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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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芙蕖心中的这份疑问,她是肯定不能够随便问出来,她还要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话题,以免赵晋延回过神来,突然会说什么,或者做出什么让她难以面对的事情。
  而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只觉得自己脑袋发胀,原本一直隐隐作疼的腿脚又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赵晋延开口语气温柔的问了一句:“腿还疼吗?”
  芙蕖下意识眨了两下眼睛,愣了一会儿,方才低头轻声开口道:“已经不疼了。”
  赵晋延闻言,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芙蕖的腿上,他有点冲动想要去察看一下芙蕖的腿脚,可是今日这般闯入芙蕖的闺房,已经是突破了他一贯的底线,再愈矩的事情,他还真是做不出来。
  更何况,赵晋延并非是个迟钝之人,虽然他不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神色,却也看得出来,其实芙蕖方才已经被他闯入她闺房的举止吓了一跳,若是再进一步,赵晋延也怕吓坏芙蕖。
  今日赵晋延来着府上的时候,倒也曾经犹豫过是否要这般闯入芙蕖的闺房,可是这个看似莽撞的举动,其实反倒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若是从大门处经过通报再进来探望芙蕖,芙蕖定然还要精心打扮一番,甚至还有可能会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来见他,如此一来,他这来探望之事,反倒是不美了。而且赵晋延也能够感觉得到,芙蕖平日里与他的相处,总是带着客套与疏离,至少仿佛是在顾虑防备着什么。赵晋延这般,也有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芙蕖拉近与她的距离。
  赵晋延也明白,自己太过于刻板守礼,其实也是在无形中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如今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也自认为是男人,这一步,若是真要有人来跨,也应该是他主动才对。
  但这份心思,赵晋延自然不会与芙蕖表露出来,所以他这会儿站在芙蕖的房内,也只是做着一副大方怡然的样子,仿佛他本就该这般出现在屋子里一般。不过,看着屋内充满了少女气息的布置,赵晋延的心中其实还是有几分不自在,也有几分不由自主的柔软。
  芙蕖当然也不会想到赵晋延会是有意这般,赵晋延方才的问候,其实也让芙蕖心中再次有了一些尴尬。先时在围场的时候,先且不说她拖累了赵晋延的事情,之后她自以为是想要去帮赵晋延,现在事后想来,其实也是添了乱,若非她擅作主张去挡箭,指不定赵晋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日在围场,都是芙蕖擅作主张拖累了皇上……”
  芙蕖犹豫着组织话语,想要道歉,而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赵晋延却是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对我,又何必说这般话。”
  说完这话,赵晋延看到了芙蕖脸上的不自在与羞涩,倒也不想让芙蕖下不了台,所以连忙又是笑道:“你没怪我拖累你便是好了,我又如何会怪你,那群人本就是冲着我来。”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芙蕖倒是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了赵晋延,皇家围场,尤其是在传统春猎秋猎之时出现刺客,这件事情本就是大事,先时秋猎时的遇刺余波还未过,可是春猎时,又是同个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赵晋延处理不好,恐怕皇家威信也要受到影响。
  更何况,此次的事情,背后主道之人,是冲着圣驾而来,更是罪无可赦。
  可背后之人既然敢动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怕被揪出来,或者是觉得有恃无恐。
  芙蕖的心中忍不住浮起了一层担忧,看着赵晋延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群刺客的背后主谋……可是抓出来了?”
  赵晋延闻言,面上的笑容倒是淡了一些,只冲着芙蕖安抚的笑了一下,轻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处置好的,你不必担心,好好养伤。”
  这件事情,原本就比芙蕖脑子里所设想的还要复杂,赵晋延如今根基尚浅,又逢多事之秋,前边的事情都未处置完,这件事情,现在想要动手去清算,哪有那般容易。可若是完全不追究这件事情,便是赵晋延自己,都过不了心中这个坎,便是眼前不好清算,要等日后来日方长,可至少借着今日这件事情,先讨些利息还是必须的。
  芙蕖向来单纯,赵晋延也不想与芙蕖细说这些事情,平白惹得她担心难受。
  正说着,芙蕖的房门外边走进了一人,却是晋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清语,她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屋里站着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赵晋延,又看到躺在床上,衣冠不整完全不能够见客的芙蕖,却面色如常,既不因为见到赵晋延诚惶诚恐,也不因为看到如此情形而惊慌失措。
  她沉稳的走到了屋子中间,冲着赵晋延与芙蕖行过一礼后,缓声开口道:“皇上,大长公主请您去厅里坐坐。”
  赵晋延闻言,略微沉吟,却十分干脆的点了点头,反倒是芙蕖闻言,面上却是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担忧。
  赵晋延来过晋阳大长公主府上多次,不算之前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是后来他登基了之后,也来过,可是同样受了晋阳大长公主的冷遇,这次主动邀请去厅里会见,芙蕖忍不住想到了赵晋延这会儿闯了她闺房的事情,大长公主府里又有那些事情能够瞒得过晋阳大长公主……该不会是打算找赵晋延算账吧!
  芙蕖想到了这一种可能,心中吓了一大跳。
  可赵晋延这会儿还笑着转头叮嘱起了芙蕖:“今日我便先离开了,我听闻你极爱宫中御厨的手艺,所以给你带了一盒糕点交给了你的丫鬟,若是馋了便问你身边的丫鬟要。”
  说完这句话,他想了想,又是轻声笑道:“宫中御花园的荷花再过些时日,也该盛开了,你赶紧养好伤,届时莫错过了这份美景。”
  芙蕖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芙蕖这副乖巧的样子,赵晋延的心中,自是十分愉悦,连带着到了厅里去见晋阳大长公主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容。他身份尊贵,可是他走入厅里的时候,却是不等晋阳大长公主行礼,便自己先冲着晋阳大长公主双手抱在一块儿,行了一个晚辈礼。
  晋阳大长公主微微挑起了一抹眉毛,似是打量的看着赵晋延,可是她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安然的受了赵晋延这么一个礼。
  晋阳大长公主的这份傲慢,并没有引起赵晋延的任何反感,他也没有坐在晋阳大长公主对面的位置,反倒是坐在了晋阳大长公主的下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而也就是他这么一番动作下来,晋阳大长公主原本眉眼间的冷漠与漠然,倒也淡了许多。
  她捡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盏,用差盖子撇去了杯中茶上的茶叶,往嘴里送了一口后,仿若无意的问了一句:“你这是刚从芙蕖的房间里出来。”
  “是。”
  赵晋延回答的坚定,丝毫不见心虚,仿佛是根本就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也只有赵晋延自己明白,这会儿自己的心里该有多虚,毕竟晋阳大长公主在他心中,便是没有芙蕖,也是一位份量很不轻的长辈。如今加上了芙蕖这么一层因素,晋阳大长公主在他心中的份量,不亚于泰山……
  虽然是皇帝,可赵晋延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根本就不管半点用处,若是晋阳大长公主心中不爽,便是皇帝,她照样给人没脸。所以赵晋延也已经做好了被晋阳大长公主教训的准备了。
  可是没有想到,赵晋延这一声回答过后,晋阳大长公主那边却是没声了,仿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赵晋延抬头看去的时候,却瞧见晋阳大长公主只是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仿佛这件大事不过是绿豆芝麻大点的小事儿了。
  饶是赵晋延向来沉稳,这会儿都有些摸不清楚晋阳大长公主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晋阳大长公主城府极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只是随便开口说说,毕竟是有其身后的含义存在,那么,今日又是什么原因……
  晋阳大长公主也没有什么卖关子的想法,在对于先前之事问出了答案之后,便直接又开口问了一句:“你与芙蕖先时一道儿在围场遇袭,偏偏那个时候,你们二人又是一道儿在围场里游玩,左左右右,难免会传出一些闲话,如今外边也是有人在说着你和芙蕖之间的事情,说的又是有鼻子有眼的,倒是不知道皇上你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样的看法。”
  有流言这件事情,赵晋延当然也是知道的,但这些流言可能是顾及到皇家,更应该是顾及到向来跋扈的晋阳大长公主,传的不至于离谱,也不至于会伤害到芙蕖,加之如今其他的事情又是不断,赵晋延倒真没有对这些留言做过什么。当然也不排除赵晋延本身并不反感这些流言的因素。
  这会儿听得晋阳大长公主问起,赵晋延倒是忍不住又开始有些心虚了。
  但赵晋延行事向来磊落实诚,这会儿便是心虚着,听得晋阳大长公主问起,虽怕对方怪责,却也下了决心,干脆直接冲着晋阳大长公主说了实话:“……姑母,这件事情,是朕之过。朕心慕表妹已久,那一日,也是朕主动邀请表妹随朕去围场边缘走走,遇袭让表妹受了伤,朕也有责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晋阳大长公主听得赵晋延这番可谓是让人不得不吃惊的话,她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可云清风淡的神色却显示了她这会儿心情十分的平静,她只是看着赵晋延开口慢慢说道:“芙蕖与我说是与你撞上才会一道儿走的,而我初时听到流言,只当你们情投意合,也去问了芙蕖,芙蕖却说着都是流言,她与你只是兄妹情谊,并无其他……”
  晋阳大长公主说到后边的时候,语气之间甚至还有隐隐的几分幸灾乐祸。
  赵晋延只是苦笑,但他嘴上还是维护着芙蕖,只对着晋阳大长公主开口道:“芙蕖这般说,恐怕是怕姑母担忧……另我与芙蕖之间,却是我一厢情愿,表妹……表妹对我可能如今也只是兄妹情谊。”
  赵晋延这会儿倒根本不断着自己的架子,只将自己当成了最最普通的一个晚辈,也不在乎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露出自己的痛处。
  晋阳大长公主闻言,嘴角轻笑着,目光也是看着赵晋延慢慢开口道:“倒不是本宫这个做姑母的不帮你,只是本宫只有芙蕖这么一个女儿,自是想让她这辈子都顺心如意快活的过着日子,绝对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不乐意的事情。皇上你的心意,还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本宫仿佛记得当初你父皇走的时候,还说要给你和芙蕖赐婚,本宫记得那会儿,你仿佛也是不怎么情愿。”
  “是晋延愚钝。”
  晋阳大长公主的这些话,甚至还带着一些奚落,但赵晋延这会儿自然不会也不敢生气,只是顺着晋阳大长公主的话去说。其实赵晋延听得晋阳大长公主这般说着,心里还隐隐有一些暗喜,他的姑母为人向来高傲,倘若她真的反对芙蕖和他的事情,这会儿只怕早已经摆了脸色赶人了,哪里还会有闲心与他说着这些话。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晋阳大长公主对于他和芙蕖,并不反对的意思?
  赵晋延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欣喜,而晋阳大长公主倒也真没有为难赵晋延的意思,听到赵晋延干脆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后,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开口又说道:“我早已说过,我就芙蕖这么一个女儿,只盼望她过得好,如今流言尚可控制,可流言总归是流言,传着传着,指不定那一日就变了味,所以该掐断的,也该掐断了。”
  赵晋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也有这份意思。
  而晋阳大长公主瞧见赵晋延的表态,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开口转了别的话题:“如今朝上的事情,还有围场的事情,如何处置,你心中可有打算?”
  晋阳大长公主这样话说了一半,便转了话题的做法,其实实在是有些吊人胃口,赵晋延心中也有些着急想要知道晋阳大长公主真正的态度,可是晋阳大长公主这会儿说起了正事,他也不好继续纠缠着让对方把方才未尽之言说完,只能够按捺下心中的想法,开口认真的回道:“已有打算。”
  他说的十分简洁,但是面上的态度显然是十分的坚决。
  而晋阳大长公主看了赵晋延的这副样子,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说来他也算是煞费苦心,若你真的愿意接受他的安排,至少便不会像如今这般走的艰难了,更何况……我待你不算好,若说只是为了芙蕖,这话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相信。”
  赵晋延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开口说道:“这与芙蕖没有半丝干系。朕只是觉得,姑母待我并不坏,更何况,他狼子野心,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做一名朝臣,他想要的恐怕更多,而这恰恰越过了朕的底线……那些东西、那份权利,放在别人手上,朕寝食难安,可放在姑母手中,朕并不担心,无论如何,姑母都是赵家人,并不会做出对皇家、对朝政不利之事。”
  赵晋延这番话,声音说的不重,甚至有些轻。
  可是晋阳大长公主,却是在赵晋延说完这番话后,猛地抬起了头。
  她看着赵晋延,目光之中带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定定的看了赵晋延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赵晋延坐在椅子上,也只是任由晋阳大长公主打量着,眉眼神色之间,一片赤诚。
  他不爱说谎,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所说的这番话,更是发自肺腑。从始至终,他都是这般想的,便是当初先皇临终之时对于他的叮嘱,也从未影响到这一点。
  先皇临终之言,虽让他善待晋阳大长公主,可是在暗处真正所言,却是让他在根基尚弱之时,善待倚重晋阳大长公主,但决计不能掉以轻心,一旦时机成熟,便将所有权利尽数收回。
  这番话,赵晋延听进心中,也明白先皇的苦心,可他却从来没有打算做卸磨杀驴之事。
  他尊敬自己的父皇,可是并不意味着他日后坐在这个位置上行事便要按照他的安排来做。
  晋阳大长公主看着赵晋阳,心中却只余无限的嘲讽。
  赵晋延虽然一直都只是一个透明的皇子,可是其实赵晋延的长相,十分像先皇,这也是当初先皇在见到赵晋延后,根本不怀疑赵晋延血脉是否真实的原因。
  可是,赵晋延的性格行事,真的不像先皇,也不像他的母亲。
  晋阳大长公主想到了先皇,眼眶却是忍不住开始泛红。
  她待赵晋延真的不算好,这些年来,她甚至也是有意无意真的故意针对着赵晋延,而她对先皇这个兄弟呢,她与先皇自小一道儿长大,但凡她能为先皇做的,她都做了,甚至牺牲了自己许多,到头来,却只换得先皇的忌惮与猜忌。
  那么浅显的一件事情,明明不是那么难以看破的人心,为什么赵晋延能够看破,先皇却一直看不破。
  晋阳大长公主真的觉得嘲讽,也觉得先皇可悲,但真正可悲的,或许还是她自己。
  晋阳大长公主没有落泪,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
  过了许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凄凉:“你父皇,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这么想。其实,你该怨我,若非是我,你或许自小便该长得宫中,如今也不会受这流言之苦。”
  赵晋延闻言,却摇了摇头,开口轻声道:“不,若非姑母,晋延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认回来,姑母对于晋延的大恩,晋延一直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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