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第三十九章
  宝儿睡着了, 李朝宁给她擦了脸, 按了好一阵子腿。
  她也心疼, 只不过给人家结结实实撞了个不能下床, 怎能不罚, 总得给人家老夫子一个交待。屋里很暖, 这场大雪一直没有停, 北风垂在窗格上,沙拉沙拉直响。
  戌时一刻已过,朝宁回身到矮桌前收拾东西, 拿起宝儿写的字仔细一看,却是发现了不同。有不少张混在里面的,看着和宝儿写的字极其相似, 其实也有不同。小篆这种字体, 不认识字的宝儿,总是照着乱写的, 总有错字, 那些虽然看着一样, 但抄写流利的, 全都写对的字, 恐怕是出自别人之手。
  她回来的时候,李厚跟她说, 凤栖来过。
  她也看见了深深的车辙印记,顾莲池也应当来过。
  是谁做的一想便知, 李朝宁都放了在一起, 暗自失笑。
  推开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又是月圆之夜,此时她一个人被风一吹,竟觉落寞。
  入冬了,天是一天比一天冷,李朝宁回身奔到榻边,打开矮柜的门,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青布裹着的,是她做的一双棉鞋。
  闲来无事,她用硬皮革裁了做的鞋的底和面,配以棉毡缝制了一起,前些日子见到林十三,他还穿着单薄的棕麻鞋,晚上和李清止一起说话的时候,发现侄女给宝儿做了两双新鞋,直夸她手巧,回来就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的,到底还是赶着也做了一双。
  拿在手里掂了掂,回头一看时间还早,这就出了屋子。
  东西两院中间是通着的,林十三在书庭院里厢房住,朝宁出了屋被北风一吹,才想起来自己没披斗篷,反正离着也近,一低头就扎进了风雪当中。
  积雪已经没脚踝了,李朝宁走得不快,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
  东院的后院里,灯火通明,她走在屋檐下脚步轻快起来,才要奔着林十三的屋子去,走到转角进了院子,却发现院里竟然跪着一个人,她顿足,身影一缩,忙将自己藏在了暗处。
  朝宁抬眸,见那人跪在雪地里,双手举着一个物件。
  他一身玄色,被雪地映得更能融入这夜色当中去,她犹豫再三,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却是开了。
  顾修两步下了石阶,站在了那人的面前:“回去告诉你主子,无需试探,本王断然不会改变心意。”
  男人低着头:“主子说送出去的东西,万万不能拿回去,这琴是旧物,任凭信陵君处置。”
  顾修也不犹豫,伸手一捞,狠狠摔了身后的石阶上面,琴弦发出凄惨的声音,吓得朝宁低呼一声,一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影。
  她索性也不藏了,坦然走了出来。
  顾修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回眸:“旧琴已去,让你们主子好自为之。”
  他回身站在屋檐下,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眉眼间,是那么的冷漠。
  那人躬身后退,忙遮着脸退去了。
  朝宁手里还拿着青布小包,忙对着顾修摆了下手示意:“额我是要去林大哥那给他送点东西。”
  顾修不以为意,嗯了一声。
  这院里的侍卫队和小厮全都不在,想必他也不是想让别人知道。
  他就站在屋檐下面,不等她走过来,一脚将石阶上的长琴踢了下来,咣当一声,琴弦又呜的一声。
  李朝宁低头,蹲了下来。
  掉在她面前的是一架长琴,此时琴弦不知断了多少根,琴身也摔破了皮,此时上面落着几片雪花。
  她伸手抚去雪花,将长琴抱了起来,走了顾修的面前,递给了他。
  既然是旧物,必当有非但的意义。
  顾修单手接过,看着她:“没有必然回头捡起来的东西,捡它干什么。”
  她当然没办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去找林大哥有点事。”
  说着,缓步与他擦肩。
  他手一动,轻抚琴身,抬眸看着朝宁的背影终究也是转身,回到了屋里。
  窗前很快出现了他的影子,可此时朝宁却已经快步走到了林十三的门前,她轻轻敲门,伸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林大哥!在吗?”
  林十三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进来吧,在的。”
  她推门而入,好奇地左右看。
  林十三的屋子和他母亲之前住的大同小异,都是简单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朝宁没有看见男人的影子,顿时站定:“林大哥?”
  她站在屋里,正要转身,一个倒立在梁上的人顿时从上面滑行到了跟前,林十三那光头上冒出的青茬,倒着撞进她的眼底,吓得她后退了两步,心里砰砰直跳:“我的天!”
  林十三吓到她了,哈哈的笑:“就知道能吓你一跳!”
  朝宁无语,拿了青布小包递到他面前:“冬天天也凉了,总该换双鞋了,我瞧你还穿着那么凉薄的,将来怕是要落病的。”
  十三拧身跳了下来,伸手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双不可思议的棉靴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
  他挠挠头,抬眼看着她,如临大敌:“给我的?”
  朝宁点头:“你试试。”
  他看着她,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我娘说姑娘家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要。”
  林十三总是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心底最是古板。
  她被他这副模样逗笑:“第一,我不是姑娘了,我是姑娘她娘,第二,知道你心里有人,没有别的想法,放心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的也是,那就谢谢了。”
  男人脱了自己的鞋,飞快将鞋穿上了:“好像很适合,也很暖和。”
  朝宁看着他来回地跺脚,欢快地像个孩子,心里也生出了些欢喜来。
  孤男寡女,到底不应久留,她鞋也送了,抖了抖青布包裹皮:“合适就好,我回去了。”
  林十三赶紧脱鞋:“我送你。”
  她已经转身了:“这么近,送什么。”
  的确是很近,院子里灯火映着雪地,他转身点了一盏灯笼,送了她的手里去:“那你拿着这个,好走路。”
  她点头,提灯出了他的屋子,房门在她身后轻轻闭合。外面冰天雪地,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似梦初醒。李朝宁轻笑一声,再不犹豫,快步走了回来。
  顺着原路往回走,这么会功夫雪却已经停了,只剩北风呜呜地吹,院子里一角不知什么动静,声响大得很。
  她抬头张望,看见顾修不知拿着什么,正传着雪。
  火红的灯笼在她身旁,火红一团,他回眸:“回来了?”
  李朝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嗯,林大哥总也没有个人照顾,我给他送双鞋去。”
  她搓着手,站久了脚下也凉,抬脚动了动。
  顾修看在眼里,伸手解开自己的斗篷带子,转身走了过来。
  他两步到她面前,伸手一抖,斗篷就披了她的肩头,仔细系上,才后退站住了:“天冷,回吧。”
  朝宁未动,眉眼间全是笑意:“人人都道信陵君冷漠不近人情,我倒觉得你是个好人,只是别人不懂你,你不说而已。”
  他滚着雪球:“我不是好人,臆想而已。”
  她笑,也不矫情,裹紧了斗篷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顾修滚了个几个小的雪团子,在前面尝试着放在一起,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东西,总是不能合成一大团,来来回回的做无用功。朝宁跟在他的身后:“你这是在干什么?做雪人?”
  他站直了身体,有些懊恼:“莲池跟喜童说明天要堆个雪人,横竖也睡不着,先堆着。”
  原来是为了儿子,李朝宁将灯笼挂在了一边的树杈上面:“你看,你明明是在意他的,那为什么不待他更温柔些呢,你心底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和他说,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总不理会他,他不恨你才怪。”
  她卷起袖子来,呵了手,上前一步弯下了腰。
  朝宁动手将两个雪团拍在一起,用雪包住了来回的滚,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雪球。
  顾修:“……”
  他弄了半天,不如人家上手片刻。
  从来不善言辞,奶娘也是这么对他说的,莲池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
  弯腰学着她的模样,也滚起了雪球来,他嗯了声:“从前我对不起他娘,现在对不起他,你说得对,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总问我阿青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朝宁和他各自做了两个大雪球,她教他怎么做雪人的身体,一时间身上都是雪了:“宝儿从前也总问我她爹的事情,就照实说,孩子渴望有亲人疼爱是很正常的,既然你不能给他个母亲了,那就想办法弥补些,总比冷着他强。”
  顾修怔住,随即抿唇:“我原来以为,和阿青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了,没想到她会早早去了。”
  她白了他一眼,轻笑出声:“我原来还以为,和常生能过一辈子呢,可现在看来姻缘难以圆满,人生也没有永远,阿青有你和林大哥这么记挂,也是死得其所了。”
  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莲池问我,他娘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李朝宁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
  顾修转过身去,折下了树枝来插在雪人的两边当做胳膊,伸手修了修雪人的脸:“说来话长,沈家于我有恩,幼时若没有沈家扶持,早就没有我了,后来私下里沈伯父对我说,让我娶沈家女,我应了,我和她青梅竹马,以为这就是一生了,可后来……”他叹了口气:“沈家掌管国库皇商,嫡女是要送进宫里的,后来沈家几次派人登门再提起婚事,我便抬了阿青进门。”
  这话说得不直白,有点绕。
  朝宁仔细品这话中意思,静静听着他说话。
  顾修仰脸看着漆黑的夜空,身形颀长:“阿青是我的丫鬟,也是我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她见我醉酒整日颓废,规劝我好生生活,同我说喜欢我,哭得特别厉害,我并不知十三喜欢她,便抬了她进门。后来有了莲池,谁知道她产下莲池竟是撒手人寰了,这些年一直以为她是产子身亡,现在看来并不是,当年定然有人害她。”
  他拿着准备好的石子给雪人做了眼睛:“历经两个月的追查,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李朝宁一时还有点想不通,灵光乍现之时,忽然想起了晚上那人送来的琴来,指了指院里:“那个……那琴,是沈贵妃派人送来的?”
  顾修点头:“是当年琴。”
  当年琴,当年情,她一下想起个人来:“你们……”
  他看着她:“我只能尽力照顾她父兄姐妹,再无别个,可如果阿青的死当真与她们有关系,那另当别论。”
  总觉得哪里不对,李朝宁重新理顺了下思绪,从前和顾修有过婚约的是庶女沈曼,他对沈家对她也多有照顾,但是从他口气当中,却似乎没有她什么事,父兄姐妹,父兄姐妹,她赫然抬眸。
  李代桃僵。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