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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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青眼神敏锐, 总能轻易就捕捉到人脸上的细节。
  却见崔洛在人群中, 正谈笑风声, 适才那句‘金榜提名, 迎娶佳人’的话还在顾长青耳边回荡。
  崔洛要娶妻?她如何娶?
  顾长青已经笃定了崔洛的女儿身, 他只是没有进一步验证罢了。
  这一年来, 辗转思量, 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日,竟还是没有想到该拿她怎么办?
  崔洛自然感觉到了顾长青的视线, 她义无反顾的朝着他望了过去,摆出‘问心无愧’的架势。
  顾长青却是转瞬间移开了视线,身形站得笔直, 不像是家中办酒席时该有的表现, 而像是在职守岗位。
  崔洛:“.......”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杀伤力的人,但顾长青好像已经很多次这般不敢看着她了。
  崔洛正狐疑时, 就见朱明礼携尧羽也来了伯府中庭。
  顾长梅娶妻, 朱明礼肯定会前来道贺的, 崔洛见到他并不觉得稀奇。
  崔洛发现尧羽今日格外漂亮, 长长的马尾上系了崭新的红丝带, 小风铃随着她的走动一闪一闪的,别看她高傲的像只金丝雀, 其实就是个孩子般的心智,大约这时候又在关注着各色糕点了。
  王宗耀在崔洛身侧, 道:“长梅都娶妻了, 你那个表哥还是孑然一身,我听说他是因为缅怀多年前死去的未婚妻,迟迟不肯说亲,也算是个痴情人了。”
  难怪了......
  崔洛记得顾长青与顾长梅兄弟二人在她死之前都没有成婚。顾长青是片叶不沾身,顾长梅却恰恰相反,在未及弱冠之前,就有挺着大肚的女子找上门来的。因着女子身份上不了台面,只是收在房里当了侍妾。
  顾长梅这辈子却是异常的安份,这让崔洛很纳罕。
  “逝者已逝,希望表哥早日成婚吧。”崔洛叹了句。
  顾长青耳力过人,加之格外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所以崔洛与王宗耀的谈话,他听的一清二楚,顿时折断了一侧盆景内的美人松枝桠。
  朱明礼疑惑的看着他:“长青,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尧羽也巴巴的盯着顾长青,却见顾长青腮帮子鼓动,俊脸上微微泛着浅红,她道,“顾大哥,还没开酒席,你怎就喝酒了?”
  朱明礼宠爱的笑了笑,“小羽乖,你顾大哥怎是那种没有礼数的人。”
  尧羽这就不懂了,又问:“那为何顾大哥脸红了,我从没见过顾大人脸红的样子呢。”
  顾长青只觉一阵心乱如麻,却是没发现自己的脸色何时变了,他道:“........殿下,你先稍坐,我去招待宾客,一会就过来。”
  顾长青离开筵席处时,肩头与崔洛的擦肩而过,却是一个字也没说,胸口有些堵闷,同时也颇为气愤,突然一辈子都不想跟崔洛说话了。
  这厢,尧羽正琢磨着怎么吃桌案上一叠花生米,朱明礼对她道:“小羽帮我去把那边的崔洛叫过来。”
  尧羽登时不高兴了,但朱明礼的话,她一定会遵从,“哦。”
  当崔洛正与裴子信聊着南直隶的解元郎-刘学东时,尧羽冷不丁的插/入/了二人之间,她背对着裴子信,硬生生将他挤到一侧。
  裴子信虽出生乡野,也没见过这样行动如风的姑娘,待看清她是朱明礼的人之后,裴子信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尧羽将崔洛带走。
  朱明礼见崔洛过来,那张儒雅的脸立刻笑了出来,他这人有种天生的亲和力,没有皇子的架子,对待任何人都像是拿出了真心在交换。
  崔洛这辈子丝毫也不想欠了他的。
  “崔洛!还记得我吧?”朱明礼眼神示意崔洛坐下。
  崔洛知道朱明礼想干什么,她可没有裴子信那股清高的风骨,当即就坐了下来,“三殿下龙章凤姿,我自然记得。”
  朱明礼一开始并没有将崔洛放在眼里,不过经过太子一事,他倒是觉得或许此人将来可以派上用场。他从来都不会嫌身边的贤人太多,朗声笑了起来:“哈哈!过奖了。”
  朱明礼特意将崔洛叫过来,也只是说了一些闲话,这也是朱明礼最擅长的,他喜欢与人交心,不知不觉之中,就将旁人归为己用。
  其实,对于他这个人,崔洛一直不知道怎么评断。
  好在时过境迁之后,她已经一无所感,而且她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朱明礼想熟络关系,她便附和着听他说话,浅聊几句也无伤大雅。这期间,尧羽一直盯着崔洛看,过了一会,崔洛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尧姑娘,在下脸上可有字?”
  尧羽双眸晶亮,歪着脑袋多看了崔洛几眼,道:“你脸上怎会写字呢?我就觉得,你长的像女子!”
  轰!
  这姑娘也才实诚了!
  崔洛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定下来,旁的事情她尚且可以伪装,但相貌却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更改的,她叹道:“哎!是啊,我也忧心此事,不像尧姑娘才貌双全,一看就是个女中豪杰。”
  尧羽因为顾长青的缘故,本来不喜欢崔洛的,但渐渐发现她这人也没多么可恶,而且尧羽觉得崔洛很有眼光,总算是有人发现她乃女中豪杰了。
  “.....喏!这个给你吃,你不愧是解元郎,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尧羽递了一碟子酥油小饼过来。
  她这人除了心思单纯,也是个‘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老实人。彼时,崔洛时常被她逗乐。
  承恩伯府离着晋江书院不算太远,吉时很快就到了,崔洛就见顾长梅一身大红色吉服,手牵红绸带,领着新娘子进门。成了婚到底是不一样了,仿佛一天之内,顾长梅的脸上就夺多了一种成熟的俊美。
  他的人生轨迹明显跟前两世截然相反,崔洛打心底的替他高兴。
  在伯府吃过酒席,崔洛就跟着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一同回了大兴。
  春闱在即,崔家阖府上下皆是紧张万分。
  但崔洛马上就要十六了,崔老太太见同岁的顾长梅都娶妻了,她还是问了一句:“洛儿啊,我跟你祖父帮你物色了几户人家的姑娘。只是你现在有举人功名在身了,明年要是考中了进士,我担心你看不上那几家的姑娘。你姑母倒是认得不少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看.......要不要同你姑母说说,帮你做个媒?”
  男子低娶,女子高嫁。
  崔家是商贾之户,门庭不高,崔洛现如今的身份地位是没法娶到高门大户的小姐。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肯定是盼着她能娶一个将来对仕途有助力的女子。不过,崔洛这个岁数,的确也该先定亲了。
  因着她是家中独苗儿,两位老人家对崔洛的婚事尤为在意。
  崔洛这个时候也不打算瞒着了,她已经与萧翼商议好了,而且据萧翼所说,古月她......也无心嫁人,不如先‘嫁’给自己吧。
  “祖父祖母,您二人对孙儿的期望,孙儿定不辜负,实不相瞒,孙儿已有心仪的女子,待春闱高中,金榜唱名,孙儿即刻登门求亲。”崔洛道。
  她可能是当男子太久了,说这话时,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很快就能让两位老人抱上重孙子似的。
  一听崔洛这话,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面露欣喜之色,还有什么比终生大事,开枝散叶更加重要的呢。
  “是哪家的姑娘?对方可有意?”崔老太太忙是问道。
  崔洛弹了弹大氅,那两条极为标致的黛眉挑了挑,道:“是缙王的养女,她......也是很喜欢孙儿的。”
  缙王可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太子的亲叔叔,这门庭够高了,就算对方只是养女也无妨。毕竟缙王一直不曾娶妻,也没有嫡亲的骨肉在世上。
  崔老太爷与崔老太太不怎么清楚京城权贵的事情,但既然是缙王的养女,那肯定身份高贵了,老太爷道:“崔洛啊,你可不能胡来!莫要像你爹!一定要给人家姑娘三礼六聘!”
  崔洛严肃道:“........恩!孙儿知道的。”
  ‘逼亲’的事暂时搁置,崔家二老现如今最大的心愿还是想让崔洛以科举为重,只要考上了进士,祖宗门楣才能跟着光耀起来。
  *
  缙王府。
  古月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是有武功的人,一开始还能忍住,但没过几息就‘啊——切——’了几声。
  缙王身披裘皮大氅,古月从安王府搬过来有些日子了。对萧翼与缙王的安排,她还能说什么呢?安王既然一开始就将她晾在京城宅院内,就没有将她视作心腹的意思。
  而且,这几人不是一伙的么?
  古月突然觉得‘求助无门’,就等着‘羊入虎口’了。
  缙王的双腿搭在火炉子上,正依着圆椅在烤火。
  古月见势后,大喜:“义父,您的腿......”这时,她警觉性的压低了声音,“您的腿可是有知觉了?”
  否则根本不需要烤火呀!
  缙王微微点了点头,“此事不得伸张。”
  古月会意点头,缙王的遭遇,她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就连主子至今也没有崭露头角,就算有行动也是暗中进行,按着主子的话法,那就是......还不到时候。
  缙王府常年孤冷无声,这里就像是座死宅,没有一点人气儿。自从认了古月为干女儿之后,倒是稍微好些了。
  缙王看着她一身男儿打扮,皱眉道:“你跟崔洛的事就快定下来,你将来也是要相夫教子的,怎能一直这副装扮?那崔洛小儿虽说文弱了一点,不过我看萧翼对她很看重,将来在朝堂上或许会混出一番天地出来,你跟着她不会吃苦的。”
  缙王并不知道崔洛的女儿身。
  相夫教子......古月的人生观念之中,从来都没有这四个字。她从未想过嫁人,更没想过嫁一个......女子?!
  换回女装?她从七岁那年开始就没穿过女装了。全族被灭,血流成河,她活到现在也是因为萧翼救了她,并教了她武功,还告诉她,将来会替楚家翻案,为她满门血亲报仇。
  她一直都信萧翼,也敬他,尊他。所以,萧翼让她‘嫁’给谁,她都没意见,怎么偏生就是崔洛?!
  “义父,我知道了。那......秦先生送来的长袄,您还收下么?”古月小声问道。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旁人不可触及的伤痛。
  古月自己有,缙王也有。
  一阵沉默之后,冷风起,吹得梅花散落一地,那场面凄楚却也极美。
  缙王摸着膝头的长袄,道:“难为她了。”一个头发都懒得梳的人,竟给他缝衣裳了。
  古月听懂了缙王的意思,将长袄折叠好,收了起来。
  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归于好.......
  *
  会试首场是在二月初九。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是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丑、辰、未、戌年举行。
  崔洛听说座师当中就有王宗耀的祖父与沐白,这一点与前两世也不一样。
  冥冥之中,王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另外沐白......愈发的偏离了他原来应该走的轨道。
  他是太子的老师不假,但后来同时也成了朱启的左膀右臂,乃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可这辈子崔洛发现沐白似乎......不怎么正经?!还听说他又纳了一房美妾.......
  为了讨个彩头,崔洛等人提前就入住了状元楼。
  快临近会试这几日,从各地不断涌入大批学子,状元楼已是人满为患。作为‘土著’考生,崔洛等人占了很大的优势。
  裴子信家贫,是与王宗耀住一间的,二人正好可以商讨学问,猜测考题。
  首场考试前的第三天,状元楼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学子,崔洛非常熟悉此人,他就是南直隶的解元——刘学东。
  金陵也有国子监,是立朝之初创办的,直至如今,两都国子监的士子们还会寻了机会聚集在一处,或是斗诗,或是辩学。
  会试也是南北学子争个高低的最佳时机了。
  在大明,权势争斗真的是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这些人做不出来的。不管是文武百官,宦官与士大夫,还是九卿衙门之间,根本就没有厚道人。都会拉帮结派,分朋植党,闹得满朝乌烟瘴气。南人与北人之间的纠纷,也贯彻了大明王朝百年之久。
  崔洛,许墨,王宗耀,裴子信以及顾长梅坐在一桌,五人正吃着饭。就见店小二迎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走了过来。
  此人眸如点漆,身姿挺拔,其实五官算不得突出,但整个人看上去气质绝佳。
  当崔洛看见那抹难以忽略的石青色时,她有种见了‘故人’的错觉。
  刘学冬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外面套了夹袄,墨发用了玉冠固定,因着祖上有人在金陵为官,使得他不同于寻常百姓家中的学子,浑身上下透着书香气,但又不同官宦家中的公子。
  崔洛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想笑。用现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刘学东有严重的强迫症,常年都是穿着石青色衣裳,日后除了官袍之外,再也不会看到他穿旁的颜色。
  王宗耀道:“崔洛,那人就是刘学东,与你一样,也是去年的秋闱解元。”
  裴子信朝着刘学东的方向张望一二,“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他已经开始明白了人缘的重要性了。
  崔洛却打住了几人的话,“先用饭,一会他自会找上门。”刘学东是一个给点阳光就能爆炸的人。
  争强好斗的心思比许墨还要强几分。
  崔洛敛眸的时候,真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王宗耀与裴子信等人异口同声道:“为何?”
  崔洛但笑不语。
  急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呢。
  果不其然,少顷之后,刘学东就朝着几人所在的方桌走了过来,一开始还算客气,抱拳道:“在下金陵刘学东,想来各位是来自京城国子监的吧。”
  王宗耀喜欢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起身道:“正是!这位公子名为刘学东?我怎么听了有些耳熟呢?”他明知故问。
  刘学东明明知道崔洛等人是谁,秋闱开始之际,所有人都在打听着消息。谁容易中榜,谁又是礼部官员家中的子嗣,这点传闻是逃不了大明文人的耳朵的。
  刘学东是名扬金陵的奇才,知道他的人也多。他故意装作不认识崔洛等人,王宗耀‘下手’也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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