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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士心知肚明, 也没戳穿陛下, 只将名单塞进袖子里道, “微臣这就去放榜。”
  那名单他没看, 回来之后才打开瞧了瞧, 当时一起的还有翰林院其它学士, 几人齐聚一堂, 各坐一边发愁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王轩明明文采, 见识都远超其它考生,为何连三甲都没进?”
  “就是啊,皇上打的什么主意, 没给名次, 还要人家进殿旁听,这不是要气死人家吗?”
  “难道皇上另有安排?”
  “皇上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咱们照做就是了。”
  大学士收起名单, 交给其他人着手准备放榜, 辰时那榜才姗姗来迟一般贴了出来, 放榜之处早已等了许多人, 上江也在,略微一观便晓得了, 皇上果然公报私仇,气公子一气。
  公子也早已料到, 来都没来, 信步游庭似的,在他的院里钓鱼。
  那院里原来的丫鬟小厮不认得他,好说歹说,还拿了地契出来,说是从顾公子那买来的,这些人才信,安心伺候起公子。
  公子喜爱热闹,难得安安静静坐下来钓鱼,这一坐也足够耐心,早饭过后就跟入了定似的,不钓到鱼不罢休。
  上江找来时他还在钓,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问道,“放榜了?”
  上江点头,后意识到公子看不到,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我?”何钰又问。
  “嗯。”也被公子猜到了。
  “不急,去门口接着,马上就有人过来。”何钰稳稳坐着,一动不动。
  上江颌首,去了没大一会儿回来,给何钰回话,“公子料事如神,那大学士亲自上门,嘱咐公子明日一同进殿……旁听。”
  何钰翻个白眼,“这小气巴拉的,存心掉我面子。”
  不过他猜错了,何钰的目标不是换个身份入朝为官,他要用原来的身份。
  “叫你准备的事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万无一失。”上江保证道。
  何钰回身瞧了一眼,“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去凑个热闹。”
  ————————
  正是初秋,清晨还有些冷,五更天何钰便熟门熟路去了皇宫,顾晏生办事妥当,门口有太监相迎,只接待前三甲,状元,榜眼和探花,何钰就像个意外似的,掺和在他们之间。
  好久没来上朝,何钰心情极好,即便听到有人私底下讨论,说他来干什么的等等问题,他都没生气,心态意外的平和。
  和原来一样,先是跪拜,然后进入正题,唯一的区别是那上面坐的人换了一个,变成了顾晏生。
  本就气势不弱,如今当了皇上,更是龙威浩荡,霸气十足,举手投足大气自然,也才当了一个月的皇帝而已,竟像是坐了十几年一般,丝毫不露怯。
  他比顾筝真的强太多,当年顾筝面对摄政王时吓得立马求助何文斐,顾晏生面对的是比摄政王还强的对手,他的父皇顾筝,一样迎难直上。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算苦尽甘来,熬到了头,没人再能威胁得了他,何钰也一样。
  最近国泰民安,家给人足,户有余粮,万事如意,唯一的大事就是科举,所以皇上与众臣一开口,谈的便是殿试结果。
  四人早便候在一边,旁听了许久,按照规矩,前三甲要先在翰林院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指派出去,当个地方官,亦或者留在京城,为皇上效力。
  这没毛病,唯一的问题是何钰,像个多余的似的,被顾晏生故意晾了好一会儿,还是大学士好心提醒,要不然顾晏生怕是想不起他。
  谈起他,自然是给他安置位置,“王轩的文章朕看过,确实独树一帆,精彩新意,状元的名次委屈你了,朕决定……”
  “皇上。”何钰突然打断他,“草民此来并非为了入朝,而是为了申冤。”
  “申冤?”顾晏生挑眉,何钰总叫他意外,也不是先跟他打个招呼,突然这么说,着实叫他吃了一惊,“申什么冤?”
  “申草民的冤。”何钰长袖遮面,另一只手摸到人皮面具的边缘上,陡然一拉,露出原貌来,“罪臣何钰为自己申冤。”
  诺大的朝廷,文武百官就像煮沸的水,蓦地炸开了锅。
  “竟然是他。”
  “他居然还敢出现?”
  “这厮不要命了?”
  “皇上。”户部尚书突然站出来,“此子参与谋反,挟持皇上,还威胁过臣,罪无可恕,臣恳请皇上将他捉拿归案。”
  其他人纷纷跟着出声,“臣恳请皇上将此子捉拿归案。”
  顾晏生并不答,只是抬了抬下巴问何钰,“你有什么话说?”
  “罪臣还真有话说。”何钰认真道,“我父并非谋反,实乃报仇雪恨,今日罪臣斗胆,想告一个人。”
  “谁?”
  “当今太上皇。”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嗡嗡的讨论声,就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水里,荡起圈圈涟漪。
  “太上皇有分桃之好,暗恋我父多年,想必当年的老臣都该知晓一二。”
  这是事实,当年顾筝表现的太明显,隔三差五去找何文斐,很多老臣劝他不要去,避开谣言,他就是不听,执意要去,但他是皇室,众臣本能维护。
  “不可能,太上皇娶了那么多位妃子,还生下十几位儿女,怎么可能有断袖之癖?”户部尚书第一个反驳。
  “谁说有断袖之癖就不能与女子行鱼水之欢?”何钰反问,“双性恋尚书怕是不了解,还有啊,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户部尚书气的胡子抖起,“你……”
  “户部尚书,话粗理不粗,让他说完。”顾晏生发话。
  户部尚书无奈,只好悻悻缩回队伍里。
  何钰继续,“当年我奶奶发现了太上皇的心思,约他单独面谈,想给父亲许一门亲事,好叫太上皇死心,可太上皇不甘心,竟亲手将奶奶推到桌角上撞死,又谎称自杀,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谁料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杀死奶奶的全过程被府上一个丫鬟看见。”
  “太上皇怕事迹败露,又没瞧见是谁,干脆明着暗着杀了我何家除我爹之外的所有人,整整百多个人口,所有沾亲的,带故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杀了个干净,然后将罪名推给摄政王。”
  “摄政王如今还被关在天牢里,只需问一问他便是,当年那个丫鬟也侥幸活着,早已侯在宫外,随时等着召见,若他俩的话皇上还不信,太上皇身边的大总管跟随太上皇多年,太上皇做了什么,他尽数了解,将此人拘来严刑逼供,一定还能挖出更多的东西。”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实乃人之常情,只因他权利滔天,没人能治,我父只好亲自报仇,实属被逼无奈,并非造反,请皇上明察。”何钰跪下磕了个头。
  “皇上。”吏部尚书站出来,“臣以为此事有蹊跷,应当先将此人关押起来,免得其捏造事实。”
  周浩然跟着站出来,“臣以为此人没说谎,何文斐若真想造反,也不会只带那么点人,瞧他的架势,是拼着一死也要报仇的念头,臣觉得应当先将两方都关押起来,查清楚之后再放出来。”
  “皇上。”礼部尚书也站了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且不说太上皇有没有做下这等事,即便做了,那也是当奴才的命。”
  “听礼部尚书的意思,皇上要是让你现在自杀,即便没有理由,实乃无理取闹,你也会死是吗?”何钰反驳,“君是君,臣是臣,君可以左右奴才的生死,但臣不是奴才,若全天下的皇上都像他这样,没有规矩,不讲方圆,随便滥杀无辜,杀的还是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一品大官家眷,岂非叫天下人寒心,以后谁还敢为朝廷效力?”
  “何公子所言甚是,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望皇上慎重决定。”兵部尚书也没忍住,插了一句。
  “皇上。”何钰添火,“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他的太上皇,您的父亲,您也不能包庇,世人都道您是一代明君,上任不足三月便屡破数宗奇案,拨粮赈灾,几番治水,是鼎鼎的好皇帝,还请您大义灭亲,审理此案。”
  “皇上,万万不可啊,此事关系到皇家权威,说不定是这厮造谣,给皇室招黑,这厮参与造反,挟持皇上,那都是事实,如今还想扭曲事实,泼脏水给太上皇,实乃罪大恶极,理应当斩。”
  “是不是造谣,皇上敢不敢查一查?”何钰使了激将法。
  “大胆。”户部尚书指着他,“对皇上不敬,且不说别的,光这一条就够你死千百回了。”
  “好了。”顾晏生揉了揉太阳穴,“是不是事实朕自会差人查证,若是事实朕便还你一个公道,若是造谣,朕便要了你的命!”
  “皇上……”
  底下还有人想说什么,顾晏生挥手制止,“何钰有句话说的不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父皇当真如此残忍,朕自当大义灭亲。”
  他站起来,“今日就到这里吧。”
  无双连忙上前两步,高喊道,“退朝。”
  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嘴,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看向何钰的眼神都不友好,还有几个放狠话,叫他出宫等着。
  事实上何钰没机会出宫,他被暂时关押在天牢里,和他带来的丫鬟一起,住在对门,都是流程,也是另一种保护,何钰明白,老老实实被关在里头,因为有皇上的关照,那狱头没敢为难他,要酒给酒,要菜给菜,衣裳都没换,着实叫他潇洒了两天。
  第三天才有人过来盘问,先去盘问的丫鬟,丫鬟如今都六十多岁,何钰塞了些银子,叫他们好好待她,过不久丫鬟好好的回来,然后是何钰。
  问的都是何钰说过的问题和细节,何钰也耐心,再回答一遍,然后老老实实等着结果。
  第四天没等来结果,倒等来了一个人。
  顾晏生一身明黄,胸前金龙张牙舞爪,煞是威风,他屈尊跑去地牢,吓的狱头险些没尿裤子,赶忙跑前跑后将牢房打开。
  顾晏生带了酒和几样小菜,低头一瞧,何钰的桌子上也有好酒好菜,“我还当你会受苦,没成想都到这儿了,也能混开。”
  “是银子和陛下的令牌管用。”何钰等候他多时,筷子多备了一双,酒杯也是两个。
  顾晏生也不客气,将酒菜一一拿出来搁在桌上,又用那双玉手给何钰剥虾,“不问问我查的怎么样?”
  “不用问,肯定是证据确凿,过来接我的。”何钰十分自信。
  “不是。”顾晏生打击他,“还要再住两天,但我已经掌握了更多的证据,只是这事关系到皇家威严,不好办啊。”
  虽然顾筝确实做了不少坏事,人证物证俱在,但他毕竟是皇室中人,原来的皇上,现在的太上皇,之前也从来没有过告太上皇这种事发生,很多人建议他杀了何钰,保全皇室名誉。
  偏偏顾晏生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杀顾筝,保何钰,告诉全天下的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谁都不能例外,他这一大义灭亲,今后不仅名声大涨,还能吸引许多寒门子弟。
  这些人文生风骨,觉得朝廷蛇鼠一窝,不愿意入朝为官,宁愿做一个酸秀才,勉强糊口都不愿意给大尚效力,顾晏生已经昭告天下,英雄不问出路,人才不追过往,趁这个机会广纳人才。
  何钰一言不发的瞧着他,“顾兄没说实话。”
  “哦。”顾晏生挑眉,“何以见得?”
  “顾兄心情好的时候,眼睛是亮着的,便如现在这般。”何钰靠近他,仔细看,“如果没有喜事,顾兄不会这般开心。”
  顾晏生失笑,“何兄还真是了解我,确实有个喜事,御史大夫给我出了个好主意,既可以保全皇室龙威,又可以保你出来。”
  “弃卒保帅?”何钰早便猜到了。
  “没错,将父皇身边的大总管推出来做挡箭牌,就说是受了大总管蛊惑,父皇一时迷了心窍,后面的所有事也是大总管为了维护父皇所做,与父皇无关,这样你父亲可以沉冤得雪,父皇也不至于名誉扫地。”
  这是如今唯一一个可以两全的办法,但他怕何钰不满意,何钰要的是顾筝的命,但这个时候顾筝不能死。
  他一死就等于坐实了杀何钰奶奶和上一辈全家的事,他死是小事,但是会影响皇家权威。
  何钰点点头,“既然我父亲不是造反,是报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无罪释放,然后官复原职?”
  “你?”顾晏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户部侍郎我心中已经另有人选。”
  何钰无语,“逼你吃饭的事你还要气多久?”
  这也太小气了,都好些天了。
  “只有逼我吃饭吗?”顾晏生反问。
  “咳咳……”何钰有些心虚,“还有调戏你,害你在大学士面前丢脸,我赔罪总行了吧?”
  顾晏生只是摇头,“诚意不够。”
  “陛下,我错了。”何钰十分有诚意的求他,用的是女音,尾调上拉,略带撒娇。
  顾晏生脸上有些松动,何钰再接再厉,十八般武艺轮番使出来,袖子差点给顾晏生拽掉,顾晏生终于无奈答应,“好了好了,不当户部侍郎,当宰相。”
  “宰相?”何钰吃了一惊,“你确定?”
  宰相跟丞相又不一样,宰相是比丞相更高一级的官职,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前任摄政王就是宰相,拥半块兵符,几乎跟皇上平起平坐,何钰如果当了宰相,等于拥有了跟顾晏生一样的权利,当然还是要以顾晏生马首是瞻。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这时候推我为宰相,你压力太大,还是算了吧。”
  “这是你应得的,何钰,你的见识,文采,除了这个位置,我想不出其它适合你的。”
  何钰还是摇头,“朝廷百官不会同意的。”
  “我同意就好了。”
  “你这是一意孤行,会失去臣心的。”何钰劝他。
  “不会。”顾晏生肯定道,“如今朝廷六成的人是我的,我不是父皇,没有摄政王挡路,一家独大,说一不二。”
  何钰突然奸笑起来,“既然皇上执意,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晏生扶额,“何兄,你……”
  “我意思意思而已,你还真当真了?”有这种好事何钰自然是千万个愿意。
  顾晏生深深叹口气,“准备一下吧,明天朝廷上见。”
  何钰点头,“朝廷上见。”
  他等顾晏生走了,才收敛下笑容,顾晏生这是准备惹众怒啊,就算确实是顾筝先不好,杀他父亲全家,但他毕竟是皇上,父亲刺杀皇上是事实,何钰挟持皇上也是事实,朝中腐迁的人太多,不管谁的错,肯定先维护皇上。
  维护皇上就必须要踩何钰,这时候顾晏生非要将他扶起来,还是一步登天的那种,能不惹众怒吗?
  就好像本不该他得这个位置,名不正言不顺,他也没这个本事坐上,突然变成了他,光这一条,没有其它原因,也会惹人羡慕妒忌恨。
  果然,何钰与老奶奶丫鬟从牢里出来,第二天收拾收拾上朝,刚踏进金銮殿,便被无数冷嘲热讽和充满戾气的眼神瞪的险些露了怯,只有一两个人欢迎他,周浩然朝他比了个中指,何钰以前经常对他指,现在变成了他指回来。
  许修竹张张嘴,没有声音,只口型勉强对上。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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