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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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侯军的其他部队已陆陆续续赶到,从他面前跑过,争先恐后地往宫里涌。谢无疾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人潮涌动。
  此刻他并不是在担心小皇帝最后究竟会被谁抢到。事实上,他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在想。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忍了很久,想了很久。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心生茫然。
  这和他想象的似乎相同,又似乎截然不同。
  他四处张望,开始寻找朱瑙的身影。很快,他便瞧见了被护卫军簇拥着的朱瑙。
  朱瑙亦在皇城的门口,没有随着人群涌进去。然而与其他人都不同的是,来到此地的人们全都面向皇城,即便不往里冲也要探长了脖子瞧瞧里面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何模样。唯独朱瑙,他面向皇城之外,看着的是满目疮痍的京城。
  谢无疾忙拽了拽马缰,向朱瑙的方向走去。
  “朱府尹。”
  朱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谢无疾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朱瑙笑呵呵道:“里面人太多,太过危险,我还是不去凑这热闹了。”
  谢无疾微微点头。
  他顺着朱瑙的目光往外望去。皇城入口处的干道又粗又直,沿着干道向外延伸,是从达官贵戚的居娱之所逐渐变为平民百姓的居所。宽敞的大道上,除了陆陆续续涌来的士卒之外,不见一个人影。
  数年前他曾来过京城,那时的京城与如今截然不同,虽已可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相,却到底是个热闹繁华、生机盎然的地方。今日的京城,房屋仍是那些房屋,却已陷死相。
  谢无疾低声道:“朱府尹。”
  还未等他说什么,皇城内已有一队人马擒着数人跑了出来。
  “将军!此人藏在马厩中,被我们抓出来了!”
  谢无疾与朱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家伙满身杂草,满脸马粪,臭不可闻,不是情急之下躲进马槽里的郭金里又是谁?
  然而当看清杂草之下他所着的衣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就连附近正往皇城里用的诸侯军士卒们也都停下了脚步。
  “你是何人?”谢无疾厉声呵斥。
  郭金里支支吾吾不敢答。他倒是想说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可惜这一身华丽衣袍穿着不易脱去更难,此刻有如千斤枷锁般死死把他铐住了。
  被士卒们搜出来的人里还有其他叛军和宫人,当即便有宫人指着他大喊道:“他就是天神将军郭金里!”
  郭金里以往还挺喜欢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可这会儿只觉得两眼一黑,巴不得所有人都聋了才好。
  谢无疾跳下马,拔刀就往他脖子上招呼,吓得郭金里大声尖叫,肩膀耸成一团。然而谢无疾手下极其有数,刀锋在他脖颈不足一寸处堪堪停住,刀上的寒气激得郭金里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数起来了。
  “说!”谢无疾道,“天子现在何处?”
  仍不等郭金里找出借口回旋,宫人就已悲恸哀嚎道:“天子……天子已被他杀了!”
  谢无疾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停滞。
  喧哗嘈杂的喊声亦在瞬间静止,无数目光向此地投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振撼。
  天子……被杀了?!
  第161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城。
  各府军的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在各宫室中进进出出,寻找着叛军的头目以及天子的下落——军官们为了激励士卒抢占功劳,都给出了极为优厚的嘉奖。这时候谁若能找到一个要紧的人物,升官发财自不必提。谁若是有幸抓住了贼首郭金里和厉崔,又或是率先找出了被困的天子,那官跳十级都不为过!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也有士卒自忖找人无望,于是只顾着往宫殿深处钻,到处掀床垫撩帘子,寻找值钱的东西。毕竟这宫里使用的器物都是宝贝,无论能带走什么,都够普通人家吃几年了。
  只可惜皇宫里的叛军一听说勤王军进城,早就脚底抹油地跑了,走之前也没忘卷走宫里值钱的物事。于是无论人还是物,剩下留给各府军的就都只是些漏网的小鱼小虾了。
  众人正无头苍蝇般搜寻间,外面忽然有人奔走呼告:“天神将军郭金里已被延州军抓到了!”
  人们听得此消息,不由跌足懊恼。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儿赚得如此彩头,眼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这就少一个了!
  还好还好,好赖还有个小皇帝,若是能先找到皇帝,还有祖坟冒青烟的机会。
  于是士卒们愈发加快步伐,到处搜寻。
  不多时,外面又响起呼告声。
  “天子驾崩了!”
  众人大惊。有人生怕消息不实,忙追问道:“果真?怎么驾崩的?什么时候的事?”
  “天子早就让叛军给杀啦!”
  消息传开,皇城内登时哀叫声一片。然而士卒们心痛的却不是堂堂国军惨遭叛军毒手,而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没有了。
  亦有人生怕这是某个军队放出的假消息,为的是阻挠其他军队勤王,于是仍不死心地在宫中继续搜寻……
  ……
  皇城外。
  燕氏躺在床上,只觉耳畔嗡嗡作响,似有千军万马从屋外奔腾而过。她忍着嗓子的干疼,哑声呼唤幼子:“阿生……”
  幼童听见母亲的召唤,不片刻,骨瘦如柴的小手捧着一碗水端过来。
  燕氏勉强咽了两口水,道:“外头那么吵,是不是勤王军进城了?”
  阿生嗫嚅道:“娘病了。外头哪有声响?”
  燕氏道:“不可能!我听见了,有马蹄声,有叫声,一定来了好几万人……他们在叫什么?”
  阿生不知该说什么。
  那日燕氏看到丈夫的尸体回来,本打算第二日找几个邻人帮忙去把尸身收了,可惜第二日她便倒下了。多日饥饿加操劳,她这一倒下就再没下过床,还犯起了癔症,天天都说听见外面有人吵闹,要幼子去看看勤王军是不是进城了。
  可这京城早同座死城一般,已极少能听见人的声响了。一切皆为燕氏的幻听。
  阿生劝母亲继续休息,可燕氏额外固执,非说自己一定听见了声响,要幼子再去看看,勤王军这回来了多少人,外面的战况如何了,谁占了上风,勤王军有没有机会一举平寇。
  阿生拗不过母亲,只能放下小碗出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幼子跌跌撞撞跑回来,扑到母亲的床头,无比激动。
  “娘!!勤王军真的进城了!!已经打进皇城去了!!”
  燕氏怔住。声响分明是她听见的,军队京城进城也是她坚持的,可真听人这么说了,她反倒又不信了。
  她双目浑浊,颤颤巍巍地抓住幼子的手:“当真么?”
  “当真!娘,真的!”
  “你莫哄娘。”
  “是真的,人全都跑出去瞧了,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燕氏把幼子的手攥得越发紧,颤颤巍巍挣扎着想要下床出去瞧一瞧,可惜她全身浮肿脱力,腾挪了半天,莫说下床,只挪了不过一两寸便已精疲力竭。
  她虚弱地问道:“是谁家军队进城了?河南府的,广晋府的?还是全都来了?”
  阿生道:“不知道,我只听人说是延州军和蜀军先进的城。娘想知道,我再出去打听。”
  燕氏听到此时,才终于信了。她缓缓松开攥着儿子的手,低声重复道:“延州军,蜀军……”
  阿生年纪虽小,却也早早懂事,知道母亲这一年多来日日夜夜盼着有人能前来剿匪,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若非如此,也不至病了以后还日日的臆想都是勤王军进城的景象。没想到,如今真的终于盼到。
  他忙反握住燕氏逐渐脱力的手:“娘,勤王军来了,你高兴么?”
  燕氏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可过了一会儿,她却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有一年多都没有这么难过,这样伤心地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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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落,朱瑙坐在皇城旁的石阶上。程惊蛰方从城里找了些吃食来,两人与几名卫兵一起坐着吃东西。
  不远处,谢无疾站在石台上。天色渐暗,风也大了起来,吹得他战袍翻飞,脸亦被吹得发青,他却浑然未觉。
  朱瑙道:“谢将军。”
  他叫了几声,谢无疾终于听见,缓缓回过头来。
  朱瑙道:“谢将军饿不饿?一起来吃点?”
  谢无疾摇头:“我吃不下。”
  朱瑙耸肩,继续吃自己的东西了。
  这附近还有几队人马,都是各府军的军官,在等待手下的消息。眼下吃不下东西的并不止谢无疾一个。或者说,还有闲情雅致祭五脏庙的恐怕就只有朱瑙一个了。
  谢无尘亦在人群里。他靠在石墙上,时而神色漠然地打量周遭所有人,时而眼神阴鸷地盯着谢无疾与朱瑙。
  忽然,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是延州军的士卒。
  赶来的士卒在谢无疾面前跳下马,先行了一礼,随即掷地有声道:“启禀将军,我军与蜀军已在西门外擒拿贼首厉崔,俘获敌军数千!请将军示下!”
  那士卒说话声音颇为响亮,周遭各府的军官都听见了这话,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看向谢无疾和朱瑙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早在用兵之前,谢无疾就算过叛军可能的出逃路线,因此分出一部分兵力在京城外设下埋伏,伏击出逃的叛军。而那厉崔果然如他所料,带着部下从西门出逃,刚逃出去就跳进了他准备的埋伏圈。
  不过虽说是提前就布置好的埋伏,但西门外的状况实则比京城中还惨烈些。京中的叛军一触即溃,不战自败。反而是那些出逃的叛军,知道这是自己逃命的最后机会,所以反而顽强作战,颇战斗了好一阵才被延州军平定了局势。
  至于蜀军,朱瑙此番全力支持了谢无疾,将能调动的人马都调动了,因此跟着沾了这个光。
  这下可好,郭金里和厉崔两大贼首全让延州军和蜀军擒住了,还俘获了几千叛军。其他各府的军队虽说赶上了这波热闹,可在这场战斗中抢到的功劳实在小得可怜,总之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延州军和蜀军。
  又过不多时,皇宫中陆陆续续有各军士卒跑出来,向自己的军官汇报里面的情形。
  谢无尘靠在墙边,他手下的江宁军士卒亦从宫里出来,来到他身边。
  “长史。”士卒向他行礼。
  谢无尘问道:“情形如何?”
  士卒老老实实地禀告:“我们问了几个幸存的宫人和抓到的叛军,他们都说皇上的确遇害了。听说尸骨被埋在御花园里,已经有人去挖了。”
  谢无尘皱了下眉头。
  方才延州军抓住郭金里的时候,就已听说了皇上遇害的事情。只是各府军都唯恐此事有诈,不敢轻易相信,所以仍然自己派了人进去调查搜寻。现在,消息已经越来越明确了,恐怕真有其事。
  他连忙问道:“什么时候遇害的?谁杀的?怎么之前都没有听说消息?”
  士卒道:“听说是一个月前,江陵军偷袭京城的那天晚上,郭贼、厉贼欲带着天子出宫避难,天子想趁机逃走,便被郭贼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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