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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幕的意识从那昏昏沉沉的迷乱境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已经走完了所有流程,嫁入了月家。
  现在正坐在内屋之中,等待着那个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的夫君。
  视线被大红盖头挡住,目光所及的范围就是红帕下方空隙里那一身女式嫁衣。
  刺绣精美,用料考究。
  是件很美的嫁衣,如果不是穿在他身上的话。
  云幕只感到自己头部一阵阵跳动的刺痛,不知他那利欲熏心的爹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不仅让他昏沉之间无力反抗地被送到月氏山庄,还让他身体内的内力运转也滞涩无比,勉力而为也发挥不出原本实力之二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嫁”的那位,倒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
  云幕在江湖上混迹之时,与月氏山庄少主,月夜  ,自是打过交道的。
  两人都是年轻侠士又志同道合,时不时相约一同历练,把酒言欢,交情甚笃。
  这荒诞的联姻,定然不是月夜能做得出来的。多半是他那想要抱上武林第一人大腿的爹一意孤行的结果。
  云幕对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德行了如指掌,又蠢又坏这个评价一点也不过分。
  现在还要加上一句,无情至极,竟然会迷晕强迫自己的亲生儿子受这般屈辱。
  天下人皆知,月氏少主,不爱女娇娥,只好龙阳。
  父亲又听闻自己和他交情甚好,加之只有家人知晓的云幕那难以启齿的特殊身体,父亲动了将他送给月夜的心思,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确实是搞了个大乌龙。旁人只知道月夜武功高绝,长相俊美,却偏偏是个断袖,令人惋惜。
  云幕却是知道,月夜有断袖之癖的消息,是月夜自己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推波助澜让这事传的人尽皆知。之所以他这般自污名声,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个无法公之于众,却是他此生挚爱的女子。
  月夜未曾放出他是个断袖的假消息之前,迷恋他的狂蜂浪蝶可是数不胜数,世家小姐,名门女侠,都想着与月夜来一段情缘。
  月夜不胜烦恼,与云幕借酒浇愁之际曾问他:“你若有一段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藏在心里,再不愿去看旁的女子,却又不能说出口断了那些女子的念头,只要说出口,便是害了她,你会如何?”
  当时云幕还打趣道:“不能容于世的感情?月兄莫不是爱上了男子,有了断袖之情?那也不算甚大事,现豢养娈童之风盛行,即便你真是个断袖,旁人也顶多惋惜几句,少年风流,倒不会名誉尽毁。”
  月夜只苦笑,看着他的眼神迷蒙又复杂,
  “若是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就不至于让我这般难办了,世人对男子总是不如对女子苛刻
  “我是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女子。”
  “与她相守,这天下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足以害死她,可若是放下她”
  月夜的声音颤抖,许是酒意迷了心智,云幕第一次看见月夜那双永远沉稳坚定的眸子里闪过脆弱的彷徨。
  “她是我的血中骨,骨中肉,放下她,便是让我剜骨剔肉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由着自己的情意,让这情毒入骨”
  云幕沉默了,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月夜心底的那个不可言说的她,究竟是谁他心下已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说出来。
  月氏一门,兄妹二人。
  兄长武力绝伦。
  妹妹医毒双绝。
  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是多少侠士女侠心中的绮思。但他们二人却
  若是旁人有这般想法,云幕或许会觉得那人必是个无耻败类,才会有此不伦之念,行此禽兽之事。
  但是那人是月夜。
  而他刚看到了月夜的挣扎痛楚。
  月夜这人,世人都知道他天纵奇才,武功冠绝天下,但却不是人人都知他亦是一个极通透聪明的人。
  出鞘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隐而不发就是一座沉稳而坚不可摧的山岳。
  行事谋定而后动,一切他都掌控得恰到好处,这个人,像是一个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的铜墙铁壁。
  没人会去质疑他,因为他就是有那样掌控一切的能力和气魄。
  能让月夜露出那般神态,他必是爱惨了那人。
  纵使这爱是不伦的,但那颗爱人的心是无比珍贵的。
  云幕记得当初他是这般对月夜说的:
  “你没错,你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何身份,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在这个人任何附加的描述之上,你爱着这个人。”
  月夜那时已经倒在酒桌上,但是云幕知道他听见了。
  第二日,云幕给了月夜一个不再受那些女子骚扰的法子。
  装断袖。
  月夜一愣,点头说了声多谢。
  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声,多谢。
  云幕看向月夜,月夜那张平日总是带着点冷意的俊颜上溢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月夜那后一句谢,谢的是他昨日的宽慰。
  那日之后,他们成为了真正的知己好友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云幕告一段落的思绪。
  是女子的脚步声。
  云幕本以为是服侍的婢子,谁想那女子直直走到他面前,凑到他耳边地低声地笑,少女软糯的声音因为音量的刻意放低也带了似有似无的缱绻妩媚,她软软地唤道:
  “云幕哥哥~”
  陌生的声音,但那语气中的熟稔太过。
  云幕实在想不出有哪个熟人,是这个声音,会在这个微妙的时间地点出现。
  下意识地抬手要掀开盖头一探究竟,却被少女柔若无骨的手压住了。
  那是一双非常细滑娇嫩的手,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苦难,这双手和她的主人一样,都像是该被人捧在手心疼爱的宝物。
  “云幕哥哥,这可是你的洞房,盖头可不能你自己揭。”
  少女的手指调皮地在云幕手背划过,仿佛无心又仿佛刻意挑逗。
  云幕的手猛然收回,想发问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分暗哑:“你究竟是”
  “云幕哥哥是急着想看如儿吗?别着急,如儿这就帮你掀盖头。”
  那双白皙的小手拿着喜秤缓缓掀开了一直盖在云幕面前的盖头。
  云幕看着这过程,只觉得今日这一切充满了荒诞。
  只待他眯眼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时,他的荒谬感达到了巅峰。
  自称如儿,在月家来去自如的女子,显然只有那月家小姐,月如。
  月夜从前并不曾带他见过月如,他理应不认识月如。
  但是云幕识得这张脸。
  那是,他曾在某座偏僻荒山中认识的隐居的哑女。
  一张,他,曾经动心过的脸。
  那哑女当初和一位气质不凡的白发老妪在那荒山之中居住。
  他只道是隐居的世外高人祖孙俩。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总有退出江湖喜好清净的前辈在山上结庐而居。
  他来这山中是为了采集一种极罕有的药材。搜寻药材的数日倒和山中这祖孙俩亲近起来了。
  那少女虽还有几分稚嫩,但已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美中不足就是不会说话。
  云幕和她在山中一道采药,她开始还是对云幕爱答不理,云幕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便“娇娇儿”“软软儿”“小乖”等一通乱喊。
  气的那姑娘涨红了脸。
  云幕是觉得这些名字都适合她极了,她便是又娇又软又乖的小可爱。
  亏得她是不会说话,否则非得骂他是个恶徒。
  他当初也确实不是心存戏弄之意。
  那些语句由心而发,他是真的动心了。
  只是,他后来,犹豫退缩了
  那日午后,他倚在树根上小憩,暖洋洋的日光晒得他有了几分困意,教人懒得动弹。
  那哑女许是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放下了什么东西。
  云幕当时在心中微笑,可下一秒他的心就收紧了。
  少女绵软清甜的气息缓缓靠近,
  直到少女软湿的唇瓣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然后她迅速抽身离去。
  许久之后,云幕睁开眼,发现身边放着那难寻至极的草药。
  少女身上的甜香,清雅的药香,和午后阳光暖暖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时,他的心几乎涨到发疼。
  这一切好似梦幻。
  一种温暖地恰到好处地被爱着的感觉,爱意溢满了他的心。
  可那暖意在他清醒过来了一瞬间尽数散去。
  他想到了自己那畸形怪异的躯体。
  他突然不敢继续沉迷在这心动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得到旁人的爱的权利。
  云幕逃了。
  带着草药走得远远得,他无比后悔于自己明明清楚自己不配却偏要去撩动那少女的心,又一言不发的一走了之。
  后来云幕曾经悄悄去过那座荒山。
  他只想不露面地看看那个少女。
  却发现,那山间的草庐,少女,白发老妪都不见踪影。
  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好像那个少女,只是他在一个午后,遐想出的山间精灵。
  现在他又见到了那个少女,原来她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她不是哑女,她会说话,会娇娇软软地喊他云幕哥哥
  原来她就是月夜的妹妹
  他枉顾人伦也要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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