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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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莹月这回人没白丢, 之前丫头们一直动不动环绕着她嗡嗡, 劝她接近方寒霄, 把方寒霄的心勾到新房来, 有过这次闹剧后, 玉簪石楠再也不说了, 那六个丫头想说, 玉簪石楠还会找别的话题打岔,或把她们拉走。
  六丫头作何感想暂不去提,莹月是可以专心继续写她的第一篇文章了。
  她开始很有雄心壮志, 但总是开不出满意的头来,开不出头,就无法继续走下一步, 憋了几天, 不得已跟自己妥协了一点点——先写,不管写成什么样, 写出来再修。
  她不硬抠字眼之后, 就顺畅多了, 她的思路本身不堵, 要写什么是很明白的, 不过两天功夫,就把全文都写好了, 共计一千零五十个字,三页笺纸。
  没有别人可以分享, 她就拿给玉簪石楠看。
  两丫头认识的那几个字完全不足以看懂连贯的文章, 但仍然非常捧场地赞不绝口:“大奶奶太厉害了!”
  厉害在哪里,那说不出来,不过只是一种感觉,在她们看来,文章是如徐尚宣那样的正经读书人才能做出来的(虽然他是个学渣),现在她们大奶奶也能写出来一篇,那可不厉害极了吗?
  莹月自己虽然开心,不过还不甚满意,她觉得她读的书还是太少了些,词汇量不足,见识也少,有些情绪在心里想得好好的,笔下写出来就走样了,不如她以为的那么好。
  她没别的事,就抱着这篇文章继续加工润色。
  方寒霄不知忙什么去了,这几天没再过来,但是方慧来过两回,见到她干的事,很好奇,还跟她讨论了一下,然后,转头捅到方老伯爷那边去了。
  她是炫耀着外加表白自己去说的:“祖父,我大嫂可用功了,她天天都在做文章,我也要好好读书,不辜负祖父的期望。”
  方老伯爷欣羡读书人的门第,那是家里人人都知道的,方寒霄不在家的时候,方慧不乐意跟洪夫人过,跑来方老伯爷这里求庇护,把方老伯爷哄得十分宠她,就靠的这一招。
  方老伯爷一听,心里舒服了点,觉得这个孙媳妇虽然换得很凑合吧,但也是有些可取之处,就发了话,叫方寒霄去,让莹月带着文章来给他看看。
  方寒霄才从外面回来,不客气地写了四个字给他:您看不懂。
  方老伯爷眼一瞪:“那要你管,我就是要看!我孙媳妇做的文章,我还不能看看了?你少啰嗦,去把人叫来。”
  方寒霄摇摇头,倒也不跟他争,丢了笔,往新房走。
  他到的时候,莹月没在琢磨她的文章,而是正捧着张银票发呆。
  面值一千两,方老伯爷给她的那张。
  她有一点想用掉这银票了,自己动了念头写文,才忽然意识到她方方面面都有不足,很需要再多读点书。
  她没有别的钱,在徐家时徐大太太好歹一月给她发一两银子,这里她吃穿不愁,但没人和她提起来月银这回事,她也不能问人去要,于是看着锦衣玉食,其实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除了这张烫手的巨额银票。
  她发呆发得很专注,因为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她到底用不用,她那小小游记则就摆在手旁边,于是方寒霄到她身后,一俯身就把抽走了。
  莹月:“……?”
  她跳起来红着脸去抢:“还给我。”
  跟自己的丫头分享分享喜悦还罢了,这种不成熟的小文章,哪里好意思拿给别人看。
  方寒霄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腕都扣住了,轻松地镇压着她,另一手把笺纸举到眼前。
  莹月急道:“你别看!”
  她努力想挣扎,毫无效用不说,徒自把自己衣袖往下挣得滑了一截,露出小半雪白莹润的手臂,察觉到方寒霄的眼神移过来看了一眼,她——她不敢动了。
  总算方寒霄的眼神又移了回去。
  一千来字不长,他不多一会就看完了,微有讶异地扬了扬眉。
  这是一篇鲜活之气几乎快跃出纸面的短文。
  没有什么太生僻的用典,词藻也不十分华丽,但看到的人很容易带入到作文者在经历文中一切场景时的心绪,再平淡无奇的画面在她笔下也有一种别样的新鲜感,这一份活泼泼的灵气,极具作文者自己的特色。
  词不惊人,情可动人。
  他把错开的三张纸移开,一低头,见到莹月正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眼睛里面都是委屈。
  好像他把她怎么着了似的——然而良心这种东西,方寒霄觉得自己是不大有的,莹月都这样了,他一点也不心软,仍旧不把文章还给她,只是松开了她的手,然后示意她跟他走。
  莹月抢不过他,只好没办法地跟他后面叨叨:“你怎么这样,你还给我还给我——”
  逼急了,还大着胆子骂了他一句,“你这个坏人。”
  方寒霄停了脚步。
  莹月一吓,忙倒退两步。
  但方寒霄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勾起一边嘴角向她笑了笑。
  莹月更郁闷了——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你说!
  郁闷完了还得跟他走,她的文章在他手里,谁知道他拿走要做什么去。
  一路跟到了静德院里。
  莹月眼睁睁看着她的文章落到了方老伯爷的手里,更傻眼了。
  她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打发时间写着玩的东西,为什么最终会惊动到还在养病的方老伯爷这里来了?
  方老伯爷被扶着半坐起来,很认真地看着。
  方寒霄没说错——他其实真的看不懂,他当然比玉簪石楠要强,但识字,跟读书,仍然是两码子事。
  这不要紧,方老伯爷自有一套辨别方法:他看不懂的,那才是正经文章呢!
  他就非常满意了,连连夸了两声。
  莹月摸不着头脑,只能涨红着脸,小声努力谦虚着说“没有,不敢”。
  方老伯爷不但夸她,还不白夸,夸完就让给她红包,面额很熟悉,又是一千两,大手一挥,说是给她“零花着玩”。
  他们家零花都是这样的呀——莹月晕晕地领了零花钱,出去了。
  到了外面,方寒霄终于肯把文章还给她了。
  跟他来一趟就暴富一下,莹月心里再多意见也说不出来了,她很想觉得自己不是被收买了,但是吧——就真的是发不出火来。
  她为自己这念头有点羞愧,默默地要走,方寒霄拦了她一下,走到耳房里,从最靠近里面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摸索了一下,重新走出来,把手向着她伸出去,同时示意她伸手来接。
  他的手是握成拳头的,莹月隐约瞥见他指缝间露出的似乎是什么块状物,迟疑地,伸出了手去。
  叮叮咣咣,一小堆碎银落下来。
  他手掌大,莹月没有防备,一只手装不下,忙另一只手也抬起去捧着。
  方寒霄把银子给完她,就很干脆地向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走了。
  ……
  要么古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呢,莹月一路追着他来的时候,还气得要打他了,觉得没有见过这么坏的人,这会儿被银子连番砸下来,她要是想解气,该全丢回他身上去,但是,实际上,她捧着满手银子,只能道:“——你要不要一起过去吃饭?”
  那什么,就,总觉得至少得客气一下。
  她没想过方寒霄会答应,也不太想他答应,但方寒霄点了点头,就走她前面去了。
  莹月:“……”
  低头看看银子,想想她急需要补充的书,她很没有骨气地跟上去了。
  **
  主动邀请过一回以后,方寒霄过来新房开始频繁起来。
  说不出来是怎么变化的,好像自然而然并且不知不觉就这样了,丫头们——尤其是玉簪石楠很懵,劝半天莹月没用,她们放弃死心了,反而算是如愿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嗯,不过反正是好事。
  两丫头就很开心,另六个丫头感觉任务在望,心情也很不错,每日忙忙碌碌地,都觉得很有劲头,新房的气氛都因此变得喜洋洋的。
  只有莹月感觉不太好。
  方寒霄每次来呆的时间不长,但开始会动她的书,她在这上面有点小气,就是不喜欢别人碰,很担心别人给她弄脏了或者是弄坏了,哪怕看旧一点她都心疼。
  这念头她没办法明说——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小气。
  就只好满眼紧张地,看方寒霄在她眼皮子底下换着书看。
  总算他看归看,并不带走,大多数时候是来吃饭时来早了,就随手抽一本她的书看一刻。
  莹月又觉得很可惜了:他这次抽的和上次抽的往往未必是同一本,她那么不容易攒下的书,他都不认真看,乱看能看出什么意思来呢。
  方寒霄再乱抽,她就要纠正他:“你上次看的这一本,你没有看完。”
  她记得可清楚了,他才翻到一小半。
  方寒霄顿了顿,目光奇异地看她一眼,接了她递过来的书。
  莹月乘机问他:“我可以请人帮我买几本新书回来吗?”
  她有钱了,而且是可以花的碎银,他给的,咳。
  这种数目不多的银子她还是敢花的,捧回来第一刻先给玉簪石楠各挑了两块大点的分了,很有模样地道:“给你们压箱底。”
  玉簪石楠要推辞:“我们要银子也没什么用,大奶奶留着买书。”
  “我还有多的呢。”莹月把小捧银块跟银票都拿给她们看,又笑着难得反过去打趣一句,“你们也要慢慢把嫁妆攒起来了。从前我都发愁,不知道给你们陪两本书过去夫家嫌弃不嫌弃。”
  书当然不比银子实用,不过玉簪石楠都知道,书是莹月的命根子,再不肯送别人的,从前没钱,能把书陪给她们就是最真切的心意了。
  就都不推辞了,高兴地收了,石楠还笑嘻嘻地道:“我们也跟大奶奶发一回财。”
  话说回来,方寒霄对她的买书请求点了下头,就看书去了。
  莹月本还想问他她拜托给谁好,见他这样,不好意思催太紧,就打算等两天,再问一下。
  谁知过两天后,方寒霄直接给她抱了一堆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书过来了。
  莹月又惊又喜,绕着堆放在桌上的书团团转了两圈,挨本大概翻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向他道谢,又要去给他拿钱。
  两块碎银抓在手里了——她递不出去。
  拿他给的钱,买他的书,好像有哪里不对?
  方寒霄只是挑眉看她,没接。
  莹月讪讪地把手缩回来,又跟他道一遍谢。
  方寒霄没说什么,他还是会拿书看,不拿新书,就拿她从娘家带来的旧书。
  旧书莹月翻过多少遍了,如今看是不太看了,但她一本一本努力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书,感情是很不一样的,方寒霄去拿,她就仍是忍不住要去望一眼。
  大体来说,这日子还是很和谐安宁的,除了洪夫人渐渐沉不住气。
  方寒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如今常到新房来了,但仍旧不设法打发走她的眼线们,于是新房发生了什么,洪夫人基本上是实时可以接到汇报。
  ——跟没接到也没什么两样。
  两个人到一处就是看书,这是做夫妻还是做同窗啊?
  丫头传话都渐渐传得吃力起来,因为方寒霄与莹月的对话是有的,但基本绕着书籍打转,莹月说的她听不懂,方寒霄写的回应她不识字,同时也看不懂——
  这怎么是好。
  洪夫人都服气了:“就没点别的?”
  丫头说不出来,好像就真的没有。
  憋半天,她憋出来一句:“大奶奶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书,大爷动她好像都不太愿意,总盯着。”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书吗?!
  洪夫人气得要骂她,总算丫头补了一句:“大爷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他还是要动。”
  她有点费解地道,“他自己拿过来的新书,就从来不看,有两回大奶奶主动递了新书给他,他不要,还是去拿旧书了。”
  她看见大奶奶对着他的背影偷偷瞪了一眼,但大爷就很处之泰然,坚持只拿旧书。
  洪夫人心中一动:“——好像有点意思。”
  哪里有意思,她暂时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可以再忍一忍,等一等。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有价值的新消息:隆昌侯府岑永春与徐家徐望月婚期已到,帖子送到了府里,除了给方伯爷的,岑永春还亲自手书一封,送与方寒霄,邀他务必去喝这一杯喜酒。
  这是洪夫人一直在等的一件事,她知道两家定亲礼是已经办过了,岑永春是娶续弦,办得比较低调。洪夫人当时按兵不动,没去设法刺激方寒霄,就是等着一刀真的落下来,砍在他的心上,能不能刺激得他在失常之下,暴露出些什么。
  没想到岑永春这么配合,帮着把这一刀砍得更重更深了些。
  婚期是在五日之后,她立刻吩咐人留意新房的动静,尽快弄清楚方寒霄准不准备去。
  **
  莹月好似被一盆冷水泼下来。
  她沉在虚幻的安宁中,几乎快要以为自己就可以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方寒霄把这一张朱红洒金的请帖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一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就惊恐地站起来往后躲,后背都撞到了放满书的格架上。
  方寒霄平静地写了三个字:怕什么。
  莹月快要转身抱着格架了——她能不害怕吗,她长姐背叛他,昏礼还邀请他去,这是怎么想的!
  她恐惧里又有点生起气来,长姐太过分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自己默默嫁过去就算了,真把方寒霄招惹去,方寒霄受不得这个刺激,把她的昏礼搅和了,看她后悔不后悔。
  方寒霄还写:你跟我一起去。
  莹月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她不去。
  她才嫁来时对方寒霄那种说不出的害怕全回来了,方寒霄越平静,她越怕他忽然发作,忽然把书案掀了什么的——虽然他从没表现出任何一点这方面的倾向。
  方寒霄不得不安抚她:我没生气。
  莹月战战兢兢地,她不相信。
  谁能信啊,她觉得她不傻。
  方寒霄有点不悦了,他干什么了,把她吓成这样。
  他脸色一变,莹月对别人的这种情绪很能感应到,嘤嘤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就说他生气吧,还不承认。
  方寒霄:……
  他没脾气了,只得再写了一遍:没有生气,生气也不找你。
  莹月终于慢慢平复了一点下来:好像,有点道理?岑世子邀他去,他气不过去找他麻烦更合理,或者找长姐去。
  方寒霄拿笔再点了点第二张写着叫她一起去的纸,莹月就不敢拒绝了,怕真惹着他,轻轻点点头。
  又鼓足勇气小声道:“……对不起。”
  总是她家办的坏事。
  方寒霄放下笔,忽然掐她一把脸颊,把她含在眼眶里的两颗泪掐下来,走了。
  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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