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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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明珠见状愣了愣,看着对方面上的认真,又听着这般推心置腹的言语,面上果然也闪过了一丝动摇与沉思。
  赵禹宸见状,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怕贵妃误会,便越发将方才的委屈震怒都忍了下去,温和了面色,再接再厉的继续道:“朕已非从前,如今的朕,决计不会受奸人蛊惑自断臂膀!明珠,不论你,还是国之功臣的苏将军,都不必担心,只信朕便是!”
  苏明珠的手心微微一动,她看着赵禹宸因为压抑情绪又紧紧抿起的嘴角,口上不提,心下却已忍不住的想了一句:
  【信你才怪!】
  第45章
  【信你才怪!】
  听了苏明珠这句干脆利落、理所当然的心声,赵禹宸一瞬间只被噎的胸口生疼!
  偏偏苏明珠还一无所觉,她垂了眼眸,压根儿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心声已叫人明明白白的听了去。
  这个时候,任性抬杠是决计要不得的,可若是直接作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似乎又显得有些假,苏明珠想了想,便只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来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苏家的忠心日月可鉴,自然不过因着他梁王几句攀扯便由得旁人颠倒黑白。”
  赵禹宸张了张口,只觉着胸口有一口郁气不上不下的堵着,但他心知此刻若是发火动怒,只会越发弄巧成拙,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才勉强咽了下去,却又听的对面清脆疑惑的心声又一次响起——
  【怎的更生气了?我这话也说错了不成?】
  赵禹宸闻声便忽的一顿,思绪便忽的转了个圈,莫名的想到了——明珠看出了朕在生气?
  他自小受师傅们教导,为上者要喜怒不形于色,加之刚才他在明珠面上已是着意小心,因此自觉不动声色,并未露了丝毫破绽。
  却没想到,贵妃竟能从他这着意温和之中,仍旧看出他心底的怒色?
  明珠心内剔透,他这些日子是重新知道了的,可是,能这般去伪存真,一眼看出他的真心……只怕,也是明珠对他当真了解在意的缘故!
  不错,之前他还未曾发觉明珠真心之时,明珠也是一眼便瞧出他面色憔悴,且还满心记挂的!
  这么一想,赵禹宸的心内便忽的轻快了许多,他笑了笑,竟有些释然,一时间,连朕的自称都去了:“我这人,你最是清楚的,昏聩桀暴之举,我不会做。”
  苏明珠见他眉眼忽的舒展开来,显然是发自心内的高兴,一时道也愣了。
  【这好一阵歹一阵的……什么毛病?】
  赵禹宸听见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摇摇头,便也顺势站起了身:“不论梁王的消息从何而来,他既敢开口,想你就是有些把握的,下月初四前后,算来也不过十来日了,近在眼前。”
  “你此时不信也无妨,日久见人心,日后终究是会信的。”
  苏明珠顿了顿,为着苏家,倒也起身,规规矩矩的点了头,赞了一句:“陛下英明。”
  —————
  舜元三年,四月初三。
  天色还蒙蒙的半亮未亮,昭阳殿内却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赵禹宸挺身立与内殿的大琉璃镜前,周遭流水一般的宫女内监们来来回回,依次捧上各色的衣衫鞋帽,扳指玉串,一层层的往陛下的身上套去。
  今日虽不上朝,却是威武大将军苏战班师回朝的日子,赵禹宸身为帝王,要亲自出城相迎,一身格外正式的龙袍穿戴,反而比上朝还要越发繁琐隆重一些。
  今日虽然起的格外的早,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父母,苏明珠却是神采奕奕,满面都带着真心的笑意,瞧着赵禹宸收拾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动手去接了一旁宫人手里的发冠,想要亲自去给赵禹宸戴上。
  赵禹宸见状略微吃了一惊,这般亲密且体贴的举动,莫说进宫之后了,便是他们幼时相处的最好的时候,苏明珠也从未帮他干过。
  不过吃惊归吃惊,赵禹宸回过神后,心下却还是十分受用的,当即便主动在苏明珠身前弯了腰,感受着头顶的发髻被贵妃轻轻摆弄着,便微微闭了眼,带了几分调笑般的说道:“这是你第一遭伺候朕,朕得好好记在心里。”
  【唔,也就这一次了。】
  苏明珠闻言一顿,细细的将发冠戴好,退了一步,左右瞧了瞧,这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陛下早去早回。”
  “好。”虽然听见了这句心声,但赵禹宸本也没指望贵妃能日日待他这般殷勤,却也未曾多想,只是又道:“你也不必太着急,朝堂之上,朕会少耽搁些时辰,叫你们尽快一家相见。”
  将军奏凯回朝,帝王出城亲迎,这对苏家来说,已然是天大的体面,其间礼仪规矩自也是极其繁琐,从城外到进宫,到奉天殿亲禀军情,戎狄受降、百官朝贺,这么一项项的下来,少说也得半日,若是再加上夜里的歌舞赐宴,只怕当真就要闹到半夜不可。
  赵禹宸瞧了礼部上来的折子后,便只说将士风波劳顿,回京第一日不必如此操劳,便吩咐将这夜里的赐宴改到了三日后,今日便一切从简,只在奉天殿内奏对之后,便请苏将军夫妇进宫与贵妃相见一面,之后便可早些回府,歇息洗尘。
  苏明珠听着自然高兴,要知道宫宴之上杂乱嘈杂,又有一层层的规矩身份隔着,她虽说也会赴宴,顶多却也只能与父母远远的见个礼,说几句官面虚话罢了,若要等着苏夫人递牌子进宫,说些亲密的体己话,那就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且这还只是苏夫人,苏将军身为外男,若是无旨,寻常连后宫都进不得,就更不必提其他。
  因着这般缘故,对于赵禹宸的这道圣旨,苏明珠是打心底里感激的,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真挚,烛光之下,连眼眸子都亮晶晶的,猫儿一般:“多谢陛下!”
  看着这样的苏明珠,赵禹宸只觉着心下软乎乎的,泡了热水似的格外的温暖熨帖,因着这一份熨帖,他忍不住的想到什么,顿了顿,便又忍不住的又开口分辨了一句——“如今大军回朝,你与苏将军便该知道,朕从未相信梁王的构陷,莫说相信,只连分毫怀疑都未曾!”
  【怎的又来了?】
  这样的话,这几日来,苏明珠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正是五年一次的大评,原本就是忙碌的时候,如今又添了大军得胜回朝的这一桩事,有功将士的论功犒赏,西北戎狄受降称臣,战后的安置,每一桩都是无数琐碎,赵禹宸眼见的日渐忙碌。
  原本除了大朝会之外,陛下每日只用半日在乾德殿,剩下半日都会过来寻她,最近却是忙得少有空闲,只能偶尔过来寻她吃个晚饭,吃完之后还要匆匆回去,连去寿康宫里给太后请安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可就是这么忙的时候,赵禹宸每次见着她时,都还总是提起这桩事儿来,简直像是有什么执念!
  苏明珠心下诧异,面上却只是连连点头,仍旧与前几次一般随口应了:“陛下说的是!”
  虽然这次没有听见什么心声,但单从这面色上,也是丁点儿不真诚,分辨起来,算是一种姑妄听之的模样。
  因此赵禹宸便不怎么满意的模样,只想着日后朕定要叫你悔不当初,在心内赞扬朕乃是十足的仁德英明之君才成!
  这么想着,赵禹宸才勉强舒坦了许多,摆了摆手,叫她缓缓安置,便转身去了。
  这会儿时辰还早,但想着马上就能见着战场归来的父母,苏明珠却也没了丝毫困意,下面送来早膳,她随意捡了些吃食用了,之后又耐着性子将自个梳妆打扮妥当,便这般满心焦急的等着外头与她传信来。
  就这般,直到午膳前后,昭阳宫内却是先迎来了苏明朗还略显单薄的清俊身形。
  “你怎的来了?爹娘呢?”苏明珠起身问道。
  苏都尉利落的行了个礼:“爹娘还在乾德殿内,陛下仁德,嘱咐我先来娘娘这儿候着。”
  那便是要他们一家子四个都能一起团聚闲话了,苏明珠笑了笑,叫他坐下,又嘱咐宫人上茶。
  一盏茶未罢,外头便忽的传来了白兰欣喜的禀报声:“主子,老爷夫人到了!”
  第46章
  “老爷与夫人到了!”
  听着这话,苏明珠心头一喜,顾不得那许多,立即起身往门外奔了出去,对面的苏都尉一顿之后,也是满面带笑,紧随其后。
  才刚刚绕过大木槅,行出殿外,果然便也看见了苏将军夫妇的身形。
  “臣,见过娘娘。”行到殿前,身姿挺拔的苏战面顺势抱拳低了身,一旁的苏夫人原本瞧见女儿是想要径直冲过来的,叫丈夫这么一提醒也才记起来,慢了一步,也跟着屈下了膝去。
  “爹娘!”苏明珠哪里受得了这个?拎着裙角冲下台阶,几步上前,连忙将父母扶了起来,又急又笑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女儿自己宫里,您与女儿讲究这个作甚么?”
  “明珠说的是!”苏夫人眼角也隐隐带了一丝湿意,埋怨一般的推了推旁边的苏将军:“都怪你,猛不迭的,叫我也糊涂了。”
  已过不惑之年的苏将军也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清润:“小心些,总无错。”
  身后的苏都尉也在苏明珠的示意下一起将父母搀起,便也单膝跪地叫了一声:“爹娘。”
  苏将军虽然对女儿百般照顾,却是一向对儿子不假辞色的,虽然心中高兴,见状却也只是微微点头,相较之下,一旁的苏夫人就没这许多讲究,一把将苏都尉拽起,抬起结实有力的胳膊,爱不够似的将儿子的脊背拍的蹦蹦直响:“你这孩子,怎的还是这么瘦?叫你每日都多吃些,怎的就是不听话?你大嫂没给你做肉吃不曾?”
  苏都尉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拍的一个踉跄,多亏了这两年来没敢疏忽的弓马拳脚上的功夫,好悬撑住了身子没晃。
  苏明珠满面带笑,瞧着弟弟腼腆低头,都有些禁不住的模样,才开口将父母往殿内让。
  为了迎接父母,苏明珠早已叫人将内殿好好的收拾过一遭,座椅靠垫茶果点心这些自不必提,更要紧的事她又吩咐将内殿的梨槅门扇并木窗都一一大开了,不单是凉快通透,更要紧的,是这般一来,四面开阔,只需吩咐宫人们退下,再叫白兰在殿门口守着,便是清清静静,不必担心叫旁人打扰。
  苏战进殿之后一眼扫过,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有空将唯一的女儿好好的打量一遭,笑着道:“长高了些,精神也还不错,看着这宫里也没太委屈了你。”
  “有爹爹,哪个敢委屈我?”
  苏明珠亲自去端了茶点来在放在案上,也仔细的看了看父母,便也撒娇一般的拉住了苏夫人:“西北苦寒,瞧瞧娘的脸都吹黑了!倒是爹爹,还一点瞧不出变!”
  说来也怪,细算起来,苏战苏将军乃是草莽马匪出身,受降之后,又机缘巧合,半娶半赘的给六品的顶头上司做了女婿,这才渐渐走了正途。
  可偏偏,这般出身的苏将军长得面白冠玉,唇红齿白,书生一般的满面斯文,即便如今年近半百,也仍旧是斯文俊朗,面色白净,儒将这个词放佛天生就是为他造出来的一般。
  相较之下,反而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的苏夫人,却是貌雄声巨,身姿挺拔,军伍之中换了男装,比寻常的男子还要更显得“威武不凡,”当初他们二人刚成婚时,有不少嘴碎的私下议论,都说他苏战乃是个倒插门的小白脸,自个不成,便娶了一位母夜叉在女人裙底下过活。
  但就是这样一位“小白脸,”却是面冷手黑,西北从军不久,敌军之中三进三出,亲手带回了一颗戎狄首领的头颅,之后更是屡战屡胜,手上杀敌无数。且战场之下,同僚上官之中,却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竟就这般一步步的走到了一品的威武大将军。
  到了这时候,便又有那等心酸面苦的,只说苏将军蛰伏多年,一朝起势,便定然会看不上苏夫人这位男人一般的糟糠妻,等进了京城,再离了岳家眼前,就定然会宠妾灭妻,将苏夫人排挤到凄惨无比。
  但叫他们失望的,苏将军仍旧没有,他非但未曾宠妾灭妻,甚至连屋里连一个妾室丫鬟都无,就这般安安分分的与发妻生儿育女,举案齐眉,苏夫人偶尔动气,他都是好言告饶,伏低做小,几十年过去,连丁点不和都没能传出来。
  苏明珠重活这一辈子,若说第一件感激的,是这一次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那第二件庆幸的,就是能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从小到大,都活的快活安逸了。
  此刻听了苏明珠这话,苏夫人还未说什么,苏将军便先摇头笑了笑:“我却没瞧出黑,只是越发精神了些,比你从前在屋里窝的身子都弱了的时候强。”
  倒是苏夫人,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一般,毫不在意的拉了女儿的手:“在那地方,能好好的回来就不错了,哪儿还在乎黑不黑的,你爹那是天生的好皮子,怎么着都晒不黑的,你大哥随了我,好在你长得像你爹,就是明朗,唉……一个男娃娃,怎的比你爹还瘦弱,瞧着就愁人!”
  这倒是,苏明珠两个的五官相貌,以及这一身白得耀眼的好皮肉,都是与苏将军如出一撤,倒是大哥苏明光,是十足十与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一副天生的武将相貌。
  提起大哥来,苏明珠便也忍不住问道:“听说大哥伤了腿?可厉害?这次也没回来,还有二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了……”
  苏夫人闻言面上也带了几分忧色,倒是一旁的苏将军面色平静,只是开口安慰道:“腿上中了一箭罢了,已经收了口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与你娘都回来了,过两日,就叫你大嫂去西北照料他,说起来,他们小两口儿,打一成亲就是聚少离多,也是委屈的你大嫂,也该叫他们一家团圆了。”
  苏将军说的云淡风轻,苏明珠却敏锐的从中听到了些旁的意味,不禁压低了声音小心道:“大嫂要过去?大哥……是不是不会回京了?”
  苏将军眼眸动了动,倒也未曾遮掩,只又平静道:“这两年多,我有意为你大哥在军中立威,他勇武义气都足够,只脑子上差了些,好在还有你二哥一并照应着,我这次回来,又将所有的亲信下属都留在了西北,勉强也算是一呼百应。且叫他们小两口儿在西北过着吧,过个十几年,若是万事顺意,说不得也能一家团圆。”
  苏将军这话其实已然说的十分明白了,所谓万事顺意,便是能确保他们苏家能安然退下来,皇帝也不会鸟尽弓藏,若不然,大哥他们便不会回京。
  年轻的苏都尉有些震惊:“爹爹是说……”
  苏将军低头为苏夫人续了一杯茶,虽然是说着这样事关全家性命的大事,但声音却稳重的一丝波澜也无:“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朝中有个万一,有你大哥守在西北,便总有一条退路。
  听着苏将军说了这话,看着一双儿女都是满面凝重,苏夫人有些心疼的瞪了他一眼,中气十足的开口安慰道:“不用怕,你爹马匪出生,就是心眼子多的不行!当今陛下不错,给你爹封了太尉,封了我一品国夫人,还将开朝那红夫人的遗物都送了来,我瞧着他真心的很!也没那卸磨杀驴的意思!”
  没错,小陛下不单赏了她红夫人的东西,还夸她巾帼红颜,世间少有的奇女子!甚至还特意夸了明珠,只说也就是如她这般的,才能有其母必有其女,教出贵妃这般善良体贴的女儿来!
  反正以苏夫人自个的眼光,觉着陛下这夸赞乃是十足十的真心的。要知道,她的眼光可是向来是独一份,若不然,她当初高不成低不就,二十多岁上才出了门,去当初爹爹手底下那么多军汉,她为什么一眼就挑中了苏战?
  苏战长的最俊俏固然是一端,可她一眼看中他,却不单单是因着他长得最俊俏!
  瞧瞧,那些当初不信她的眼光,还明里暗里笑话她的人现在如何了?如今只背地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去!
  只可惜,对于她的这一番论断,此刻苏将军却也并未全然相信,只是不愿反驳一般点了点头,微笑道:“夫人说的是,也就是当今了,若是当初先帝,逼到极处,我便是举家叛逃,闹他个天翻地覆、玉石俱焚,也决计不会走今日这步。”
  虽然面上看着俊俏斯文,但有些根底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即便如今已经官拜超品的太尉,苏将军不经意间,仍旧会露出几分骨子里的匪气。
  苏夫人对他这毛病又爱又恨,只是她武将之家出身,还是讲究一个忠君报国的,却并不怎么赞同这样的不忠的言论,当下只拍了拍他的右臂,不许他这般在孩子面前胡说。
  苏明珠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她闻言开口道:“加封太尉?陛下未赐爵位下来?”
  细论起来,太尉掌管全国兵马大权,与太傅一文一武,都是超品的官阶,自然是要比那中看不中用的爵位尊崇些的,只是打本朝起,太尉与太傅一样,都是加封的虚职,尊崇固然是极尊崇,只不过官职不同于爵位,还能传个三世五世甚至世袭罔替,按着礼法,官职是传不下去的,顶多能看在老臣的颜面上,请旨给家里不争气的儿孙们降恩领个荫封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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