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人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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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一点也不担心程素素会应付不了府衙的事情, 在京城的时候, 相府后宅可比这里复杂, 程素素一样做得周到。如今到了邬州, 府衙就她最大, 说一不二, 身边又有仆妇听差遣, 确乎没有什么问题了。
  是以谢麟也就放下心来,风度翩翩地与本地士绅周旋,推杯换盏, 间或论两句诗,好不快活。令士绅们比较遗憾的是,依红偎翠是没有了的。似这等酒宴, 多半有美姬歌舞, 顶好是席间能有佳作,当场令歌女唱将出来。若这美人爱才子, 才子爱佳人, 再谱出一段佳话来, 那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无奈谢麟诗词作随手作了, 却不肯为邬州创这一段佳话。扼腕之余, 便不由猜测,这究竟是为何?纵是端方君子, 在这样的年纪上,有一些风流韵事, 只要不误正事, 那也不值得说嘴不是?真个不近人情,固令人敬佩,却也会觉得不大好亲近呀……
  正猜测间,却见一个衙役歪七扭八跑了过来,险些撞翻了临门的桌子。通判的脸沉了下来,放下手中酒盏,却不说话,自有一边侍立的班头等上来问话。
  班头心里打鼓,他认得这来的是留守府衙的年轻番役。为了迎接新知府,纵是这等挨不上前头露脸差使的,也要穿戴整齐,可不该这慌乱的模样!想到番役是守府衙的,而知府的娘子是去府衙……班头就想昏过去了。万一知府家的娘子一到府衙就遇到不好的事儿,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搪塞了!
  才出口斥道:“你这什么样儿……”
  那番役就带着些哭腔,惊惶地道:“叔!杀、杀人啦!”他受惊不小,找到靠山了,声音不由大了起来。四下里士绅听了,很有些失手砸了酒盏、落了筷子的。
  班头想压都压不住,只能恨恨地道:“你嚷什么?!谁死了?”
  番役依旧哭丧着脸:“不、不认识的,是从后衙往外跑,还没跑到大街上,就给弄死了!死了好几个!”
  谢麟听到“后衙” 二字,便上了心。在他下首一桌,江先生也听着了,恐他失态,忙示意张富贵看好他,自己却上来问这年轻番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番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儿,很是怯懦,结结巴巴地:“小、小的也、也不知、知、知道……就在前面坐、坐、坐着,忽听得吵、吵闹,就出来看一看……”
  说到此时脸上血色顿失:“前、前头男男女女,搬搬,搬着东西,后头一群歹人追着要打杀,一个好俊俏的娘子,带、带好些人马,张弓搭箭将人射死了,有个婆子说是知府娘、娘子,我、我怕,就跑、跑过来了……”
  一室安静,人人望向谢麟,仿佛找到了他不肯谱佳话的原因。谁家里有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敢在外头风流快活?
  江先生却不这么想,这娘子年轻气盛不假,却不是个会轻易办出格事的人。忙上来细问究竟,岂料这番役太年轻,乃是今年新来服徭役的,没见过这等凶残的案发现场,他给吓着了。
  众人顿时没了吃酒的兴趣,撤了酒宴,挥退歌姬,忙点上差役等,有那等本地士绅家里有健壮家丁的,也令执着木棒,一忽儿拥着谢麟往府衙而去。
  到得府衙一看,安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班头无奈只得作个探路先锋,抢先进门,迎头撞上另一留守的老人。这老头子不似年轻那般沉得住气,却又太沉得住气,耳聋眼花,说话极慢,听得人极不耐烦。
  班头一鼓作气,抽了腰间佩刀,往内冲去,谢麟等不得,也与江先生一道往二门去。班头才要冲到二门,便遇到几个执仗的男仆,远远看到谢麟,放声大叫起来:“二郎!”这些俱是谢麟旧仆,情急之下,将往日称呼叫了出来。
  一时解开误会,才由他们向谢麟说明了情况。
  原来,彼时程素素觉得违和,尚未参透其中奥妙,往厨下去看管饮食的卢氏回往正房来的时候,正撞到了那“王员外”等人将谢麟夫妇俩的值钱家什往府外搬运。
  回来一讲,张富贵也觉得不对了,在看管搬运家什的时候,他被大件的家什挤来挤去,直挤到了后头,又被“王员外”不知从哪里摸了些茶点酒水来管待他。他正要推辞,程素素那里着人来叫他,他这一走,最终库房那里,就只有“王员外”的人了。
  “没有自己人看着”、“陌生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往外搬”,再傻也知道出事儿了。正房里只有程素素与谢麟随身用的东西,顺手打开有记号的包袱,里面就是她用惯了的匕首,包袱里尚有一副弓箭,程素素抄起来就往后追去!
  她一直忍着,连搬箱笼进库房都没有自己跟着而是派了张富贵,就是为了保持形象。毕竟不是当年道士家的小闺女了,不能泼辣外露,对不对?
  装模作样这许久,一朝破功,她跑得比张富贵还要快。要是知府家才上任,在府衙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把家搬空了,还有脸见人吗?何况这些箱笼里,还有书籍字纸,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人会拿来做文章,地麻烦就大了。
  亏得这群贼搬着东西,走得不算快,程素素很快便见着了他们。那“王员外”站在一边不停挥舞着手臂催促:“快快快!”
  你tm还敢快?!程素素自觉被人当成傻子,火得要命,放弃了抽刀砍人的痛快,张弓搭箭往“王员外”射去。
  那年轻的番役便是在此时赶过来的,后衙这般响动,不是聋子都听到了!追过来便见到程素素放箭,将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众人见他这服色,还道是一伙的,好险没将他拿下,他见状一道烟就跑去找人了。
  而那位“歹人的头领”俊俏娘子,是真的知府娘子。
  原本心中微有些轻视谢麟年轻的人,表情都严肃了起来,胆小者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江先生急凑前了问道:“杀伤人命了?”
  谢家的男仆一怔:“并没有,还跑了几个,不过我们捆了六个!”说着,骄傲地一挺胸仿佛自己也是个英雄了。
  江先生:……无语地看着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年轻番役,内心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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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上任第一天,自家后衙险些被一群骗子给搬空,在哪里都是一桩大案了。江先生当仁不让,向谢麟进言:“东翁还是先去看看娘子,问问清楚。人犯既捕获,在下便腆颜去听一听审问,如何?”
  谢麟颔首,向通判拜托几句。当下问话的问话、用刑的用刑,江先生这里,很快将事情问了个明白。
  原来,邬州对谢麟确是有些保留的欢迎,只要他不瞎折腾大家,大家自是欢迎得不得了。自上而下,无论士绅还是贩夫走卒,都颇有些引以为荣。无论是想巴结还是真仰慕,都有不少人准备了各-色-礼物。无论宅田、奴婢、歌姬、珍玩、书籍,样样不缺。而前任知府离开,新知府未到,府衙前衙还好,后衙看管十分松懈。
  这“王员外”等人艺高人胆大,相中了这机会,琢磨着相府出来的公子,细软必是不少,先几天远远看着,也估摸出了这是头肥羊。今日便趁此机会施为,意图拿些不大值钱的家俱,换掉谢麟这从京城带来的好东西。他们也不是要在府衙里做工,只消给他们一个搬运的机会,就能将行李中值钱的都搬走。
  眼看就要成功了,却不料被撞破,程素素又太狠。因在搬东西,走在前面的,将东西一扔,顾命跑了,后面的被箱笼堵住了,逃得反而慢,更兼程素素喊打喊杀的,上来放倒了一个,思忖行骗也不要命,不如束手就擒,免得惹怒了这个活阎王顺手将他们给杀了。于是谢家仆人一拥而上,将这几个落在后面的给捆了。
  程素素生了一场气,财产倒没有什么损失。
  谢麟那里却是哭笑不得。
  新官上任可能会遇到的困难,程素素设想了千百回,什么假账啦、什么地方势力啦,诸如此类。可是打死她也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下马威,居然是被一群骗子找上门来,差点用淘宝爆款的家俱卷了她的细软跑路!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那一箭,射偏了。瞄着“王员外”去的(他离得最近),却射中了那个假班头!完了旁边还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番役大叫一声,仿佛她是什么地狱大魔王一样扭头跑了!
  “抓到那个小贼,一定要判刑的!”程素素郁闷地说。
  谢麟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说:“若说跑掉的那个瘦柴杆儿,他倒是真的番役。因年轻,没见过世面,才跑的。万幸这回没有出丑。”
  程素素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担心地道:“都骗到知府衙门了,这地界儿怕也没那么好吧?”
  谢麟却口气轻松地道:“无妨,日子长着呢,慢慢磨吧。先将咱们家布置布置?”他一点也不想在自己有箱笼的情况下睡骗子送来的廉价家俱。
  “成。”
  直到掌灯后,正房才布置妥当,谢麟命人将骗子的家俱搬出去烧了,自坐在灯下看书。江先生那里也忙完,过来会合:“东翁、娘子,审完了。”将事情说了一回,又说已经连夜派人去捉那几个逃掉的。
  如何判是谢麟的事,江先生拿捏着分寸,并不先讲自己的主意,何况,人还没抓齐呢。谢麟道:“先生辛苦了,且请歇息,邬州看起来也没那么太平,咱们明天可要好好合计。”
  江先生道:“不错。明日我再与东翁细说,今晚东翁可与娘子商议,娘子,可喜欢围猎?”
  程素素真心傻眼了:“什么?”
  “农时已过,出门散散心,跑跑马,也不怕踩伤庄稼嘛!”
  程素素经历了骗子团伙一事,遇到自己想不明白事情就很担心别人坑他,何况江先生原本可不是这个态度。他恨不得自己整天关后衙里,什么事儿都别做,现在要放自己出去?程素素充满了怀疑。
  江先生却不多说了,一行礼,走了。
  留下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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