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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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霓虹闪烁。隔壁小区的居民们都快要入睡了,而这正是卡拉OK、足浴店营业的好时候。连同着这条街上的理发店和化妆店也生意很好——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们每晚都得先洗净头发吹出造型,再化上美艳浓妆,以便形象靓丽地“招待”更多客人。反正她们是周围这些廉价理发店、化妆店的VIP顾客,办张月卡花不了多少钱。
  街角的“珍珍美妆”里挤满了妖|艳女人,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小门面内热闹非凡,充斥着女人们八卦闲聊的噪音。
  “珍珍,什么时候轮到我啊?”璐璐问。
  “等着。”江映霓不耐烦地回答,连头也不抬。她飞快给丽萍打上腮红,把丽萍那张雪白的脸晕成粉白,增添几分柔媚感。
  江映霓其实不叫珍珍,珍珍是她亲姐江映珍的昵称。但所有来“珍珍美妆”化妆的女人都以为江映霓就叫珍珍,所以不假思索这么称呼她。江映霓从没对此解释过,也就渐渐默认“珍珍”成了她的名字。
  很快丽萍就化好了全妆,扭着臀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噔噔去对面那家“金色时代”准备唱歌。
  椅子还热乎着,璐璐就接连着坐下来,指着桌上那堆瓶瓶罐罐说:“涂薄点粉,最近额头闷痘。”
  “这个牌子的粉底蛮坏货,涂薄了持妆力不行。”江映霓戴着医用口罩,垂着刘海,整张脸只露出来一双眼。那双薄凉的眸子冷淡扫视着化妆镜中璐璐爆痘的素颜。
  “那你还是涂厚点吧。”璐璐撇撇嘴:“我可不想晚上才做一次,脸上粉就全掉没了。这张素颜怕是要把那些男人吓.软。”
  江映霓在浅蓝色口罩的笼罩下无声笑了笑,像是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她工作时有戴医用口罩的习惯,从“珍珍美妆”这店子开业时起,就没几个顾客看到过她的真容。因为这些女人很喜欢抽烟,经常在排队等着化妆时边抽烟边唠嗑,把十五平方米的小店弄得乌烟瘴气。
  “年终冲业绩,真累啊。”璐璐摩挲着自己刚做的指甲,晃了晃那饱经风霜的五指向江映霓炫耀:“四十块钱做的,好看吧?”
  “一般。”江映霓中肯地给出评价:“你有闲钱不如去保养手,至少用点好护手霜。”
  “手都洗脱皮了,保养也没用。”璐璐嫌弃地说:“我每天下班再累都要洗澡,恨不得洗脱一层皮下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乎这个了。”江映霓娴熟地给璐璐粘上纤长的假睫毛,再刷一层睫毛膏固定,又说:“不过完事了认真洗澡也对,不容易得病。”
  “我发现你这人嘴里就没一句好话。什么叫不在乎这个,当婊|子难道就不配讲卫生啦?”璐璐语气轻快地同她调笑着,顺手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劣质的烟,吐出烟圈时渐渐朦胧了化妆镜里的所有画面,包括她浓妆艳抹以后美丽到让自己陌生的脸。
  江映霓旋紧这管睫毛膏的盖子,浅笑着说:“我可没说婊|子不配讲卫生。咱们俩,一路人。”
  “你又没干我们那行勾当。”璐璐伸着手臂把烟头按在店内旧朽的墙面碾灰。
  江映霓一把将璐璐的肩膀按住:“别乱动,给你补点眼线。”
  “轻点珍姐。”璐璐笑得没脸没皮:“刚才把人家弄得好痛哦。”
  江映霓笑,懒洋洋抬高了嗓门:“化好了,跟老子滚远点。下一个快坐过来。”
  陆陆续续给女人化妆化到了凌晨一点。基本上不会再来生意了。
  江映霓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泪花在眼眶里扑棱。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又扫干净地上零星的烟头,把垃圾倒在店门外面的蓝桶里。
  外面世界的空气冷凛而清新,有着夜色独特撩人的冷媚感。天幕漆黑寥落,街道空旷无人,唯有对面那排“不正经”的店子灯火通明,仿佛不夜。
  “我|操。”
  江映霓伸着懒腰,畅快地骂了这么一句。有些人心情愉悦会以笑容表达,她则不然,通常以脏话荤话直抒胸臆。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衣着暴|露的丽萍跌跌撞撞地从“金色时代”那家卡拉OK跑出来,扶着路边一颗老梧桐树,低着头呕吐。
  画面稍微有点恶心。江映霓赶紧转身回到化妆店里。
  过了几分钟,丽萍就颤颤巍巍地进入化妆店,嘶哑着喉咙说:“珍珍,我倒点水喝啊。”
  “喝呗。”江映霓低着头玩手机,懒得看面色惨淡的丽萍,只问:“饮水机里还有水吗?”
  “有水。”丽萍艰难地忍着疼痛躬身,在饮水机柜箱里取出劣质的塑料杯,接了一杯常温的水。清凉的水沿着干涸发燥的喉咙淌进去,丽萍又活过来一半性命。
  “晚上又被哪个男的搞伤了?”江映霓把手机揣进兜里,扭头看到丽萍的惨样,忍不住再次爆粗:“我靠,你额头都磕破了,血再流下去要出人命。给你打个120。”
  “不要打120。”丽萍阻拦:“我现在一身腥气,脏的要死,不想去医院。”
  “有毛病。”江映霓白她一眼:“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当然面子重要。”丽萍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为了那些奢侈品,我也不会干这行。”
  “那你等死吧,别死在我店里。”江映霓谈吐恶俗:“最好去卡拉OK等死,让警察把贱婆娘抓走。”
  “贱婆娘”骂的是金色时代的“妈妈”。好多和丽萍同行的女人都在背后这么称呼她。这个丑陋的绰号,是江映霓给那女人取的。
  “我现在不能回卡拉OK,”丽萍捂着额头的伤口,汩汩血液顺着她那双骨头支棱的干瘦之手蜿蜒下来,在凌晨一点多钟看到这副画面,有点瘆人。丽萍说:“王总今晚喝多了,把我往死里整。我实在受不住,就逃出来了,璐璐顶替我去伺候王总。现在回卡拉OK,不仅是王总要搞.我,贱婆娘也要拿我出气,她正在气头上。”
  遭一夜罪换一个高仿LV,白天是光鲜的都市丽人,晚上则人不人鬼不鬼。这社会到底谁取笑谁,大概笑贫不笑娼。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位喝高了的王总连璐璐都招架不住,他没脸没皮地耍酒疯,衣衫不整从金色时代冲出来,径直走向“珍珍美妆店”,朝店里骂骂咧咧地吼:“滚出来,老子今晚就要你这个婊|子!”
  江映霓头皮一麻,在红灯区做生意就这点最不好:容易受那些女人的连累。
  丽萍抱着脑袋在区区十五平米的小店里无处躲藏,而醉醺醺的王总已经半只脚踏入店内。
  靠。江映霓恨不得马上把丽萍塞给王总,让这两个混球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但丽萍额头伤得严重,再让王总虐待下去……不堪设想。
  “珍珍……救救我。”丽萍瑟瑟发抖。
  “王总,您别动怒。”江映霓堆起假笑,好言相劝:“丽萍她不懂事,得罪您了。”
  “要她滚过来。”王总不耐烦,一口混浊酒气喷到江映霓脸上:“你别挡着。”
  “还不滚过来,”江映霓吼着丽萍,把她揪到王总眼皮子底下,狠狠甩手给了丽萍一耳光:“婊|子!骗了我男朋友也就算了,连王总都敢得罪!上赶着寻死啊?”
  这一耳光扇得极其响亮清脆,响到让醉醺醺耍酒疯的王总都一下子清醒了。
  “妈的,我男朋友上次跟你乱搞,回头就得性|病了!”江映霓怒气汹汹地对王总说:“这个婊|子为了买LV不择手段,得了脏病还瞒着掖着,非要出来拉客!您可别和我男朋友一样,上了她的当!”
  王总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映霓和丽萍,目光在她们俩身上来来回回扫荡着。
  “跪下给人赔礼道歉不会啊?”江映霓甩手又给丽萍一耳光,这次比上次打得还狠,江映霓的手掌心都震麻了。
  丽萍捂着红肿的脸颊跪下来:“王总,我错了,我错了……”
  “生得贱。”王总踹了丽萍一脚,骂骂咧咧地郁闷着走回金色时代,准备让“妈妈”给他换个卫生点的女人。
  两耳光再痛,也总好过王总的折磨。丽萍心里有数,虽然嘴上没有道谢,心里却清楚江映霓替她解围了。
  丽萍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然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撑不住晕倒了。
  一辆尾号是68的白色福特从美妆店门前驶过。江映霓认得这辆轿车,她晚上生意冷清闲暇时,总会无聊打量门口经过的轿车。这辆白色福特的主人是红灯区常客。
  江映霓追出去,朝着白色福特挥手。
  福特的车主停车,降下驾驶座车窗,探出头不耐烦地问:“干嘛?”
  “送人去医院,很紧急,付钱的。”江映霓的语速极快。
  “付多少?”车主懒洋洋问。
  “你出个价。”江映霓心说,反正到时候是丽萍付钱。
  “五百。”车主扬手比了个数。
  “我去你妈的。”江映霓愤然扭头走人,决定还是打120等待救护车——至少得等半个小时,这里离医院很远。曾经就有和丽萍遭遇相似的女人因为抢救不及时,没了命。
  车主推开车门,迈开长腿三两步跟上江映霓:“算了,不收钱。做桩好事积德。”
  江映霓诧异地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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