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殊途&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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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叮嘱
  食盐之事未平, 两下里又添了争端。任何新势力的崛起, 必然与旧势力争夺资源。地主阶级不是管平波想要团结的对象, 因为不破不立。想当年孙吴与地方豪强妥协, 倒是三国里支撑最久的那个, 但照样该灭亡的依旧会灭亡, 并不因其“会做人会来事”有丝毫不同。当然完全无视地主阶级也是不合适的, 譬如诸葛亮倒是个有理想的人,然而蜀国内部矛盾之尖锐,非不停征战不得解决, 于是导致了蜀国年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最后在内外夹击下率先灭亡。故, 打压地主是手段, 目的则是团结真正值得团结的人。不从理想论,打击兼并亦是各朝各代治理国家的首要问题。因为豪强愈兼并, 实力愈强, 便愈能官商勾结逃避赋税。自耕农的衰退, 往往昭示着中央财政的崩溃。
  因此君王与百姓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反倒是与官僚地主相互利用, 相互制约。管平波欲要成事,对着地主就不能怂。历代造反, 多有与豪强勾结,甚至许多造反的本身就是豪强。与这些人相争, 她管平波一个女人半点优势都不占。管平波有且只有一条路, 一切的谋略,都必须建立在令百姓吃饱饭穿暖衣的基础上,稳打稳扎,方有一线生机。
  六月中旬,早稻成熟,农民进入双抢。所谓双抢,即用最快的速度收割晾晒谷物入库,紧接着进行晚稻插秧。种稻谷最苦的便是一头一尾的插秧与打谷子,双抢接连着做,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老虎营在半坡上种的少量红薯玉米亦可收获,开始轮种秋大豆,好于冬季收获了榨油,改善伙食。同时,她派出一旗队并部分工匠去往云寨外的百户所,为集体搬家做准备。
  至七月中,百户所准备就绪。管平波将老虎营拆成了两部分,由她带领一二旗队驻扎百户所,往云寨渗透;由谭元洲带领三四旗队守护盐井,确保后勤、扩大战兵规模。
  盐井与云寨虽都有河流,奈何两边水路不通,物资皆靠人力运输。陆观颐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打包,韦高义与潘志文分配着队员的任务,除却每个人带齐个人物品外,还须得分担诸如粮食、布匹等物。众人在外忙碌,管平波则把谭元洲请到办公室,嘱咐道:“虽说人员打乱,三四旗队还是本地人居多,你要仔细。且现在我们人数十分不够,全挤在盐井不显,分兵两处也还能看。但我们不能忘了目的,不到二百的战兵营,控制石竹显然不够。”
  谭元洲皱眉道:“便是朝廷,每县也不过一个百户所,怎地营长觉得二百人还不够?想要多少人,给我个准信。”
  管平波道:“石竹是起点,不是全部。”
  谭元洲登时明了,窦向东的期盼里,武攸远胜于石竹。石竹此地,说白了不过是沅水流域的一个小站,有更好,没有也无妨。且对窦向东而言,沅水远不如资水要紧。武攸为资水的源头,不独牧场,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飞水铁矿就在资水边,控制了武攸,顺水而下,两面夹击飞水,何愁夺不回来?况且打仗占着上游,可不是只出兵迅猛一个好处,物资源源不断的轻松运入,不管是后勤压力,还是将兵的心理压力,都有显著的优势。他们在石竹有一年多,算是摸清了些许情况。但武攸从未探过路,显然二百人控制石竹的同时打下武攸,是很不现实的。遂道:“我明白了,会甄选一些品行优良的良家子补充战兵营,你放心吧。”
  管平波看了一眼谭元洲,因上半年的艰苦与操劳,黑瘦了许多。又想她与窦向东乃完全不同的路数,分家的可能性非常大。而谭元洲跟了她这么久,再想回到窦向东身边是非常困难的。任何一个团体的重要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谭元洲离开了巴州,窦向东身边自然补上旁人。跟在窦向东身边,可谓吃香的喝辣的,虽屈居奴籍,但豪宅奴婢亦是不少。跟在她身边呢?前几个月且吃难以下咽的杂粮饭呢。如此算来,她着实把谭元洲坑的不轻。能做的唯有许一个未来了。故正色道:“你如今同陆知事学了些字、读了些书。可知为何一个县才一个百户所么?”
  谭元洲一愣,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管平波道:“你现知道,实际上一百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够使的。我们想把一个小小的盐井运营起来,二百个人刚刚好。一县之广,一百个人,够干嘛使的?又有,县令甚都管。民生、判案、水利、经济、建设,桩桩件件事多繁杂,凭县令与县衙里的几个小官,如何做的来?朝廷却偏偏如此做,其间有甚缘由?”
  谭元洲思考了半日,没个结果,笑道:“我一个粗人,营长休难为我,直接告诉我吧。”
  管平波笑道:“皇权不下县尔。”
  “这句话听过,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管平波点头:“管理的太粗犷了。没有有效的基层管理,如何能有充足的税收?县里缙绅沆瀣一气,才会有县令什么都管的格局。看着什么都管,实则什么都不管。朝廷到县一级,完全是听天由命的。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理县里也该如此。但你看石竹,这么久没有县令,该怎样便怎样,毫无区别。再到百户所,不过是防着有人造反罢了。然而底层真正失衡之时,终究是防不住的。没有失业农民,才不会有烽烟四起。可想要没有失业农民,就必须深入管理底层。对官员政绩的考核,也绝不能是太平,而是富庶。”
  谭元洲:“……”这都什么鬼!?
  管平波见谭元洲一头雾水的样子,料定他暂无宏观意识,无奈的说回实际问题道:“我们将来治理石竹,每一个乡,每一个村都得收入囊中。你说得要多少人?”
  谭元洲心里稍微盘算了一下,惊愕道:“养得起么?”
  管平波笑道:“你再算算账。是一个村养个村长划算,还是拿钱剿匪划算?且不论剿匪用掉的钱,单土匪对当地经济的祸害,就损失多少?”
  说着,睁着真诚的大眼睛道,“从去岁夏天起,我们几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到今日。故我希望你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你管军营我是不担心的,许多地方我且远逊于你。可你在民政上一直未见长才。你看盐井,没有兔子,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养了兔子,又是什么日子?单养兔子得用多少人力?可种植苎麻养兔子,便可省却衣料的钱财。兔粪又能肥田,有益于苎麻。如今是世道不好,我们内部消化。可要是赶上好时候,兔皮值钱、兔肉值钱、苎麻布亦值钱。便是没有盐井,这么一个无人放在眼里的贫瘠山谷,登时生出多少银子来?这便是真正的军屯。因为你不能确保每一块军屯的土地都肥沃都适合种粮食。我们将来的军屯与军屯间可以各展其长、互相配合,到时候要什么没有!将来人多了,你要操心练兵,更会遇到诸如此类事物的管理。现摊子小,你不考虑学习,将来就未必有空学了。”
  管平波说的严肃,谭元洲亦答应了一声:“好。”
  管平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去岁我耍无赖,强行把你从老太爷手中抢了来,你又于夏日里为了护住我们母女,与老爷失散。回回想起,你平白受的苦楚,就深感愧疚。同老太爷比,我无钱无粮无权势,唯有些许浅薄学问尚能值点钱。恕我再做癞皮狗,拿此抵债吧。”
  谭元洲心中一暖,笑出声来:“价值万金。”
  管平波微笑道:“那盐井就交给你了,横竖是个小地方,你可劲折腾都不怕。有什么新鲜的想法,写个条陈与我,我和观颐一起替你参详参详。”
  谭元洲道:“兵法呢?不打算教我了么?”
  管平波苦笑道:“除了你,我再不敢跟别人说的。我心里没底……”就算不是冷兵器时代,她前世也没干过大型战役指挥啊!兵书到底只是兵书,与实际相差甚远。她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如何能教他人?遂又道,“我往日看过一套《练兵实纪》,忘了许多,能记住的才默写了一半,就留在盐井给你看吧。待我全部写完,再使人送来。”
  谭元洲道:“我许多字不认得。”
  管平波叹道:“我欲出一本字汇,奈何没空。李玉娇在文化上天赋不错,我带走了,杨欣留给你帮着做稽查。至年底,我定整理一套常用三千字,并教会她用汉语拼音。到时那套书,差不多的人都要学。你且帮着看看吧,写的语句不通难以理解的,都告诉我,我好改。”
  谭元洲应了。
  管平波密密叮嘱了许多,皆是盐井管理的细则。又道:“盐井是我们的后勤基地,只要有盐井在,石竹境内的争端,便是输了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但盐井丢了,我们就只好逃回巴州了。你少不得把往日的苦再吃一次,方可回到老太爷身边;而我则是,要做回讨厌的事。回头路不好走,只得一直向前。到真正打下一番基业,我们成了窦家的功臣,才可挺起腰杆做人。”
  谭元洲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老爷么?”
  管平波道:“便是我喜欢,小老婆能做的高兴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尚且未必能打动我,一个从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得多犯贱才喜欢他?”
  谭元洲心中一动:“你……将来……会离开窦家么?”
  不想瞒着一起历经生死的战友,管平波笑了笑道:“大概吧。”
  “那你……会改嫁么?”
  管平波一脚踹在谭元洲的小腿上,露出迷之微笑,森然道:“你说呢?”说着拍着桌子吼道,“我们现在在创业!创业懂吗?谁特么有心情想儿女情长。”说完忽又顿住,谭元洲二十六了,他不会想娶亲了吧?忙又补充道:“当然,我是我,你是你。你倘或想成亲,定要告诉我知道。我虽然穷,但保证不少你的贺礼!”
  谭元洲:“……”算了,我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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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殊途
  行军打仗之人,行礼多半简陋。为了预备搬家,制衣组赶出了两个旗队的军用背包。里面有格挡,可分门别类的放置物品。行军最占地方的便是铺盖,管平波早把老虎营的铺盖改成了睡袋,并在尾部安装了目型扣,睡袋对折,从头往尾部滚成圆筒,扣上目型扣,直接就塞入了背包里,比打行李包方便多了。
  一群年轻的汉子兴奋的试着背包,没到集合时间,管平波并不拘束他们。便是军营,也得有张有弛,不适当的放松发泄,憋到最后难免出问题,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绷太紧。此回韦高义跟随管平波去驻扎百户所,正与留守盐井的石茂勋道别。管平波走到近前,笑着拍拍韦高义的肩,发觉一不留神间,这孩子已经长的比她高了。
  韦高义笑眯眯的问:“营长有何吩咐?”
  管平波伸手替韦高义解开右边肩章上的扣子,把背包的背带放入肩章下,再扣回扣子,然后左边也这么来了一回。韦高义看着自己的肩,张大了嘴。管平波把韦高义带到平日里演戏表演的高台上,吹了声竹哨,吸引众人的注意,才道:“所有人把背带固定在肩章下,以后行军皆是如此。有了肩章的固定,背带不会滑下肩膀,翻山越岭时干扰会影响到最小。”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道:“原来肩章不独是看等级,还有这等作用。”
  一众人嘻嘻哈哈,直到竹哨声再次响起,且连响三下,众人皆安静下来。管平波立在高处,敛起笑容,肃穆道:“列队!”
  韦高义跳下台子,跑回旗队长的位置。一二旗队立刻整整齐齐的排成了方块。而后管平波宣布:“以鸳鸯阵为单位,鱼贯而行。但遇战事,就地列阵。一旗队一小队先行,行军途中不许交谈,一切看旗队旗帜。有违令者,先行记录,至百户所惩罚。”训话毕,两名旗队的旗手摆正本旗队之旗,皆为黑底白字,上绣旗队番号。紧接着红、蓝、白、黑四面中型旗摆好,此乃指挥旗,红为前、蓝为左、白为右、黑为后。
  最后,象征主将中军的黄旗高举,同时象征老虎营的老虎旗并列。一旗队与二旗队的队旗跟着举起。而后红旗升高,磨旗三周,指向前方。号声吹响,指引兵士行走的望竿高举,韦高义大喝一声:“齐步——走!”说毕,率先踏出步伐,一个跟着一个踏上土路,往百户所进发。
  管平波身处队伍中段,有四名亲卫随侍在前后。亲卫皆由最先跟随她们入石竹的巴州人中选出,分别是李修杰、魏海、蒋安、吕大。四人原先为小队长,主动报名参加的亲卫选拔,因出身与身手皆占优,故做了亲卫。论起近身格斗,韦高义等人还更强些。然而管平波现在缺人缺到发慌,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拿他们当亲卫使的。
  跟在管平波身后的,是骑着毛驴的陆观颐与刘奶妈。刘奶妈怀中抱着甘临,摇摇晃晃的睡的正香甜。再往后则是阿颜朵与含紫鹃在内的后勤人员。云寨百户所将是他们长期呆的地方,故特特带了修缮、制作武器的铁匠、木匠与砖瓦匠。至于养殖、纺织、制衣、编织则尽数留在了盐井,待安顿下来再酌情调老练的组员至百户所任组长,招募云寨左近的人补入后勤。
  管平波的计划便是如此,到一个地方,皆要选入一些当地人,利用其关系把老虎营的好处与理念往当地扩散,但又不能全用当地人。文明尚且容易被同化,何况小小军营。因此就要控制当地人的规模,至少在初期阶段,须得让他们更弱势些,接受了老虎营的规则后,再如盐井一般,慢慢增添人手。
  所以为何说时势造英雄?便是管平波的确有才,不是乱世,人人丰衣足食,谁愿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非得到了没饭吃的时节,走投无路了,杀人越货的土匪都做得,何况遵守老虎营奇怪的规矩。再苛刻,人家给饭吃不是?
  难得有拉练的机会,管平波选择的是急行军。盘山路不好走,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踩着石头崴脚丢人。三个半时辰的路程,中间没有休息,一口气走到了地头。
  远远看着云寨的城门,李修杰稍稍有些激动。当日狼狈逃窜,今日强势回归,心中总有些得意之情。心情更复杂的是孟阳秋,生于斯长于斯的他,那夜被逼入山林,以为回家无望,哪知不到一年,他又回到了此地,然百户所已易主,经过修缮后,也再不似以往的模样。按陈朝的规矩,孟志勇身死,该由他补百户,继承百户所。可此刻,虽难免有些想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挑战管平波之权威,不过暗自叹息一句罢了。
  百多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云寨城内的百姓。看着高高竖起的虎旗,皆知是老虎营出行。往日见过管平波的人,交头接耳的谈论着前县令家的姨奶奶,说什么的都有。胆子大的还凑近前看,果见队列中有人抱着奶娃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与土匪结下血海深仇的她,居然真敢亲自回云寨!云寨尚有本地人担任的吏员,其亲戚见了老虎营之威势,拔腿就往城内跑,同自家亲戚报信去了。
  老虎营的人目不斜视,全不理论百姓的行动,闷头往前走。编制大调整后,管平波成立了侦查队,此时谓之“夜不收”。按理皆由精锐中的精锐担任,但草台班子初立,不可强求,只择伶俐的入编制,慢慢培养。行至百户所门前,就有夜不收前来回禀。管平波随之踏入百户所最高处观测,见无可疑状况,便命:“立中军旗!”
  旗手升起黄旗,喇叭响起。一旗队二旗队接号,依次进入百户所。营定、金鸣、喇叭止。夜不收于高台上瞭望无事,将旗三磨三捲,而后两队报数,后勤人员报数。三个半时辰倒没有掉队的,夜不收们轻轻松口气,若有人跟不上,还得他们去寻。此时人数不多,清点一回,各寻了住所,便落旗吹打,关闭大门。日后人员多了,少不得还须夜不收再出去探上一回,确保周遭没了危险,回报于中军账内,方才会闭营。
  行军流程看似繁琐,实则若训练有素,便十分利落。管平波进屋不久,院中飘起了饭香。吃饭洗漱毕,看天色不早,安排了巡夜人员,各自安歇不提。老虎营的旗帜在晚霞中随风飘动,在马蹄溪河滩堆场看守木材的伙计,见了管老虎的旗号大大松了口气。而云寨大地主杨再林却是心中一突,占了百户所的管老虎,会一并收回百户所的土地么?
  次日一早,各旗队按旧例出操。空了一小半的盐井,众人都有些不惯。尤其是谭元洲,盐井与百户所相去不远,却不能日日得见了。此回阿颜朵跟着管平波去了云寨,李乐安倒是留在了盐井,跟随谭元洲学习拳脚。从未与阿颜朵分开过的他臭着张脸,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跟着谭元洲,跟管平波不是一样的么?然而阿颜朵喝令他留下,也只得留下了。
  谭元洲看着不情不愿来请教自己习武的李乐安,不由哂笑。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年幼的他父母双亡后,便被窦家收养,跟着窦家的船在洞庭游荡。无父无母的孤儿,窦家养了不少。有大的有小的,少不得有些恃强凌弱的故事。甚至说,窦家愿意看到这样的故事。养蛊一般,由着他们挣扎。挣的过的做水手做打行,挣不过的,自然再没见过。
  为了往上爬,每日除了习武就是习武。大抵因那时学的便是野路子,没打好基础,才频频落败于管平波。也不知那厮到底哪里学的本事。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乱练了二三年,终于在十三岁那年,被选拔.出来,正式拜师学艺。从此在窦家的地盘上“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混到了窦向东的身边。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城中房屋与钱财,变得唾手可得。在没遇到管平波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在众人的奉承与窦向东的看重中,时常因此洋洋得意。
  此刻教着一团孩子气的李乐安,才发觉自己以前好像挺惨的。窦家的打手,没有身份。他属于被隐匿了户籍的人。豪强多半如此,朝廷不许他们蓄养奴婢,他们有的是手段应对。所以钱财房屋,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未时初刻,下了学的几个孩子,傻愣愣的在周围看着同学李乐安习武。盐井中孩子不多,羊头寨留下的三个孩子之外,是姚麻子的两个女儿并年岁最大的李乐安。这一群孩子,完全不用做活,没有倾轧、没有无休止的彼此掠夺、没有刻意少了一份的饭食,每天的任务除了文武学习,便是玩耍。简直舒服的令人嫉妒。也是这群孩子,让谭元洲深刻的明白了管平波与窦向东的区别——老虎营的每一个人,都是人,而非奴隶。
  从一开始,管平波走的就是与窦向东完全不同的路。想明白后,谭元洲不由生出几分担忧。窦向东之谨慎,令人叹服。整个洞庭流域,不知不觉已是他的天下。他就是官衙,过往船只都得向他纳贡。窦家远远不止表面露出的那一点点实力。
  管平波作为后起之秀,发展的有些迟了。谭元洲不自觉的望向云寨的方向。小小的盐井、小小的石竹,真的能成为你的基石么?在窦向东的笼罩下,你真的能挣出一番天地么?万一,在争执中落败,你还会坚持风骨么?
  李乐安拳风袭来,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一个侧摔,轻巧的把人掀翻在地。
  谭元洲毫不留情的喝道:“再来!”
  李乐安从地上爬起,继续攻击,再次被放倒。谭元洲一面应对着李乐安;一面想,后发未必不可制人,他能做的,唯有竭力夯实基础,为将来争得一席之地。
  不仅仅因为喜欢管平波,而是自由的滋味,尝过了便再也不想回到过去,做那个被人假意奉承的奴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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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新立
  认识了近两年,不得不说谭元洲已成为整个窦家最了解管平波的人。所以他分析的没错,管平波在大局上,比窦向东宽厚的多。最起码,管平波绝不会用窦向东的方式收养孤儿。固然有很好的效率,亦能意外的救活不少人,但弊端十分明显——当孩子们长大后,若有别的路子,很轻易便会背叛。既成长的过程中从无道德,道德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约束。谭元洲心中的天平倒向管平波,是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当然,无论怎么养育,总会有白眼狼。但那与谭元洲是不同的,因为白眼狼对谁都无情,谭元洲却十足有情。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谭元洲值得收买,而白眼狼不过是一次性筷子,即用即丢。虽然管平波并没有刻意收买过哪一个,她只是选择了最容易安定人心的方式,将其变成自己的生活习惯,不知不觉的抚慰着身边的人。
  故地重游,管平波没多少感慨。登上百户所的城墙,巡游了一遍。看着箭楼里已损坏的踏张弩,依旧觉得可惜。踏张弩不是可随身携带的小弩,小弩射程二十步都够呛,平时看家护院还行,上了战场远不如弓箭好使。但踏张弩不一样,此种弩是用脚踩上弦的,射程远、力量大,是很好的防守武器。管平波摆弄着残骸,脑子里打着草图,思考着能不能修好。
  李德元死后,百户所成了一座空城。但凡没了人住,房屋损坏的就特别快。一则是无人维护,二则是左近的老百姓会来搬东西。值点钱的铁器砖瓦、乃至锅碗瓢盆都被拆走,便是李德元留在库里的武器,也只余碎片。除了开国的祖宗们留下的堡垒,一切都需他们重建。
  走出箭楼,站在墙头往外看,一股溪流沿着梯田向下,汇入马蹄溪。梯田里的农民弯腰插着晚稻的秧苗。水田往上,则是层层叠叠的菜地与玉米地,照例有农民在劳作。这里原先是百户所的地,百户所覆灭,土地该由朝廷收回,或是重新由地方官分配给无业农民。很显然这片肥沃的土地早已被人侵占。胆敢如此明目张胆下手的,不用说,自是周围几个大地主,方有此实力。
  开国初年,石竹地广人稀,朝廷大笔一挥,圈了一千亩地分给了百户所,尽数是水田。不算山坡上的玉米红薯,只按照此时上田的亩产,千亩良田的粮食产量一年可达十五万斤之巨。很难想象,当时管平波居然能用不足两万斤的粮食打动百户所。但如魔幻一般的故事,就这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没有别的理由,无非是百户所自己放弃了地盘。而放弃地盘的缘由,不仅仅因为百户所怂,还有文官天然对武官的压制,在文官与当地豪强勾结的时候,百户所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人揉圆捏扁。
  管平波不由想起了她前世学的历史,袁崇焕为何要杀自带干粮抵御女真的毛文龙,后世怎生都吵不出个答案。管平波却是想的不寒而栗,都是朝廷命官,就算袁崇焕是毛文龙的上司,这么胡乱的处以极刑,朝廷竟还能让他安安生生的继续做官。对上文官,武将到底孱弱卑微到了什么地步?主人家哪怕打死一个奴才,从法律上来讲也是要受到严惩的。如此朝廷,无怪乎东江一系投了女真。奴才与狗之间,到底,奴才的确是高贵那么一丝丝的。
  想到此处,管平波望向了西边。华夏从古至今都受到了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此生没有女真,却有姜戎。他们会趁火打劫么?
  巡视完毕,走下城墙。管平波回到主屋,唤来了孟阳秋道:“按制,孟百户以及其子孙皆亡,该由你袭百户。这一大片土地,该归你管才是。”
  孟阳秋忙道不敢,十分推却的道:“营长一并管着便好。”几个月以来,孟阳秋彻底见识了管平波的彪悍。他擅梨花枪,因此做了老虎营的教官,待遇直与管平波看齐。但令他惊愕的是,管平波居然能把梨花枪的动作拆分,砍掉她认为花里胡哨的部分,并用所谓科学的方法解说分析,立刻就训出无数梨花枪兵来。他的价值登时打了折扣。至今虽还被人尊称一句孟师父,但已算不得老虎营内的要紧人物了。
  回到百户所,难免想起往事。要说孟阳秋对管平波一丝怨念也无,那是扯谎。但若要较真,心里清楚的明白,以百户所的模样,被吞并是早晚的事。如今李玉珍战死,先百户所的人只剩他与陈大义和王小狼。王小狼年纪小,混不懂事,傻乎乎的融入了老虎营,大米饭兔子肉把他喂的彻底忘记了百户所。孟阳秋和陈大义私下里凑在一处说话,也只得认命。此刻百户所里外都是老虎营的人,他们哥几个亦算老虎营所救,再谈田地归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惜孟阳秋太不了解管平波。她提出田产,根本不是为了客套,更不是为了归还,而是道:“我喜欢先礼后兵。田地既不是旁人的,自当要回来。你是孟家人,且先去寻了本地地主谈上一谈。倘或他肯归还,今年的收成我也不好意思强抢他们的。但他们若耍无赖,就休怪我动粗抢回来。你自幼在此地长大,想来那些地主你都认得,便派你与陈大义一同去传个话吧。”
  孟阳秋:“……”
  管平波笑笑:“有了水田,我们吃饭又多了一层保障。再好生种些豆子,养几十头猪,咱们也过大地主家那般有盐有肉的好日子!”
  孟阳秋还能说什么?领命而去。待他出门,立在一边旁听的韦高义与潘志文都道:“吃下去的肥肉,再没有肯吐出来的,孟师父去也白去。”
  管平波没接茬,先令韦高义请来陆观颐,四人落座后,扫视一圈,道:“休说啃下石竹,便是只有百户所的地,加上盐井所产,我们就能轻易养千把号人。石竹全境,何止几十个一千亩?只消有人来投,石竹可养万人的军队。当然,我们不能这般穷兵黩武,暂时也犯不着养那么多人。但人员增加到三五千,是十分容易的事。你们几个,并留守盐井的人员,将来带的人越来越多,需要的眼界便相应提高。我为此事反复想过,决定从今日起,中军成立镇抚司,由陆观颐担任总镇抚官,稽查队并入镇抚部,主要负责思想工作与日常生活;同时成立参谋部,部长由谭元洲担任,现阶段主要是制定作战计划、人员调动与后勤管理。四大旗队长皆为参谋部成员。”
  韦高义与潘志文傻傻的点头,管平波严肃的道:“参谋部,用你们熟悉的话来讲,就是幕僚、是谋臣,关乎整个老虎营的生死存亡。因此,日后遇事须得多看、多想、多做计划。再忙再累,文化课也不能丢开不管。你不认得字,如何写的出计划书?我在你们跟前,自可口头陈述,但此刻潘志文想做个计划,他能轻易离开驻地么?将来,我们必定是聚少离多的。”
  一句话说的几人有些感触,远离巴州在他乡挣命、艰难存活至今,彼此的感情比家中同胞还要深厚。才来不到两日,韦高义与潘志文就极想念石茂勋等人。此刻听到管平波的话,没来由的想起了死去的兄弟,更添伤感。
  管平波又道:“说完参谋部,再说镇抚司。镇抚之职与参谋一样,由来已久。本朝做为锦衣卫的机构,在百官心中可谓闻风丧胆。我们不理会那个,只取镇抚二字最初的含义,即镇守与安抚。我的想法,则更重一个‘抚’字。就如许多战兵不明白为何明明有饭吃了,他们还要种田。我们就得告诉他知道其间的道理。战兵们违反军纪要挨打挨罚,有时候道理好懂,便无需多说,有时候道理不那么好懂,事后必得反复叨念。思想工作是军队的重中之重,做不好思想工作,战兵则无凝聚力;没有凝聚力,则无战斗力。十分要紧,观颐切记重视起来。”
  陆观颐未曾想管平波彻底把这一块放给她,成立老虎营后,她虽管了许多琐事,大事却多有管平波与谭元洲拍板。可再一想,谭元洲现留守盐井,管平波不可能事事操劳,韦高义、潘志文又年岁小些,她是不担也得担。想通后,利落的答应了声:“是!”
  管平波点点头,转回韦高义最初的问题:“你方才问我,何必先礼后兵。以下的话,你们记在心里,不可外传。”
  三人皆是一凛。
  管平波肃容道:“百户所的地,不是今日才丢。我们来石竹以前,他们就穷的几乎讨米。千亩良田,至少易主几十年。孟阳秋去要田,不过白跑一趟。但他必须去要。因为任何时候,挑起争端,都需要有个理由。就如讹诈,我须得先挨你一下,装作被你碰倒,方好叫嚷,而不能甚都不做,直接明抢。”
  韦高义抽抽嘴角:“明明是要回应得的,营长怎地就能拿讹诈举例子。”
  陆观颐轻笑出声:“你说的话便是营长的回答了。”
  “哈?”韦高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回答?”
  管平波亦笑道:“给你一刻钟,想明白了今晚跟我吃饭,想不明白么——”管平波拖着长音道,“绕云寨城五圈。”说毕,毫不留情的道,“计时开始!”
  看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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