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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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竹并没有猜错,此时的太后,其实也正因为陈珚纳妃的事心烦。
  要说,前朝也不是没有只独娶了皇后一个的事儿,譬如这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便是相约不二,不过即使如此,文帝也起码有两个儿子不是?这还都是养大的,算上没养大的那肯定不止两个。陈珚虽说年纪小,但也只有一个京哥,而且说白了,不论是周太皇还是萧太后,都是被贤明太子的事给吓怕了,先帝生前的遗愿也是两宫的愿望——天家人丁不旺,还是要多子多孙,才能让人放心啊。
  皇后温良恭让,容貌、女德都是没得挑的,现在把后宫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实两宫对她也很是满意,只是她之前的小产,让人心里不能不有所忧虑,对于外戚们明里暗里的劝谏,周太皇和萧太后倒的确都是听进去了。周太皇还好一些,事不关己不开口,只管着被人孝敬,萧太后是真的把陈珚当亲儿子,虽然先帝去世的时候,陈珚过继来还没多久,根基不稳,她完全可以垂帘听政,起码把先帝的丧事主持完了再说,可萧太后压根都没提这一茬,直接就把朝政交到了陈珚手上,这孩子也没让人失望,并没有一登基就开始大肆分封福王家的人,甚至是给福王上封号。过继了就是过继了,安安稳稳,还是给萧太后当儿子。
  这么一来,萧太后肯定就不希望将来七哥一家也沦落到要过继的地步了,她知道这过继人家儿子的滋味,若非这是亲妹妹家的孩子,从小在眼前看大的,她倒宁可和先帝一起去了,也不愿受这个苦。虽然明知道七哥不太可能答应选妃,也知道皇后当时根本都没回答先帝‘多子多孙’的话,但她还是想着,多纳妃子,多生几个,就当是请人来生——这才是第一要务,等生完了以后,皇后爱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不给封号都没什么问题,甚至于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她也没有太多的意见。
  至于陈珚当时对宋家的承诺——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呢,世易时移,老抱着这事说话那就有点没劲了。萧太后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当年还有这么一出荒唐的事情,反正,现在宋家也不可能上门来为自己的女儿出头了。
  还是得在皇后身上下功夫,这事要是皇后肯了,皇帝万万没有不肯的道理。要知道,没有猫儿不爱腥的,若是能关注自己不去偷腥就已经不错了,腥味送到嘴边来还能不吃一口,那就不是男人。太后当年和先帝的感情也是极深,可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妃嫔,她明白这个道理。
  “……到底是连着亲。”太后用来劝说皇后的,也不是那些贤良淑德的话语,那些话太泛泛了,再说,皇后是大儒人家的女儿,没准就端出什么大道理来,反而把自己堵得没话说了。“南党始终不能放心,总是想着要把王参政给打下去才好,就是为了王参政想着,宫里也该纳些新人,大家都是外戚,南党也就无话可说了。”
  王家和宋家之间,也是颇为无奈,本来都又结了一门亲事了,还没成亲呢,赶上小皇子夭折,陈珚再度被接近宫中,只好再度退婚。但即使如此,朝中也都是把王家和宋家当成亲戚算了,一直有意无意地把王参政往外戚的路子上编排,太后这说得也不是假话,不少亲戚都是这么劝的——姜相公族里也不是没有好的小娘子,嫡支就罢了,没有当妃嫔的道理,可偏宗远支里采选一个,不也挺合适么?以后南党也就不能再这么对付王参政了,要说外戚,大家都是外戚,南党也没干净到哪去。
  她本以为宋竹会和她犟嘴,没想到她倒是一脸深思,没有立刻回绝,萧太后心中动了几下——难道她终究是想通了?
  但想到先帝临终前的事,她又不敢太乐观,当时都没答应,怎么自己这几句话就给说得动心了。
  “姑姑说得也是道理。”宋竹轻声细语地说,“况且,宫中也从没有只有一个主位的事情,若是不纳新,只怕总有些人揪着我的错,觉得我妒忌,将来坏了名声,反为不美。”
  萧太后也有一部分这样的考虑,闻言连连点头,“原来你也是看得清楚,那便更好了,这么说,三娘你是想通了么?”
  宋竹眉头一蹙,“可这是大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姑姑和七哥商量便是了,问我,我也不能代七哥回话呀……”
  萧太后原本想的是让宋竹去和陈珚说,但见宋竹娥眉轻敛,说不出的楚楚轻愁,心里也是有些软了:罢了,都是女人家,有些心思自己也能明白。让她自己去和七哥说,只怕还是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听这意思,应该是默许了。
  这已经是让人喜出望外的进展了,萧太后也不敢拖延太久,打铁趁热,第二日就和陈珚说了采选的事,“三娘都吐口答应了,你怎么想?”
  陈珚也是皱着眉头,一脸难以决断的样子,“娘……这件事我还想先和三娘商量商量。”
  这是还有些不信她的话呢,太后也是无奈,“我还能骗你么?到底是娶了新妇了……罢了,你要商量,那也随你。”
  她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想着几天后再提着问一问,别让七哥就这么蒙混过去,又和陈珚说了些别的事,这才让他回去福宁宫歇息。自己心中沉重的心事,也是放下了一多半——有松动就好,今年内,应该能把这件事办下来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上,就有人匆匆地跑来寿安宫报信了。
  ……皇后回娘家了。
  萧太后几乎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在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这才确定自己正醒着呢,“回——回娘家?”
  这在宫里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入宫的女子哪有那么容易回去的?除了每年去金明池的那几次以外,就只有外头亲人进来省亲,自己绝没有出宫一次的道理,这回娘家省亲的话,连报信人都觉得不好出口,可事情的确如此,不说又不行,“娘娘用完早饭就出去了,倒是没把京哥抱走,还给官家留了书信……”
  她是怎么出去的?谁给她预备的车马?谁敢放行?难道身边就没人拦着?
  在最初的震惊后,疑问顿时是一个接一个地冒了上来,太后听人这么说,连忙追问,“这么说,官家已经知道此事了?”
  “也已经往前头去送信了……”那女史嗫嚅着说,“这是大事,不敢瞒着。”
  萧太后对于皇帝的作息习惯是很熟悉的,因为官衙办事的节奏不会变,皇帝办事的节奏当然也就不会变。现在皇帝应该在内东门小殿和众卿家议事——这不是家丑外扬吗?这还像话?
  她正想怒斥这件事办得不对,可又隐约觉得是自己想岔了,萧太后勉力定下心来,把这件事在心里滚了几滚,忽然灵光一闪,气得几乎呕血——“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逆子!”
  是啊,这件事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就是女史心里都犯嘀咕呢,听了萧太后的喝声,也是明白了过来:若不是官家在背后支持,圣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有车有马,还有人给她开门?这件事与其说是圣人的主意,倒不如说是官家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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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宫里是如何鸡飞狗跳,宋竹忽然回家的事,也给宋家人带来了很大的惊喜——当然,惊吓的成分还是要更多一些的,虽然也有些久别重逢的欢喜,但入宫做皇后的女儿忽然回来了,总是让人有些不祥的联想。
  宋竹也不敢吊着家里人的胃口,尤其现在祖母也进京了,她更是怕明老安人太过着急,闹出事来。连忙把陈珚给的尚方宝剑祭出来了。“这都是官家的主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爹、娘你们就别担心了,七哥心里有数着呢,他也是被说烦了。”
  现在宋竹怎么说都是皇后了,她自己没架子,家里人可不能错乱了礼数,可饶是如此,小张氏听了女儿的说法,也还是一阵头疼,她现在真的开始后悔当年让女儿接触陈珚了,“这官家也是太荒唐了——”
  “是这几个月,外戚勋贵们说采选的事,把妹夫给说烦了吧?”宋苓倒是不大在乎,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还用亲戚的称谓叫陈珚的人,“如此也好,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她摊开手,颇有底气地说,“你们还准备了一封信吧?现在不拿出来,难道还要家里人现写吗?”
  宋竹尴尬地一笑,一边从怀里掏信,一边略带讨好地说,“就是没准备,大姐还不是挥毫而就的事?我们写的文采还未必有您的好呢……”
  “这又不是什么能流芳百世的文书。”话虽如此,可宋苓看了看稿子,还是有些不入眼,她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你和妹夫,那真都够得上不学无术了……还是我来另写一封罢了!”
  说着,便让人从宋先生书房里取来了上表用的黄格纸,文不加点,提起笔来就是一行行工整的馆阁体,写完了给宋竹一看,“这就送过去吧?”
  宋竹被那骈四俪六、华美高深的表文给糊弄得,要不是她到底也有底子在,差些都要看不明白,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才点头说道,“和大姐比,我们写的简直就和蒙童作的一般了。”
  宋苓哼了一声,便向宋先生告状道,“爹,你瞧三娘,入宫才多久,连学问都抛下了,第一遍竟然还没看明白似的。”
  宋竹忽然回来,全家人都以为是出了大事,自然都聚在了一起,此时知道无事,却也不忙离去,宋先生原本一直盘坐炕上,没有说话,此时方才是笑微微地看了女儿一眼,和着一边小张氏严厉的眼神,宋竹看了便是心虚,忙过去笑道,“爹,您别听大姐乱说……”
  又和刚回京不多久的大哥宋桑叙旧,“大哥,这一次回来咱们见面的日子就多了……”
  宋桑只是无奈摇头,“这真是官家的意思?”
  宋竹无比坚定地点着头,“不是官家意思,我也无法出宫呀。”
  做臣子的,没有指责君父的道理,再说这件事宋家也是当事人,更不好多说什么了。宋桑就是有一肚子的话,在宋苓插科打诨之下也没法说出口,——用宋苓的话说,“以后三娘更难得回娘家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一次,须得珍惜。”
  就连明老夫人,叹了几口气,又问了宋竹几句,也只能是说,“罢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说什么也没用……”
  一家人索性就不提此事,和和气气地坐享天伦之乐,宋苓又是陪爹娘,又是陪兄弟姐妹们,心情也是极为舒畅,屋子里笑声连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宋家是过节呢。
  而这时候的紫禁城,气氛可就不那么好了,尤其是内东门小殿,几个宰执大臣都是气得双手发抖,没法多说什么了。——自己跑出宫去,已经是不守妇道的表现了,这圣人可实在是太大胆了,一回宋家,便接连送来了两封表,一封是宋家请罪的,这也罢了,可另一封圣人亲自写的,那也太荒唐了吧。竟然是直接以当年的字据为证,要和官家和离……
  简直是要学魏王曹操的丁夫人么——可丁夫人和曹操闹和离的时候,曹操还只是魏王!就因为皇帝有采选妃嫔的想法,就要和皇帝和离的皇后,应该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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