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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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黄昏,太后与皇帝来请安,太皇太后说起:“七月十五就是娜仁生辰,我琢磨着,就在慈宁宫里,咱们几个热闹热闹,到底过了生日就十七的人了。”
  太后道:“何不在御花园里多办两桌,热闹热闹。”
  “规矩呢?”太皇太后笑吟吟晃着团扇一指她,康熙却道:“也好,近日听闻宫外戏班子锦湘楼排的《龙凤呈祥》极好,不如让他们进来,也让皇太太和皇额娘开心开心。”
  “只怕到时不开心的人也有了。”娜仁端着一个海棠花式的小托盘进来,上摆着一个净白如意云纹盖盅儿,身后三个宫女俱是如此,又有捧着点心碟子的。
  娜仁将盖盅奉与太皇太后,笑吟吟掀开:“老祖宗您胃口不好,今儿炖的汤清淡些,百合、嫩藕、荸荠、红枣、枸杞几样炖汤,又怕太素了,用的野鸡脯子肉撕进去,保准一点油星都没有,却不清寡,快尝尝。”
  太皇太后依言尝了,入口清甜微微带着咸香,一路落胃并不油腻,果然不错,便点点头,心中很是熨帖,又嗔娜仁道:“一日日,只在汤羹上下功夫,我这把老骨头,你再精心又能好多少年?”
  “老祖宗这话好没道理。”太后与康熙忙开口劝慰,康熙故意叹道:“孙儿如今也是沾老祖宗的光,才能有这一口汤喝,今儿我是来了,往日我若不来,可没有这一口好的。”
  太后忍不住一笑,白他一眼:“偏你没道理,往日也没少往乾清宫送去。”
  “可不是。”太皇太后看着娜仁在太后下手坐下,笑道:“娜仁丫头,人家看额念你不惦记他呢,往后可得多挂心呐。”
  娜仁故意唉声叹气:“再没有这样的道理了,养在老祖宗身边,服侍着老祖宗,还要服侍老祖宗的孙儿不成?”
  “那可是你未来的男人,你不顾着他……”太后一时嘴快,娜仁用出毕生演技逼出两颊绯红来,嗔怪着道:“太后!您就饶娜仁点好吧,快喝汤!今儿备的小点心里有一味肉松鱼糕,配这汤极好,您快尝尝。”
  太皇太后笑吟吟坐在上首,康熙倒没觉什么,随口道:“皇额娘您快别说了,仔细把她惹恼了,明儿连着一口都没了。”便又说起戏班子的事儿。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且算了,娜仁说的有理,她的生日,搞出那样大的阵仗,外头人不定怎么议论纷纷呢,让未来皇后知道也不好。”
  这一茬算是过去了,康熙略觉失落,娜仁侧身的空档白他一眼,等太皇太后饮汤毕了要去诵经,太后跟着过去,娜仁有话与康熙说,便略顿足。
  “你要哄人家开心,偏生拿我做筏子。”娜仁叹道:“果然,即便这自幼一处长大的交情,也比不过人家娇俏可人。”
  康熙也咂摸出滋味来,道:“朕也是一时没想到这儿罢了。阿姐莫恼,待生辰之日,朕补你一份大礼如何?”
  娜仁回身看他:“什么样的大礼?”
  “前儿宫里人捣腾先帝私库,寻出些好东西来。”康熙比了比小指的指尖:“小拇指尖大小的南红玛瑙珠子,都是打磨好的,颜色殷红,整整一匣子,让内务府加了背云,串一串十八子戴着玩,别的还能镶嵌些头面,岂不好看?”
  娜仁这才慢悠悠点点头:“听着倒是不错。”
  “何止听着不错啊。”康熙笑道:“那是当真不错。”
  这边俩人和解了,娜仁命人取出一个食盒来,道:“肉松鱼茸糕并藕粉桂糖糕两味,都是好克化的,另有一碟子炸的腌肉饼与藕夹两样,内务府新送来的头茬嫩藕做的,带回去晚上读书当宵夜。虽然读书学习紧要,学着看折子紧要,可身子更紧要。”
  又命梁九功:“看着你主子,纵然天儿还热着,日头落的也晚,但晚睡早起终究不是正道,熬夜最耗心血,伤的是身子。”
  “都知道了,阿姐放心吧。”
  “奴才知道,格格放心。”
  把这祖宗送走了,娜仁回身循着廊子慢腾腾往正殿耳房的小佛堂走,苏麻喇就在门口等她,见她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不忙,有人来回事儿,耽搁了,咱们娘俩在这儿等等。”
  娜仁略有些惊讶:“这会子谁来回事儿?”
  “是为漠北蒙古巴林部郡王的婚事。”苏麻喇道:“就是遏必隆大人家大格格所许的哪家。”
  “不是前儿懿旨亲赐已经定下来吗?怎么这会又论起来了?”娜仁道。
  苏麻喇叹道:“是她家大格格忽又出了什么事,这会是老祖宗的人在里头回话,等明儿个,就是遏必隆夫人亲自进宫请罪了。”
  娜仁瞪圆眼睛:“莫不是……私奔了?”
  “我的格格呀,您这日日脑中都想着什么呢。”苏麻喇实在是无奈,好笑道:“倒也没这么严重,我听着,好像是忽然要死要活的不嫁了,听说都上吊了呢,这婚事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儿,人家姑娘不乐意,也不能强压着拜堂。好在这懿旨出去没两日,快马加鞭的,也能追回来。”
  她叹道:“当初这婚事也是他钮祜禄家欢欢喜喜应下的,如今又是他钮祜禄家的姑娘不嫁了,可真是……”
  娜仁仔细听着,心中万般感慨。
  这钮祜禄家的大格格以前没仔细看过,没想到还真敢闹、能闹、还闹出结果了!
  真乃奇人也。
  最后这婚事当然是解除了,钮祜禄家这位奇女子大格格被送到京郊尼姑庵里吃斋念佛两年,遏必隆大人身居辅政大臣,他家的格格,两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过也得远嫁了,毕竟这应下了抚蒙,太皇太后懿旨赐婚又悔婚,嫁在京里岂不是打太皇太后的脸吗?
  也不知,这位大格格算不算得偿所愿了。
  十五这日娜仁生辰,一早儿被众人簇拥着梳洗更衣,在明间儿太师椅上坐了,琼枝带人给她磕头,乌嬷嬷也旁边福身道:“长生天庇佑,咱们格格十七了,以后万事没有不顺遂、不称心如意的。”
  金珠银珠格外伤悲,大家起身后,二人又齐齐给娜仁磕了个头。
  “格格……您别拦,这是奴才们在您身边,陪您过的最后一个生辰,给您磕的最后一个生辰头了。”
  金珠泪眼婆娑地道:“愿您年年岁岁,万事如意,日后儿孙满堂,福寿安康。”
  银珠道:“愿您得如意郎君,岁岁安康,日后小阿哥连着串的生,儿孙媳妇们没有不孝敬的!”
  “这都什么贺词啊。”娜仁听着只觉啼笑皆非,自己亲自扶她们起来,道:“只要你们以后在宫外能好好的,我在宫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琼枝笑道:“这也是真情流露,是金珠银珠的一片心意啊。”
  娜仁在暖阁炕上用过奶茶与几样点心垫了肚子,漱口后便往正殿去。
  一出偏殿门,就见苏麻喇站在正殿廊下等着,一看到她就微微笑,一欠身道:“格格生辰吉乐。愿咱们格格萱花挺秀,岁岁无虞。”
  “可不敢受您的礼。”娜仁忙快步走过去扶她:“您这一拜,可不是祝贺晚辈,是折煞晚辈了。”
  苏麻喇笑着拍拍她的手,挽着她的手往里走:“太皇太后卯初刻就躺不住起来了,佛堂里烧了香,又让人预备着磕饽饽头。今儿前头休沐,皇上来得也定然早。”
  娜仁进了正殿一看,果然太皇太后就坐在里间炕上拈着念珠,眼眸微阖,一听她进来的声儿,睁眼打量她。
  今儿过生日,娜仁被乌嬷嬷催着穿了身喜庆的,朱红攒珠绣金丝海棠的圆领氅衣,内里搭月白立领暗花衬衣,颈上系着葱黄丝带,结着大大的蝴蝶结,丝滑柔顺地垂下,丝带尝尝地直落到裙子下摆,缀着的珠玉在行走间流光浮动,很是好看。
  头发也盘了少女结的圆满髻,簪着一支赤金海棠花托嵌玛瑙珠子的步摇,另有两只小米珠穿成的珠花,耳边是米珠串坠着玛瑙珠的耳坠子,底下金丝掐成的花托在照进来的日光底下也很是好看,更衬玛瑙殷红的颜色。
  “好!今儿这身打扮好看。”等娜仁进来磕头,太皇太后亲自倾身扶住她,笑呵呵道:“又长了一岁,以后可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才对得你阿布麦母。”
  娜仁轻笑听着,太皇太后又见她腕子上是一串珊瑚珠子,也是赤金花丝包裹着的,很是好看,便道:“这定是你阿哈打南边寻来的新鲜花样子,他就你这一个妹妹,什么好东西都给你送进宫里来。”又道:“这丝带结得好,我看京里那些闺秀这样打扮,可就是没有咱们娜仁俏皮。”
  乌嬷嬷在旁笑呵呵道:“老祖宗您再继续夸下去,我们格格脸都要红透了。”
  “本来说的就是实话。”太皇太后自打娜仁进殿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一刻落下的,拉着娜仁亲密地坐在炕上,太后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哎哟哟,可真是亲近啊。”太后叹道:“我这一大早起来,就为了来给某人过生。你说今年啊,是我上赶着来给某人过生,明年某人过生是不是就要给我磕头了?”
  娜仁的回答是一头栽进太皇太后的怀里,扯着太皇太后的衣带娇嗔道:“老祖宗您看!太后又打趣我。”
  “好好好,老祖宗给你做主。”太皇太后忍俊不禁,强忍笑意瞪了太后一眼:“还不坐下。这一进来就打趣娜仁,真真讨厌。”
  太后哀叹道:“您倒是与她成了一国的,我却成了坏人了。”
  如苏麻喇所说的,今儿前朝休沐,康熙来得很早。
  祖孙三代人燃着达子香、挂起幪子磕了饽饽头,磕头毕后,太皇太后带着太后与康熙亲自端起那六碟各色饽饽摆到炕桌上,太皇太后笑道:“咱们娘四个,也不往那头折腾了,就在炕桌上吃。娜仁过来,在我身边坐。”
  娜仁忙道不敢,磕饽饽头的讲究,磕完头家人分吃摆着的饽饽,她坐到太皇太后身边算什么话。
  康熙却道:“坐吧,今儿你生辰,朕让一让你。”
  他是刻意把话岔到座次上去,若为尊者论,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应该是他。
  “坐吧。”太皇太后拉住娜仁的手,吩咐:“传膳吧。乌云珠、玄烨,都坐吧,今儿家宴,不要拘束。”
  娜仁见太皇太后如此坚持,心里也大约明白她为何如此,又是无奈,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
  几百年前的异世能有人如此真心为她考虑,甚至还有千里之外的家人对她牵挂万千,她是何等的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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