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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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黑的发丝就在枕边散着, 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 唯独目光还亮得很。
  她虚弱地躺在软枕上面, 全身都在被底, 只露出领口一截白衬着她白脸, 对着他一动不动。
  沈江沅站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那个领他进来的丫鬟正守在门外,隐约能看见她的后脑勺,连着一片阴影投射在门上。
  宝儿离去的脚步声, 在暗室当中显得越发的清晰。
  他心下稍安,向前两步站在了李清芷的床前:“表姐有何吩咐,只管说, 但凡江沅能办得到的, 必当不负众望。”
  李清芷唇边勾起了个嘲讽的笑意出来,淡淡地, 声音也很低:“从前叫我清芷姐姐, 现在随着宝儿叫表姐了?”
  沈江沅坦然地看着她:“从前喜欢清芷姐姐是真心喜欢, 现在叫表姐也是真心, 事已至此物是人非, 还请表姐见谅。”
  说着他又后退两步,双手拢于袖前垂眸而立。
  他心中忐忑掩饰不住, 李清芷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而后了然地看着他:“打住, 你心里害怕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用不着上我这来表心迹。我也不愿意让宝儿知道从前那点事,生了嫌隙就不好了,我要求你帮我做一件未了的心愿,这件事与宝儿没有半分的干系。只等我何日出这燕京城,何日你就帮我给三皇子送一份大礼。”
  说着她眼底更是冷,伸出一只手来叫他更靠近些。
  沈江沅蓦然抬头,室内还有血腥味,他知道她现在才落了个胎儿,很是虚弱,连忙上前。
  清芷见他倾身靠近,才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帮我给他儿子包好了,想办法送了他眼前,我就是此时死了也心甘!”
  此时李清芷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冰冷,李诚给她吃的药到底是保不住孩子了,痛得死去活来落下来的男胎已经成型了,昔日恩爱如泡影,甜言蜜语还犹在耳边,可事实是如此的刻骨,怎不叫人心生怨恨?说完这句话,再闭上眼睛再睁开,神色疲惫却也淡然,就是一如既往的坚强,如果此时她看着他的目光有半分的苦,有半分的懊悔,有半分的娇嗔,或许他还能瞧不起她,或许他还能对她有些幸好当初没成的庆幸感,但是她没有。
  他刚才远远地站开时候,她看着他的目光,甚至是嘲讽的。
  对于他心里的猜测嘲讽他的多心,嘲讽他的不安,嘲讽着他这个人,甚至是嘲讽着他从前的真心实意。这样的李清芷,是他曾经喜欢过的李清芷,是他曾经高不可攀的俏佳人,也是他曾经心疼得无以复加求而不得的心爱姑娘。
  他心底本就是软,如何能说得出不字?
  沈江沅点了点头:“好,等过几天你身子更好些,送你出了燕京城,我就着手帮你这个忙。”
  李清芷的手在枕边握掌成拳,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
  清芷见他答应,感激地抿着唇。
  她从来说不出矫情的话,但是此刻她明白他答应她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此事尚还冒险。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太自私也罢,总之不能让宝儿知道,否则依着那呆子的性子,怕又生事端,想到自己这个表妹难免唏嘘。李清芷慢慢缩回手去,想起了许多事来。
  沈江沅默立在旁,一时间两个人竟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还是李清芷打破了这份静:“宝儿怎么还不回来?”
  他抬眸看她,也是叹息:“是啊,怎还不回来。”
  两个人订婚时候,清芷并不看好沈家,此时竟觉得这沈小善人也还不错,人间自有真情在,虽然大受打击,但是自己的妹子,到底还是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经受伤痛才好。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李清芷闭上了眼睛。
  可即使闭上了眼睛,眼泪也很快流了下来,那清亮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一道清流,飞快划过。这姑娘从小的时候不能走路,到后来能走,到长大,即使在她最难的时候,也从来把自己都拾掇得漂亮的。她长得秀美,身形娇小,从模样上讲更像李朝宁一些。
  脾气,也更像她。
  外柔内刚,倔强得很。
  沈江沅怔怔看着她,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抽了起来,他向来是最看不得姑娘哭的,尤其还是有这样渊源的一个。
  上前一步也不是,后退一步也不是,他舌头都打结了:“别……姐姐别哭啊!”
  清芷咬唇,偏过了脸去:“为什么轻易就答应我无礼的要求?你为什么不劝我,不问我?不拒绝我?本来已经成功从宫里逃了出来,一旦事情败露还得连累你,你可是想好了?”
  沈江沅:“三皇子若是念旧之人,他伤心还来不及怎会张扬?三皇子若不是念旧之人,他比你还怕事情败露,此当他迎娶之时,怎会节外生枝?所以姐姐放心,此事我也必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得很是轻巧,就像神不知鬼不觉把那死胎送过去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一样。‘
  可即使这样,沈江沅轻言轻语地试图安慰着她,可她还是有更多的泪落了下来。
  沈江沅:“……”
  相对无言,一时之间,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只在心底暗自着急,可惜宝儿这一去,竟然半晌都没回来,这就很尴尬了。那么顾宝铮从地下暗室离开,又去了哪里呢!
  她此时还在一楼好好坐着,并未急着返回。
  从暗室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不等从暗道上了一楼来,宝儿就顿住了足。
  她站了片刻,回头。
  暗室的暗道两边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挂起的火把,映着她狐疑的脸。
  身后是跳动的火苗,除此之外,只有深邃的漆黑。
  犹豫了一犹豫,宝儿还是上了一楼,暗室的门是一副悬挂起来的画,从画后走出来,紫玉就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看见她蹬蹬蹬快步走了过来,这两年她没有扳着宝儿变成淑女,宝儿倒是把她变成了风一样的女子。
  紫玉帮着她把画掩盖好,伸手指了指外面堂口:“大公子来了,我说你和沈公子一起下去看表小姐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坐在桌边,也不走也不说别的,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多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宝儿往外面走去:“我表姐想要拿她从前用的小簸箩,做针线活的,你去随便给她找一个去。”
  紫玉有点懵:“什么时候啊,表小姐不能拿针!”
  宝儿不以为意:“让你去找一个你就去找一个,拿来给我。”
  李清芷进宫的时候,朝宁还未嫁进郡王府,她房间里也没剩什么东西了。
  做针线活的小簸箩,她此时哪能做什么针线活?
  宝儿快步走到了堂口,顾莲池和喜童一坐一站,主仆二人都低着头。
  只不过,喜童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主子,顾莲池则是低头看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很是眼熟,顾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摸像了腰间,是他在三皇子那从她手里夺下去的。
  走上前去,她还是自觉地和他亲近些:“一把匕首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吗?”
  说着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紫玉平时就做针线活,这小楼里面就有,她拿了一个回来放了宝儿的面前,拿眼睛瞄了眼喜童,后者不待见地剜了她一眼,吓得她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自从她上次和宝儿说喜童抱着他嫂子亲嘴以后,喜童见她一次,瞪她一次。
  当然了,日子还是这么过,到底他有没有抱着他嫂子亲别人也没有问过,翠环也来过两次,宝儿那单纯的心思更不可能想别的,依旧待她和从前一样。
  顾莲池抽出匕首来,利落地在桌边一削,桌子立即去了一个小角。
  宝儿:“……”
  顾莲池对着匕首锋利的刃吹了口气:“这匕首削铁如泥,你哪里来的?”
  从前他对这个东西就有点印象,如果他没记错这匕首就是从凤栖哪里来的,一抬眸,眉目如画,早前的疲惫似乎早已一扫而光,此时顾莲池已经穿戴整齐,又变回了翩翩公子。
  宝儿如实相告:“哦,是凤栖给我的,很好用。”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有一把,只不过比你这个精贵些。”
  宝儿点头:“对啊,你忘记啦,你还帮我在这鞘上挖过宝石呢!”
  她真的对这些东西很不在意,顾莲池稍放下心来,一抬眼又看见她面前的簸箩了:“拿这个干什么?你那个寸步不离的未婚夫呢?”
  宝儿拿过匕首去,低头开始系在腰间:“我表姐要的东西,一会给她送下去,江沅哥哥啊,他在暗室里。”
  孤男寡女的,顾莲池蓦然抬眸,目光浅浅:“既是如此,你怎把他一个人留在下面,多有不妥。”
  宝儿摆弄着匕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他见她完全没有快点下去的意思,也是奇怪:“怎么?拿了簸箩,怎还不下去?”
  宝儿想了想,终于抬头看他了,她微微皱着眉,故意放轻了语气问道:“嗯……虽然沈江沅和我定亲了,但是表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还不知道,就让他也知道了呢,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缘故吗?”
  顾莲池额角突突直跳,挺直了背脊:“救你表姐,他也是出了力的,在宫里有他和沈贵妃的掩护才得以走脱,你得多谢谢他,而且以后送你表姐出京,也是沈家的商队最为妥善,他肯帮忙,最好不过。”
  他这么说的话,其实是和沈江沅说的原因对上了的。
  可宝儿紧紧盯着顾莲池的眼睛,却是抿住了唇。
  顾莲池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心里起了疑,他单手抚眉,似是浑不在意一般:“你还不下去?”
  宝儿摇头,只陪了一个勉强的笑脸给他,又是喊了声紫玉,让她去倒茶。
  小簸箩静静地放在桌子上,顾莲池盯着它看了好半晌。
  簸箩里面帮着一把剪刀,宝儿单手托腮,一手也拿过了剪刀咔嚓咔嚓地干玩弄着。
  老半天都没有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喜童也在顾莲池的示意下退开了去,堂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顾莲池才是一把按住了剪刀,重新放进了簸箩里,不许她在那胡乱咔嚓了。
  他心知肚明的那些事,假意不知:“怎么了?有事就说,多愁善感可不像你。”
  宝儿从来与他亲厚,见左右没人,也是不瞒他:“我知道江沅哥哥从前可有个喜欢得紧的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莲池心下一跳,别开眼去:“不知道,都过去的事了,怎么又想起问这个来了?”
  她拨弄着簸箩,恹恹地:“表姐让我上来拿簸箩,可是她的簸箩不是拿进宫去了吗?我和江沅哥哥一起去看的她,起初我也没觉得不妥,我心粗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觉得呢?还有刚才,我出来才想到……”
  顾宝铮的声音小了下去:“表姐刚才分明是在支开我,她可能有什么话想单独和江沅哥哥说。”
  这也是她迟迟不肯再下去的原因。
  这是她迟迟不肯下去的原因吗?
  顾莲池微微扬眉,口中却是淡淡道:“你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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