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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莹看到白寻音的瞬间, 镜片背后的双眼划过一丝疑惑,随后站起来点了点头:“请坐。”
  她莫名感觉这姑娘有些眼熟。
  “您好。”白寻音走过去坐下,线条优美的唇瓣微抿了抿, 却只说了这一句。
  她看起来并没有直接吐露心声的意思, 陆莹心下了然, 却也不催。
  “来这里预约我的号的人一般都是遇到了靠自己能力无法解决的事情, 或者说, 心理障碍。”陆莹十指交叉, 海洋一般的眼睛仿佛微微笑着,审视着白寻音:“姑娘,你看起来是一个冷静知性的姑娘, 唔,穿着打扮比较随意,应该是万事不强求的性子, 你有什么难以对外人阐述的心理问题。”
  本来只是想来打听一下喻落吟有没有来过的白寻音一怔,在陆莹定定的注视下, 竟然真的不自觉生出一股想要倾诉的心情。
  她不由得咬了咬唇。
  “别, 别紧张。”陆莹微笑:“姑娘, 你随便说说最近觉得困扰的事情就好。”
  而她的工作,是从中分析引导,并不是只坐着聆听患者所有内心的疑难杂症。
  “医生,我很喜欢我的男朋友。”半晌,白寻音终于开了口,似乎只是试探着说:“也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过程,就是……不自觉的会有些怕。”
  陆莹心下微动, 循循善诱:“怕什么呢?是怕他本身这个人, 还是怕他给你带来的美好感觉有一天会消失?”
  白寻音抿了抿唇, 诚实的说:“可能是后者。”
  “这倒也不怪,有不少患者是这样的。”陆莹笑了,纤细的手指推了下眼镜:“姑娘,有句俗语可以解释你目前的状态——杞人忧天。”
  白寻音怔怔的看着她。
  “与其去担心害怕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尽力维护好已经发生的事情。”陆莹幽幽的说:“你不是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么?”
  白寻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说起来可能有些俗,但是……”陆莹顿了一下,语气半开玩笑:“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不用担心你男朋友对你的爱会消失。”
  白寻音却摇了摇头:“不是的。”
  陆莹一愣:“什么?”
  “不是怕他的爱会消失,相反,我怕我回应不起他炙热的爱意。”白寻音微微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些苦涩:“像是熔岩下的火山,我怕那种随时会井喷的感觉,感觉自己回应不起,但我也很爱他。”
  白寻音从未对喻落吟说过‘爱’这个字,但今时今日,却很自然的在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吐露出来了。
  像是没有方向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她尽情的诉说着:“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像是我这样不敢打开心扉的人,配的上他的毫无保留么?”
  “可我知道他只要我。”
  陆莹万万没想到在这暖洋洋的午后,她会看到这么一个清丽的姑娘诉说这么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白寻音口中的男朋友跃然于脑海里,深情而炙热。
  “姑娘。”陆莹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典型缺失自我认知安全感的症状,可你的状态看起来很健康,也许你男朋友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居功至伟。”
  “是的,我之前做过心理体检,医生说我有强迫症,焦虑症……”白寻音笑了笑:“可他说过会治愈我。”
  喻落吟说过他是最好的医生的。
  陆莹闻言,忍不住啧啧感慨:“你们的感情可真令人羡慕。”
  她没有用‘真好’这样匮乏的形容词,而是说了令人羡慕。
  这恰恰是从一个外人听到白寻音叙述的角度,也能看出来喻落吟的一腔深情。
  “是,所以我也想治愈他。”白寻音笑了笑,这才道出自己过来的实情:“医生,实际上我这次过来是因为我男朋友…他以前也来过这里。”
  陆莹一愣:“什么?”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需要来看心理医生。”白寻音叹了口气:“您能帮我么?”
  实际上医生是绝对不能暴露患者的隐私的,但陆莹还是不由得问了句:“你男朋友,叫什么?”
  白寻音乖巧的回答:“喻落吟。”
  什么?陆莹一惊之下,差点跳了起来——她鲜少有情绪起伏很大的时候,但无奈喻落吟实在和她太熟悉了。
  一时间,陆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白寻音眼熟。
  前段时间,喻落吟朋友圈里的那个‘官宣’照片上的女孩清丽脱俗,不正是眼前这个女孩子么?
  白寻音看着陆莹错愕的模样,心下了然,不动声色的问:“医生记得他的名字?”
  “我…记得。”陆莹犹豫了一下,默默把早就准备好的那句‘我们这儿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说辞咽进肚子里,反而问:“小喻最近的状态有不好么?他已经有一年多将近两年没来过这里了。”
  而不来心理诊所,反而是好事情。
  喻落吟不来,就说明心理状态是健康的。
  “不,最近没有。”白寻音摇了摇头:“我听说的是他大概五年前的时候来过您这儿,这么一听大概来了三年的时间?方便告诉我他怎么了么?”
  听到喻落吟的心理状态还健康,陆莹才松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她转着笔,无奈的笑了笑:“五年前的时候小喻是钻了牛角尖,在感情上受了一些伤害,又觉得自己的选择不被周围人谅解,所以没事的时候就会来我这里坐坐,算是抒发情绪,但我评估过他当时的状态不错,起码要比他小时候强的多。”
  白寻音一愣,下意识的问:“小时候?”
  “嗯,小喻第一次来我这儿的时候也就十三岁。”陆莹回忆着刚刚上初中的喻落吟稚嫩清冷的模样:“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十三岁……
  白寻音皱了皱眉:“他十三岁就来看心理医生了么?”
  “不是只有大人才会有心理上的困扰。”陆莹忍不住笑了笑:“往往小孩的世界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困扰,起码对小喻来说是的,他早熟,当时的心理状态要比五年前差很多。”
  白寻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强忍着一肚子疑惑,静静的听着陆莹说。
  “按理说我不应该跟你透露他曾经的问诊内容,但是你是他女朋友,也是他认定了要度过一生的人……”陆莹顿了一下,视线忽而锐利起来:“你是当初的那个女孩儿么?”
  白寻音一愣:“什么?”
  “我知道小喻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他很爱她,五年前来问诊也是因为那女孩的缘故。”陆莹的眼睛里并无谴责,只是温和的问:“是你么?”
  白寻音从她的叙述中回过神,就坦荡的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我就知道是你,小喻是个长情的人。”陆莹忍不住笑了,有种谜底猜中的感觉,声音很是感慨:“他第一次来我这里,就是因为一个从小陪他到大的机器人坏掉了。”
  “一个早熟的十三岁男生因为机器人坏掉来看心理医生?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但喻落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老成内敛,实际上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念旧又长情。”
  “我记得他说那机器人是他小时候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纵然做工老旧又生硬,他依然很喜欢。”
  “之后有再多的机器人,他也不喜欢了。”
  机器人都是这样,更何况真的人呢?
  怪不得陆莹说她不意外白寻音是六年前的女孩,因为喻落吟这样的男生……不会将就,只会钟情于一个人。
  “小喻的不安感来自于他的原生家庭,来自于他父母给他付诸期望带来的压力和亲子关系上的冰冷。”
  “你既然居高临下的要求我?又为什么不施舍我一点可怜巴巴的亲情呢?为什么班级里所有家庭的父母和孩子的关系都比我们家亲近呢?”陆莹叹了口气,用旁观者的角度叙述着当初小小少年的不安和敏感——
  “小孩都渴望父母的爱,越得不到越想要,小喻不怕按照他们严苛的要求成长,就是偶尔很想要一些普通家庭式的关爱。”
  “可在他那种家庭中,恰恰这样普通的亲情才是最稀少的。”
  白寻音想到顾苑,想到那次在医院面对膝盖骨裂住院的儿子,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走的态度,不禁眯了眯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袭上心头。
  “十三岁的少年并不理解那些。”
  “但是小喻聪明,哄骗的心理治疗是骗不过他的——例如那些好好学习达到父母要求,他们就会爱你了这样的屁话。”陆莹冷嗤一声,不以为然:“所以我只好换了一个角度,我告诉他,父母条条框框的要求是让你变的强大的密码,就像解开一道复杂的难题一样,等到你成长的足够强大,父母就会开始奢求你的爱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陆莹能年纪轻轻开设自己的心理诊疗室,能力可见一斑。
  她会对人下菜碟,知道什么样的治疗该针对什么样的人。
  对于喻落吟这样一身清冷傲骨的少年,同情可怜劝说都没用,只有刺激他才有用。
  而陆莹说的也的确没错,越优秀才能越吸引顾苑和喻远的注意力——喻落吟的逐渐强大,一开始其实只是为了‘报复’他们。
  只是后来,他越来越不喜形于色,少年老成。
  “他在我这里接受了三年的治疗,后来升了高中,就不来了。”陆莹絮絮的讲述完,又意外想起来一个插曲——
  “不过高三的时候,他倒是来过一次,但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
  陆莹是何等精妙的脑回路思维,说到此处,想起喻落吟当年那番询问‘创伤后应激障碍’时的焦灼,登时觉得福至心灵。
  该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喻落吟这样的少年来为她咨询?
  “白小姐,冒昧问一下。”陆莹试探的问:“您高中时候可以说话么?或者,有过ptsd症状么?”
  白寻音有些错愕:“有…喻落吟跟您说的么?”
  “不,没有。”陆莹摇了摇头,修长的指尖转着支笔:“是他来咨询过。”
  “他问我,该怎么治愈一个因为激烈创伤后不能开口说话的女孩,仔细想想,应该是你吧。”
  一切的疑点似乎在此刻合成了一个密实的圆。
  白寻音终于知道为什么六年前的喻落吟会用那个方法刺激他,原来他不仅仅是看了书,还来咨询过。
  “那傻小子性格中有恶劣的一面,要不然我猜你也不舍得离开他六年。”陆莹看着白寻音的神色心下便了然,她笑了笑:“不过他是真的爱你,矢志不渝。”
  “小姑娘,别怕爱他这件事,大胆一些。”
  “他这辈子最渴望的,应该就是纯粹又热烈的感情了。”
  “如果你们两个有一天会结婚,一定请我喝杯喜酒。”
  此刻,喻落吟那些成谜的过去,肆意潇洒背后的阴暗角落,似乎都一点一点被揭开了。
  白寻音没有想过她会隔了十几年去心疼当初十三岁的少年。
  没错,喻落吟的确混蛋过,但一个混蛋成长为一个愿意去治愈别人痛症的人,这中间他经历了多少自我交涉?
  他原来真的变的很乖很懂事。
  白寻音半晌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郁结的心情散开,她笑了起来。
  “陆医生,我们会给您发请柬。”
  在几年前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和喻落吟会谈到结婚,就犹如天方夜谭,她们天各一方,中间八千里路。
  可现在……白寻音感觉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的,也许,很快就来了。
  *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那么迅速,而我并不是真正地活着,我就受不了
  ——海明威 《太阳照常升起》。
  只有和对的人在一起,‘活着’的感觉才愈发真实。
  难得不用受老师剥削的喻落吟准时下了班,买了一条鱼回家。
  他最近学着做饭,涉猎不少,可能是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的道理相当适用,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学起做饭来,不管是切菜还是炒菜,都似模似样的。
  喻落吟发现白寻音挺爱吃他做的清蒸鲈鱼,那天晚上他试着做,适量甚少的小姑娘多吃了几筷子。
  当时不动声色,其实已经默默记下来了——原来她爱吃鱼,鲈鱼。
  于是下了班,就像个家庭煮夫一样的去菜市场挑了条新鲜的活鱼。
  等回了家,反而是轻手轻脚了起来。
  周末的时候白寻音不上班,偶尔会喜欢午睡补眠。
  只是今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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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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