扒开,胸前红红一片,顿时不悦地骂道:“胡乱施为,耽搁了病情怎么办!”
  但他上前探脉之后发现病人未死,只是气息微弱,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气……”
  听到他的话,沮渠牧犍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哪怕李敬爱走到身边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李敬爱却像是若无其事一般靠向自己的丈夫,用身子遮挡住他掐住自己手掌的姿势,顺势伸手搀住他的手臂,像是害怕一般。
  沮渠牧犍这才回过神来,回扶了扶自己的王妃。
  魏国的医官也凑了上去,两人对着大行驿一边施救一边辩证着病况,众人这才退开他的身边,开始审问那个宫女。
  那宫女身边也早围了北凉的官员,对着她大声训斥:“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给光给我哭!”
  “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你伤的!”
  有些性急的生怕魏国怪罪,简直是咄咄逼人地问道:“是不是马上风?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宫人被问的伏地不起,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怕的。
  “先让她把衣服穿起来好好说话!”
  孟王后抬起手在人群中拨弄了几下,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被她拂过的人立刻分了开来,让她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子把那宫女一把拽起,伸手合上她的衣襟,像是训斥又像是责骂地开口说道:“事情都发生了,哭有什么用!都给我说清楚!”
  李儿原本趴在地上就是为了遮挡胸前的暴露,此时被合上了衣襟,方才抽抽涕涕道:“我,我端着香豆和毛巾回殿,正遇见那位大人像是喝醉了一般冲过来,一把扑在我的身上……”
  她捂住脸:“我豆子撒了一地,刚准备开口喊人,就被他抓住了,还扯我的衣服……我挣扎,他就抓着我的脖子往他那边拉,我叫不出来,又不知道他是谁……”
  李儿拉住孟王后的袖子哭诉道:“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就跟疯子一样,我根本没办法反抗,我的脖子被他掐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脖子上还有红紫,两边脸庞明显是扇耳光扇出来的肿起,上衣下裙都不齐整,看起来就像是遭受了一番□□。
  沮渠牧犍看向身边的侍卫,几个侍卫屈身回到:“去厅后的路上发现他们倒在角落里,旁边是洒落一地的香豆,两人都没有声息,那位使君是那样,这宫人又衣冠不整,我们就把他们全部带了回来。”
  孟王后和沮渠蒙逊心中沉重地看向贺穆兰,只见她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心中更是不安。
  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魏国的态度了。
  因为“马上风”是十分有辱国体的丑事,而且还发生在宴席之中,受辱的又是北凉的宫女,要是魏国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很可能以“醉后失态”抹过去。
  但是因为两人都是没有意识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说是宫女引诱之后痛下杀手,反倒被大行驿所伤。
  毕竟现在大行驿还没醒过来,那宫女说什么都是一面之词。
  “面红为戴阳,脉见沉微细,确实像是马上风。”
  魏国这边的医官点了点头。
  “掌生红圈,掌布红筋,应该是突然中风无疑。”北凉的医官纳闷地说道:“看这位使君不过四十有余,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两边都诊断他是马上风而出事,就是因为太过兴奋突然引发中风,连下面都还在红涨状态,有理有据,所有害怕引起外交危机的北凉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贺穆兰心中依旧疑惑。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沮渠牧犍刚刚和她说过路线不对希望她换条路走,负责安排行程的大行驿就出了事。
  沮渠牧犍这样的行为倒不像是善意的提醒……
  她抬起头来,向着沮渠牧犍看去。
  ——倒像是示威。
  似是对贺穆兰的目光有所感,沮渠牧犍也扭头看向贺穆兰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都是同情很惋惜。
  可嘴角,却挤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
  贺穆兰这人有一个优点,是她一直成功的原因。
  那就是她性子极为倔强。
  看到沮渠牧犍一副似乎胜券在握的样子,贺穆兰也对他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三王子,你坑谁恐怕都坑成功了……’
  原本准备完全交给两方医官的贺穆兰,被逼的激起了傲气,抬脚向着两位医官走去。
  ‘但你现在得罪的……’
  贺穆兰蹲下身,开始检查起大行驿的口腔和眼底。
  ‘是一位来自千年后的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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