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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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黄昏,余晖泻下,淡淡的杏黄色笼着长林山上的一角青葱,远处山脚,传来马蹄声声,急促却整齐,一缕风拂过微光,卷起军棋飘扬,书了一个字:凌。
  此乃凌国公的骑兵。
  越发近了长林山,山峡关口,一步一兵,手握兵刃严阵以待,皆一身黑色劲装。
  倒是一批训练有素的‘贼宼’呢。
  凌国公府骑兵已临,领兵之人高坐战马,一身银甲戎装,面容清俊,极是年轻,他高声道:“凌国公府亲随凌萧到此。”
  声音字字穿透,绕长林山久久不散,却是极好听的声音,不似男子般高亢低沉,很是清脆悦耳,倒是有几分女子的轻灵。
  长林山上的守望台上,立刻便有人鸣鼓,道:“快,前去看看。”
  须臾,查看之人便折返,禀报:“确实是凌国公府的亲兵。”
  领头人国字脸,浓眉墨眼:“来了多少人?”
  “不过一千人马。”
  领头男人片刻思忖,下令:“放进来。”
  左侧男子额角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下颚,生得极是面目凶狠,他迟疑:“这关口一夫当关,若让他们进来,恐怕对我们不利。”
  领头不以为然:“怕什么,我们五千精兵难道还怕了他们一千人不成?”眸光一沉,很辣,“瓮中捉鳖,一个不留。”
  刀疤男子俯首尊令:“是。”转身高呼,“守卫撤,放行。”
  瓮中捉鳖啊?怎就忘了还有个词叫引狼入室。
  这长林山的天,沉得极快,这会儿便已不见微光,昏昏暗暗里只闻拉车与山石撞击的声音。
  二十万军用物资,几乎将那一夫当关的关口堵得水泄不通,竟望不见来路。
  “东西已经送到,我等便去接应我家王爷。”还是那个唤作凌萧的男子开口。
  这时,火光骤亮,树影跌宕,唯有一丝丝的浅光漏过堆积成山的拉车,只见一人高坐马上,转身行了几步,忽而转身:“兄台,你们不验货吗?”
  若不是见这凌萧生得棱角分明,这幅嗓子,保不准被认作女子。
  领头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随即几个男人举了火把过去,扒开拉车上的稻草查看。马上的男子抱着双手,声音带笑:“记得看仔细些哦。”
  “假的!”
  忽然,一声惊呼,还不待‘贼宼’反应,马上之人手中燃起一点火星,他翻身,一脚踢出。
  “砰!”
  那二十万军用物资一点便燃,熊熊大火喷涌而出,猛烈而迅速,顿时,惨叫连连。
  “啊!”
  “啊——啊!”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查看的几人魂归黄泉。
  “你竟敢用假的来糊弄我们?”领头大喝,顿时,劲装‘贼宼’齐齐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凌萧。
  火光大作,凌萧之后便是万丈山崖,长满了青葱大树,一眼望去只见凌萧站在马前,眸子微微邪睨,尽是笑意:“想要我的东西,那可得用命来换哦。”
  领头大怒,面色铁红:“找死!”眸光一紧,呼道,“守住关口!”
  随即,劲装‘贼宼’从左右两路挺近,越发逼近关口,凌萧竟轻笑出声,全是戏谑:“别急哪,一个一个来,我会送你们上路的。”
  话里,三分笑,七分邪肆,一分都没正经,此闻氏惯用。
  这凌萧,可不就是贴了面皮的闻柒。一句话刚落,一个后旋踢,踢起火星四溅,顿时,火势更盛。
  随即,亮如白昼,忽而有人惊呼:“你,你——”不可置信地大吼,“你一个人!”
  这火光照进关口,何来一千精兵,唯有一排稻草人,缓缓染上了火星子。
  此时,燕都城郊外,大军缓缓而行,梁六程大左右护之,居中间之人端坐战马,一身纯黑的披风裹住了整个身子,隐约可辨别是个女子,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容颜,露出白皙的下巴,唇色,微白。
  渐进近了,城郊外,有树影轻微摇动。
  “王爷,来了。”声音压得很低。
  又一个男人开口:“王爷,小心有诈。”
  “闻柒也在,随行的都是六王爷的心腹,定错不了。”
  没有火把,初上的月华弥开浅淡的光,却见九章王燕修眸光如火,他伏在灌木之中:“多少人马?”
  左侧男子道:“胤荣的亲兵加上六王爷的暗卫,三千有余,不足五千。”
  燕修哼笑:“以一敌十,本王倒想见识见识。”骤然起身,他大喊,“骑兵摆阵,包围。”
  一令下,火光顿时大亮,马声嘶吼,由远及近,踏过及人高的灌木,凶猛而来,马上,兵戎可见。
  这是九章王府的精兵。
  梁六大喝:“有埋伏!”拔剑,令下,“保护主子!”
  话落,左右人马围住了马上女子,近乎刀枪不入的人肉盾牌,女子菱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王府骑兵从四面八方包围逼近,刀枪剑戟发出森冷的光,电光火石里,两方人马兵戎相见,只见齐三程大各领一对人马,一左一右牢牢护住马上女子。
  马蹄,卷起尘土万丈,厮杀声响彻了夜色,血色染红天上一轮刚升起的弦月。
  两军杀红了眼,五万对上三千,竟不相上下,这时九章王燕修大喊一句:“擒闻柒头颅者,悬赏万金。”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果不假,一句话方落,五万骑兵朝着马上女子厮杀逼近。
  同一轮月华,两处血腥,长林山上,黑色劲装的‘贼宼’大喊:“你,你——”惊愕,“一个人!”
  关口之外,竟不见人影,唯有远处山脚有树影在摇动,不知是那风,还是那不翼而飞的一千凌家军。
  领头人不可置信:“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闻柒呵呵一笑:“哟,这是喜出望外吗?”
  那刀疤男人面露狠色:“明明,明明有一千人马的,到底藏匿在了哪里?”他分明查看到了大军,绝对不止这么几个稻草兵卒。
  隔着大火,那边的人轻笑一声,扬扬眉毛,全是悠然自得:“嗯,兄台没眼花,是来了一千人,刚刚在关口我就让他们回去了。”
  领头人握拳,杀气乍现:“你来找死。”
  闻柒摇头,一脸无辜,语气很是正本正经:“谁说的,我只是觉得灭了你们这一群猴子家的逗逼,这把火就够了。”
  说完,一手抽出马鞭,往后打出——
  “啊!”
  “啊……啊!”
  一鞭全中,守在关口的几人捂住脸,倒地哀嚎。
  领头人见此,高呼:“拿下!”
  闻柒长鞭一挥:“找抽!”
  顿时,倒了一片,惨叫不断,闻柒收鞭,扫过那拉车上的大火,打起火光四溅,那火星霎时便燃着了稻草人,火光蔓延到关口,晃眼,灌木青葱都烧起来了。
  关口,浓烟阵阵,火势渐涨,随即,‘贼宼’阵脚全乱,再无心攻战,一片混乱。
  “着火了,着火了。”
  “快逃!”
  “逃命啊!”
  “……”
  于是乎,大难临头各自逃,一个仅一人通过的关口,山中五千人,那奔涌的人群简直可以说是奔腾而去。
  领头人见此,气急败坏:“再上前一步,本将定斩。”拔剑,便砍了一个逃跑的‘贼宼’。
  随后,稍稍静下,只是不到片刻,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句:“哎呀,快逃啊,关口快烧着了,要烧山了烧山了!”
  那高坐崖壁的扯嗓子吆喝的,可不就是闻柒,喊完一个翻身跳下去,稳稳落地,拍拍手,一脚踢开那个正欲逼近关口的‘贼宼’,随即掏出一块方巾蒙住脸,翻身越过关口。
  里头,大乱又起。
  “快走!”
  “逃啊!”
  “让我先!”
  “……”
  闻柒抱着手,隔着火看一张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嘶喊,呼叫。为了活命,都几近疯狂地拥挤撕扯。她笑了笑,将脚边的稻草堆到关口,又搬了一块不大的石头挡在关口。
  一夫当关啊……有好戏瞧咯。
  闻柒退后几步,脚下忽然踩着一个影子,她骤然回头,惊了一秒:“不是让你走吗?”
  身后,背光而站的男子,俊颜朗目,抱着一把未出刃的剑,懒懒靠着树:“不走。”
  这执拗的小笼包!
  闻柒威胁:“怎么不听话,不想吃小笼包了?”以前这一招百试不爽的。
  慕言沉了沉眸子,睫毛绵长,遮住眼底墨黑,他淡淡说:“你没出来。”
  她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送完稻草立马撤,甚至用小笼包诱惑来着,这孩子居然还在这傻等,闻柒摆了一脸严肃:“谁让你等我了!不记得姐姐的话了?”这真的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她咬字着重,“逃之夭夭,刻不容缓。”
  慕言低头,乖乖听着,许久才抬眸,一脸无辜:“包子,你欠的。”顿了顿,很认真,“没还。”她说过,管一辈子的包子的,他记着呢。
  一口气咽住,闻柒气结,一根手指戳在慕小笼包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包子比命重要?”
  诶诶诶!包子控,没救了。
  慕言也不躲,让闻柒的指尖落在他脑门,凉凉的,好半响他摇头:“你比包子重要。”顿了顿,补充,“一点点。”特意伸出手,比了一个指尖大小。
  真的只是一点点,他都没比一根手指那么多。
  闻柒,包子,命……
  这排行!闻柒泪流满面了,抹了一把眼睛:“小笼包,我快哭了。”多么激动人心啊,她居然战胜了小笼包,那是不是以后不给包子,慕弟弟也会孝顺呢?闻柒越想越美,脸上是越哭越带劲。
  然后慕小笼包不说话,笑了,笑出了声,好似纯粹干净的少年。
  “小笼包,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出一个关口吗?”
  闻柒依在慕言旁边,靠着那同一棵树,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关口看,灼灼的火光在她眼里都是潋滟的。
  慕言思忖,摇头。他只想小笼包,还有闻柒,不想这么费脑筋的事情。
  闻柒伸出一根手指,在慕言眼前晃了晃:“一个。”
  慕言侧眸,眸中是一泓温恬,静静地看着闻柒。
  闻柒道:“一夫当关,这逃生的路口只有一个,而后面是漫天大火是死路,那么,”她嘴角轻扯,是一抹极轻的嘲讽,“那么同生不能,唯有共死。”
  慕言似懂非懂,回头看着火势还在蔓延的关口,一个男人正要搬开关口的大石,身后却有好几只手在拉扯,僵持不下。
  最靠近外头的男人红了眼:“松手!”
  后面无数的呐喊:“让开!”
  “滚开!”
  “我先出去。”
  “……”
  前面的男人已经迈出了一只脚,全被那一双双揪扯的手拉回去,他抬腿就是凶狠的一脚:“滚!”
  随之,一声:“铿锵!”
  剑拔弩张,有人一剑刺进了别人胸口,有人一刀砍在了别人腿上……谁也不相让,兵戎相见是唯一的手段。
  血,很快便淌出了关口,如此过程,周而复始,久久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慕言好像懂了,敛着眸子,心事重重。
  闻柒拍拍她的肩:“看到没,大难前头各自飞,以后不要在很危险的情况下等我。”
  “不。”慕言回得很快,有些焦急,却似乎不知道如何表述,他愣了一下,说,“我不飞。”
  模棱两可,他还不太会表达,只是闻柒听得懂,她笑笑,往山下走,慕言安静地跟上去,影子一前一后,他抱着剑,一直站在她身后。
  “你会吗?”
  慕言忽然开口,闻柒回头,抛了小笑眼:“你说呢?”回头,继续走,脚步却越发慢了,缓缓并肩。
  慕言扬起唇角,他是知道的,闻柒也不会,她只会让他先飞,而且会用包子威胁他先飞。他不走的,闻柒欠了他一辈子小笼包,他要好好跟着她。
  月光漫下,两个人影紧靠。
  慕言问:“为何要留一个?”堵死了洞口,一个也不让活。
  闻柒扒开脚下的灌木,让慕言先走:“留一个去通风报信,大乱军心。”
  慕言懂了。
  闻柒笑着:“姐姐是不是很聪明?”
  他摇头。
  闻柒又问:“姐姐是不是很威武?”
  他还是摇头,他觉得闻柒最聪明威武,可,不是姐姐。
  闻柒锲而不舍:“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慕言转过头看闻柒,他觉得还是她以前的模样好看,于是摇摇头。
  “……”
  闻柒哑口无言,走了,不能好好玩耍了。身后,少年抱着剑,一路相随。
  燕都城外,正烽火硝烟,月下,尸体堆积如山,血色浓烈刺鼻,两方人马,一攻一守。
  九章王府亲兵人数占忧,处包围圈外侧,略显上风,仍逼近,人肉盾牌中间,女子趔趄不断,半张裸露的脸刷白。梁六已下了马,手中剑刃染成了红色,护在女子身侧,道:“左右为翼,后退掩护。”
  令下,兵分两路,护女子后退。
  九章王燕修步步紧逼,冷笑:“秦宓的人,也不过如此。”下令,“弓箭手准备。”
  话才刚完,身边将领忽然神色慌张:“王爷,援、援兵,是援兵来了!”
  九章王大惊:“什么援兵?”
  将领望着外围,借火光而视:“不清楚,量以千计,由八方逼近。”
  统帅将军忽然大喊:“遭了,这几千人是诱敌计,我们,”声音慌促,竟乱了,“我们被援军反包围了。”
  反包围?若是里外夹击的话,那……九章王心中大慌,却强作镇定,安抚士兵:“怕什么,我们五万精锐,还需怕他区区几千人,将士们,杀!”
  士气刚刚大起,又忽然传来:“报!”
  九章王定睛一看,竟是长林山的统领,他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那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尽湿,满身狼狈,一脸风干的血渍,眼都是红的:“王爷,军用物资为假,长林山大火失守,五千兄弟……全军覆没。”自相残杀四个字他不敢说,唯有归根结底。
  一语落,四下将士抽气,便是手中的刀剑也颤了几下。
  九章王一时难以镇定:“全军覆没?”他不可置信,几乎吼道,“那对方呢?”
  男人声音轻颤:“一、一个人。”不敢抬头,男人俯首,“毫发未伤。”
  九章王满眼红光,怒喊:“谁?”
  “属下不、不知。”男人满脸的血被冷汗冲刷,他叩首央求,“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五千人马全军覆没,大败一人之手,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简直奇耻大辱!
  “无用之人。”满眼杀气,森冷,燕修嘶喊,“该死。”
  燕修提剑,一剑刺穿了男人的心口,顿时,王府大军无心厮杀,皆知,那个一人败五千精兵的人,必成大祸,在劫难逃。
  军心,已乱,弱势已显。
  九章王心道不好,连忙下令:“全军听令,只守不攻,擒闻柒者,加官进爵,违命者,定斩不饶。”
  威逼利诱,不过而而,这散去的军心,难定,五万精兵,几乎一盘散沙。
  忽而,远处一束光飞向空中:“啾——砰!”炸开一朵烟火,五彩缤纷,却映出漫天的血红。
  这啊,是即将凯旋的暗号。
  梁六见此,抹了一把血,笑了,道:“弃帅进攻。”
  顿时两路掩护的人马散开,大举进攻,中间落单的女子抿着唇,跌跌撞撞。外围,援军已逼近,里外夹击,王府精兵溃不成军,大势将去。
  不过片刻,王府精兵死伤无数,毫无抵抗之力,遍地横尸,血色渗进泥土,潮湿的红。
  人群厮杀,忽然,那踉跄的女子踩着尸体,拌倒在地,燕修找准时机,纵身一跃,将女子擒起,一把拽出包围圈,他一手持剑,一手狠狠扼住女子咽喉,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他拖着女子,剑刃抵在女子腹部,狞笑张狂,“未雨绸缪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在了本王的手里,闻柒,你的死期到了。”
  女子抬眸,唇角轻扯:“嗯、嗯……嗯。”她发不出声,瞪眼盯着燕修,不停挣扎哼叫。
  这张脸,俨然是闻柒无疑,燕修一腔愤恨无处宣泄,抬手,剑柄狠狠打在女子腹上,女子身子一软,抱着肚子便倒下,燕修却掐着她咽喉,提在手里,扬声大喊:“住手!”手再收一分力道,“不然本王杀了她。”
  女子脸色纸白,满眼泪流,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力地捶打燕修桎梏的手。
  梁六抬眼望去,眉眼扬起,却只道一字:“杀!”
  威胁无用,燕修恼羞成怒,将手中女子狠狠提起:“闻柒,本王要你陪葬。”
  提剑,几近刺进女子腹中,忽而,女子声响:“听见了吗?”远远传来,灵动清脆,不疾不徐极是好听,几分慵懒,几分玩乐,“你的情哥哥要你陪葬呢。”
  尚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邪魅,不可一世的娟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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