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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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祯到时,武皇后刚从午睡中醒来,坐在榻上略显倦怠的揉着额头。坐在她身侧的梅贵妃就十分体贴的起身站到她身后,动作轻柔的为她揉着太阳穴,以舒缓头疼。
  武祯坐在下首,瞧见自家皇后姐姐与梅贵妃的相处,在心中啧叹了一声。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次见到这二人情深义重凑在一处的样子,都忍不住觉得皇帝姐夫脑袋上的玉冠更加碧绿了。
  当今皇帝极爱乐器,又善作词作曲,不理朝政,武皇后辅政好几年,皇帝对她十分敬重,但人人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乃是善歌舞乐器的梅贵妃。这位出身清贵的梅贵妃人如其名,如梅傲霜,对几乎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是无比高冷的冷淡神情,唯独对着武皇后,柔情似水,一双眸子里柔柔的,就像现在这样——
  “姐姐,好些了么?”梅贵妃吐气如兰,脸带关切。
  武皇后撑着脑袋朝她一笑,“好多了,你也别忙了,坐下吧。”说罢握着她的一双柔夷,将她拉坐到身侧。梅贵妃也就柔顺的坐在她身边,但也没闲着,又开始为她倒水。
  武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才是亲姐妹呢。
  武皇后就着梅贵妃的手喝了口水,瞥到武祯的神情,似笑非笑问她,“知道了?”
  武祯:“皇后殿下,听说你给我选了个夫婿,是梅家大郎?”
  武皇后:“是,我见过了,是个不错的郎君,配你够了。”
  武祯瞧了一眼梅贵妃,语带挪揄,“听说是梅贵妃的侄子,该不会是梅贵妃给殿下您吹了枕边风吧?”
  武皇后早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八风不动应下了,“是啊。”
  梅贵妃抿唇一笑,她已经三十多岁,但这一笑,仍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俏丽动人,她道:“我那大侄儿洁身自好,没有什么妾侍相好,他父母早亡,不需你侍奉父母,且他性格沉稳,也不会欺负你,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良配了。殿下担心你的亲事,若是这事能成,我也为殿下了却一桩心事。”
  武祯听罢,觉得似乎确实不错,不过……她好奇问梅贵妃:“敢问贵妃姐姐,那梅大郎可是哪里得罪了你?”
  梅贵妃:“何出此言?”
  武祯无辜一摊手:“若是无冤无仇,贵妃姐姐怎么忍心将小郎君推进我这个大火坑。”
  第3章 第三章
  武祯被武皇后赶出了殿,耳边还回荡着她那一句:“回去等着出嫁吧。”
  她耸耸肩,拎着自己那个马鞭又溜达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考虑着什么。经过一道长廊时,迎面遇上了皇帝。皇帝手中拿着几张纸,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副沉迷不可自拔的样子,十几个宦官宫女安静低头跟在他身后。
  武祯停下脚步,行礼喊了声陛下。皇帝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把眼睛从手中乐谱上拔.出来,瞅了她一眼。见她这身‘男女兼备’的打扮,皇帝乐了,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和善的问:“是二娘啊,来看皇后的?”
  武祯:“是啊,刚从皇后殿下那出来。”
  皇帝朝她抖了抖手中那叠纸,颇神秘道:“二娘,你可知这是什么?”
  武祯了然,“陛下的新曲?”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不无得意道:“不错,这回的新曲,贵妃都说不错,我也甚是满意,待让杏园的乐工们学了,排个乐舞,到时候再让你来一同好好赏赏!”
  皇帝之所以对武祯这么和善,一是因为她是武皇后亲妹,二则是因为他们两个臭味相投,都爱乐舞,而且皇帝十分认可她对乐舞的鉴赏能力,召她来宫中赏乐舞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帝和武祯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看那方向,是往杏园去的,那边是舞师乐工们表演的地方。
  武祯继续顺着长廊往前走,她若要出宫回豫国公府,应该往旭凤门那边,但她却是一径往建兴门走,过了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广场,朝太极宫去了。
  帝后迁至大明宫后,大臣们办公的场所也陆续迁了过去,但并非所有的都搬迁了,有些官署里的资料实在太过庞大,没法搬动,平日里皇帝用的也不勤,干脆就让还留在太极宫里,譬如说刑部,有几个司就还在太极宫中,司里的官吏们自然也在那边。
  那梅家大郎,任刑部司郎中,她想看对方,当然得往太极宫去。
  武祯是有名的闲人,没少在太极宫和大明宫闲逛,基本道路都摸索的清楚,熟门熟路就到了刑部官署附近。不过,她一介闲人,就这么大喇喇的进去,总归是不太好。而且来时父亲和姐姐都殷殷叮嘱,让她务必不能吓坏人家梅大郎君。
  武祯想着,左右瞧了瞧,见附近有个闲置的小宫殿,便一头扎进了屋里。片刻后,那朱红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出来的不是武祯,而是一只眼睛橙黄,毛发干净蓬松的灰黑色狸花猫。狸花猫朝着刺目阳光眯了眯眼睛,轻盈的踩着宫殿屋檐,风一般的往刑部官署跑去了。
  狸花猫先前出来的宫殿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横梁上摆着先前武祯穿的那套绛红色圆领袍,和她那根马鞭。
  刑部几个小吏正在廊下透气,眉飞色舞的说起平康坊里的娘子们,见到屋檐上一只狸花猫气定神闲的一边走一边居高临下打量四处,也没人多看一眼。
  没人去注意屋檐上走直线的狸花猫,她便慢悠悠的一边瞄四下风景一边找人。其实官署这里面,武祯没来过两回,不怎么熟悉,如今变成猫样也不能找个人问问梅家大郎在哪里,只能自己找了。
  找人实在不是个轻松活,特别是不知道那梅大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武祯在官署里转悠了好一阵都没找着人,趴在墙头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两个小吏的对话。
  “这些怎么办?”
  “送去给梅郎中吧,待他誊抄一份签了字后存入库里就结了。”
  梅郎中三个字一入耳,武祯顿时就精神了,立刻站起来跟上人。抱着一摞公文的小吏走着走着,忽然瞧见自己身旁的墙上跟着一只狸花猫,顿时眼睛一亮,朝她伸手唤道:“猫儿来~猫儿来~”
  武祯嘴边的几根长胡须动了动,她变成这个样子在外行走的时候,总有些喜欢猫的人这样招手逗她,看来这位也是个喜欢猫儿的。
  不过,这位郎君,脸上长着些小斑,活像是把脸埋在芝麻罐里,粘上了一片的芝麻粒……
  小吏呼唤着,忽然瞧见那懒洋洋的狸花猫伸爪子一拨,将墙上一小块碎石拨飞了,直直砸到他脑门上,砸的他哎哟一声。
  芝麻脸小郎君只能望墙兴叹,摸摸脑门继续往前走了。一边走他还频频回头,瞧见狸花猫慢腾腾的跟了上来。不过等他走到梅郎中处,再一抬头,跟了他一路的狸花猫已经不见。
  小吏送了公文就走了,武祯没走,她蹲在一个屋檐上,正对着对面一扇敞开的窗。窗里面有个伏案的身影,就是她要找的梅家大郎。
  他穿着一身浅绯色官袍,戴黑纱幞头,从背影来看,身形挺拔颀长。是的,梅大郎是背对着窗户的,所以武祯压根看不到他的正脸。
  她蹲着的屋檐还是离对面太远了,武祯瞧瞧那窗前植着的一棵高大桐树,唰的跳下屋檐,利落的爬上了那棵距离窗户很近的桐树。
  桐树正开着花,这桐花是晚春时节最盛的花,如今也快开到荼蘼了,青石板地上,积了一片白色。武祯跃上树枝的时候,树枝上大堆的桐花就如同被风扫过,扑簌簌的又落了一地。
  武祯一直往前走,直到枝头被狸花猫的重量压得往下坠,而她离窗户也足够近了,这才停下,安生的揣着猫爪子待在桐花开满的枝头,望着窗户里那个背影。
  在热烈的春末阳光下,桐花散发出幽渺的香气,令人无端生出困意。树上的狸花打了个呵欠,露出一嘴尖尖的小白牙。
  垂着尾巴趴在桐花枝头,武祯眯着眼睛瞧梅郎君,从他一丝不苟绾着收进黑纱幞头里的头发,到他修长的颈项,再到那并不如何宽厚,但足够挺拔的背,往下是蹀躞带束紧的腰……啧,细,这腰不错啊。树上的狸花动了动毛爪子。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屋内那个正在伏案工作的梅大郎忽然扭过头来,看向窗户。正好和窗外桐花枝头上的狸花猫瞧了个正着。
  眼见到这一只狸花压桐花的景象,梅大郎君也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平静的看着狸花猫随着风与桐花枝一起颤颤巍巍的摇晃。
  武祯终于看清梅郎君长相,心道:还行,不丑。
  武祯那是什么人,她见过的俊俏郎君不知凡几,眼前的梅郎君大概只能算中间,容貌并不如何惊艳,看着舒服倒是挺舒服。他长得和小白脸堂弟梅四不像,与清滟的梅贵妃也不像,整个人若一定要选个词来描述,大约就是“清正”。
  眼神平静而冷淡,神情清明略带锐气,这股锐气又不是开锋刀剑那样的冷厉,而是一种掌刑罚之人特有的冷肃之气。
  瞧郎君这一身自持端方的气质,武祯暗叹不妙,说实话,她最不会应付这种一看就认真的人了。
  梅郎君扭头看着窗外狸花猫,抬起的手腕悬在半空,笔上墨迟迟未落,滴了一滴墨渍在纸上。他转回头去,将那张滴了墨渍的纸张废弃在一边,准备作他用,拿了张新纸继续工作。
  武祯人也看了,本来差不多该走了,但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懒得动弹,于是就继续待在那望着梅郎君的背影。
  看久了,她不免嘀咕起来。人家都是工作一会儿出门透透气,与同僚聊两句,偷偷懒,这位梅郎君可好,坐下就没见他动弹,那只笔也没见停歇,只有案几一侧的纸越堆越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郎君终于起身了,正打盹的武祯昂起脑袋看过去,心里又嘿了一声。坐着还没看出来,这一站起来她就发现,这梅大郎君,个子太高了。她自己的身高在女子之中是翘楚,与许多男子相比也不逊色,而梅郎君,生生比她又高了大半个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高的原因,武祯觉得他站起来后,整个人看上去更瘦了,这种清瘦感,果然是个清贵文人。
  梅郎君走出了房间,武祯也站起来,一跃而起从枝头跳进了窗户里,她准备去案几上看看。
  结果睡迷糊了,一不小心,没选好落地的地方,一爪子踩上了砚台,那毛茸茸的白色前爪顿时染上了黑色墨汁。武祯毫不犹豫将猫爪子按在了一边那张废纸上,准备先将就着擦擦。
  在那张废纸上留下好几个猫爪印,梅郎君回来了。他是去取水喝的,谁知进来却发现自己案几上站着只不怕人的狸花猫,被他撞见了也不逃,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往纸上盖了个梅花印。
  梅郎君取来的那壶水自己没喝一口,全用来给狸花猫洗爪子了。
  武祯觉得梅郎君瞧着不像个喜欢猫儿的人,所以当他用水给她洗爪子的时候,武祯着实诧异了一下。
  洗完爪子,梅郎君见狸花猫甩着那只湿漉漉的爪子,忽然将壶搁在一边,把自己的袖子递到狸花猫面前。
  狸花猫动作一顿,接着自然的将猫爪子按在他袖子上蹭干了。
  蹭干爪子,狸花猫跳窗离开,梅郎君接着工作。
  窗外桐花,簌簌落下。
  第4章 第四章
  武祯化作的狸花猫悄无声息的踩在屋顶上,走一会儿,她停下来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前爪,那里沾了墨渍,虽然被梅郎君洗过了,但墨迹难以完全清洗干净,所以现在还残留着些许墨痕。
  放下爪子,武祯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忽然听到屋檐下有几人在说话,瞧着也是刑部的官吏。他们凑在一处,语气神神秘秘的。
  武祯别的没有,好奇心最多,不自觉就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
  有人在问:“这么说,你们都遇到过?”
  有人答:“我遇上过一回,当时脑子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立在原地,还是宋大恰好过来,将我唤醒了,一问才发现,我竟在那里呆立了一个多时辰。”
  又有人答:“我亦是如此,不知怎么的被迷了神智,恍惚不知世事,赵员外郎还责骂我疏忽公事,殊不知我也是有苦难言。”
  还有人犹犹豫豫,迟疑问:“莫非,只有我看到那位……女子?”
  廊下安静了一会儿后,先前曾说过话的人语气古怪,“实不相瞒,其实我也看到了一个女子,不过,并未看清面容。”
  “我……亦如此。”
  武祯趴在那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这几位刑部小吏,说的是刑部官署后头一间存放资料的库房,那间库房偏僻,位置不好,从午后就见不到一丝阳光,近些时候,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在那间库房里面频频遇上怪事。就像他们说的,人进去了,不知怎的,好端端突然迷失神智,不记得自己身处何处做了什么,还有人在那里看见了身影模糊的女子。
  又没有人因为这事而死,这种‘闹鬼’的小事,武祯一般是懒得管的,提爪就想走。但她稍一考虑,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转头往他们说的那个库房里面去了。
  来都来了,就当顺手做个好事,最近也是太闲,武祯心想。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库房,因为那个库房里,的确有一丝异样的气息,在她的眼中,醒目的犹如夜间灯火。
  库房是锁着的,里面没有人。武祯左右看看,跃到窗边,爪子往前一推,原本应该锁的好好的窗户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个黑乎乎的缝隙。武祯跳进去,顺着书架大摇大摆巡视一圈,轻易找到了异样气息的源头。
  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不是什么厉害东西,连精怪都算不上,只是一种类似‘秽气’的物事。这东西名为‘女惑’,死过十名或以上女子的地方,附近便容易汇聚而生此物。
  武祯想想,这附近隔了一道宫墙,另一头曾经是宫女犯错后关禁闭的暗室,大约曾死过不少宫女。离得太近,而这处地势不好,聚阴处最容易产生这种秽物。
  ‘女惑’无法害人,最多只是迷人心神罢了,而且一般男子阳气充足,女惑起不了作用,只有体虚者容易着道,被魇住后会看见模糊的女子身影,那就是死去女子残留于世间的一点怨念不甘。
  武祯对着那模糊的影子张口,只听那影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随即被吸进了猫嘴里。狸花猫动了动耳朵,忽然再度张口,被她吸进去的影子不见了,只吐出一片袅袅白烟来。
  那白烟在空中散去,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狸花猫做完这桩小事重又溜了出去。
  走出太极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整座长安城笼罩在黄昏的光晕中。此刻的街上已经行人寥落,武祯骑马回豫国公府。还未到家,就听闭门鼓开始敲响,洪亮的鼓声一处连接一处,传向四方,回荡在长安城的一百一十个坊。
  长安城是有宵禁的,除却上元三日,其余时候一到入夜,闭门鼓就会敲响,等到几百下的鼓声停歇,坊门城门全部关闭,所有人都不得无故在大街上走动,所以此刻,还滞留在主街道上的人们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回自己的里坊再说——等过了坊门,每个坊中倒是没有那么严苛,同住一坊的亲朋好友,晚上还是能四处串门的。
  街上行人匆匆,但武祯仍旧悠闲的赶着马,等她走到豫国公府门口,最后一声鼓声停下了,天地间猛然静下来,最后一丝光线,恰好湮灭在远处的天幕中。
  豫国公等在家中,一见到他那张黑脸,武祯心中就嗟叹了一声。呜呼哀哉,阿父都已经在家留了一日,怎么还未回寺去!
  豫国公猛然喝道:“你是不是就想着等我回寺,才在外面磨蹭到这么晚才回来!”
  武祯迎上去,一把挽住吹胡子瞪眼的老父亲,睁眼说瞎话:“怎么会,我是与皇后殿下久未见了,多说了一会儿话,才耽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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