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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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越其实是当年秦末农民起义爆发时,驻守南越的秦朝将领赵佗自立建立的。后来汉家得了天下,南越也表示了臣服。而对于南越,汉朝到此时也没有征伐的意思。
  对于一个江南都还没有开发的国家,南越的土地并不能吸引国家统治者。再加上北方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匈奴,南越又路途遥远,征服所需要的花费和所得是非常不对等的,所以大汉也就默认了这种臣服。
  虽然南越很难说是真的对大汉表示了臣服,不过至少表面功夫还是做了一点儿的。比方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遣使节来长安,再送上一些贡品什么的。
  石蜜这东西是贡品之一,每回送来的量其实也不能说少。基本上少则三五斛,多则七八斛吧。在汉代,一斛就是十斗,换算成现代计量单位差不多二三十公斤的样子吧。若算进贡五斛,也有一百多公斤了。
  一百多公斤的糖,看起来很多了,后世普通人一包红糖也难吃完。但关键是此时的人吃糖少,所以吃到带甜味儿的东西的时候就会很凶,加入量在陈嫣看来都是妥妥的致死量。而且一百多公斤的石蜜,根本比不上后世的甜度,还有一大堆人来分,再到每个人手里其实就不多了,很不够吃…
  陈嫣以前年纪小,没接触过南越国的贡品,还不知道此时就已经有石蜜了。这次知道了,立刻申请要分一些——主管的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除了太后、皇后等重要人物那里照旧分送,其他有这个份例,要么减半,要么干脆没有,剩下的都送到了陈嫣这里。
  小泥炉里放上烧红了的木炭,陶釜里盛上已经碾碎的石蜜,然后放上清水。一边熬煮,陈嫣一边搅拌,怕在这个过程中糊掉。一会儿手臂都酸痛起来,便让人替她。
  熬化了的石蜜再通过纱罗过滤——其实陈嫣还知道很多更好的、更适合大规模生产的熬糖法,甚至给她时间实验,弄出白砂糖和冰糖也不成问题。但现在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弄那些,她现在只是想给大舅熬一碗红糖水而已。
  过滤掉一些渣滓之后,糖就干净多了,这个时候就可以慢慢熬煮。不过在此之前要换另一只陶釜,注入清水,放入老姜,小火慢熬。等到老姜水色变得微黄,再将浓稠的红糖浆放进去,接下来又是慢熬。
  这个过程没有什么难度,说到底就是耐心!要将老姜的火候熬到足够,糖水与姜味交融!另外再放点儿红枣干什么的,就看自己的口味了。
  等到刘彻进到温室殿内殿,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姜味,混合着甜香,这是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但并不讨厌。于是笑着道:“阿嫣这是在做甚?煮药饮?”
  陈嫣查看了一下情况,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以喝了,笑眯眯道:“彻表兄有口福呢——这是阿嫣煮的冬饮,来的正是时候,正要饮用呢!”
  多放了一只耳杯,分了刘彻一碗。
  陈嫣奉给卧床休息的刘启,刘彻就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动手了。
  虽然是第一次尝到的滋味,但才一下口刘彻就忍不住赞道:“好滋味!”
  这个时代,甜口总是受人欢迎的。在上流社会,因为不那么缺甜味的关系,对于甜味的追求还不会那么狂热,但总体来说还是狂热的。更何况陈嫣放了老姜熬煮,姜与红糖融合之后的特殊风味,除非是讨厌姜味的人,不然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难得佳味了。
  在赞过之后,刘彻很快发现随着甜浆入肚,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浑身都暖洋洋的,甚至额头、唇角、背上都在透汗!这当然不是引文温室殿炭火烧的足,这种由内向外发出的热力是完全不同的!
  刘彻倒是知道姜有发热的效果,但平常他也喝过姜葱药饮(生姜、葱、汉代版辣椒山茱萸等成分),味道远不如这个,喝那个纯属受罪!甚至效果也不如现在喝的这甜浆。
  砸吧砸吧滋味儿,刘彻问道:“这冬饮虽甘美,用的却不是蜂蜜…”
  陈嫣也捧着耳杯开始啜饮,忙乎了半天,脸上红扑扑的,摇头晃脑道:“自然不是蜂蜜,是石蜜。”
  “石蜜?”这可让刘彻有些惊讶了。
  第98章 东方之日(2)
  石蜜这个东西刘彻当然也是知道的,呃, 也吃过, 不过感觉很一般就是了。他可是享受了这个国家最好待遇的几个人之一,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样, 沾一点儿甜就欢天喜地了。
  石蜜味道也有自己的特点,同样是甜, 它还和蜂蜜、蘖(麦芽糖)风味不同, 总的来说也算是好东西了。
  而且刘彻见识比一般人多多了,知道所谓的石蜜从柘浆而来(汉代以前蔗被称为柘)。说到石蜜是什么,对于贵族们来说不一定清楚, 柘浆就相对明白多了,谁让屈大夫在自己的辞赋里提到过呢。
  柘浆一直作为一种饮品,在原楚国一些地区流行, 不过他们不会将柘浆制成石蜜这样能够长久保存的固体, 所以也就没有了运输到帝国其他地方商品化的可能——其实就算有这个技术,也是困难重重。柘, 也就是野生甘蔗, 此时还没有被人类驯化种植,这一步不完成,何谈商品化?
  这又再一次坚定了陈嫣要搞农业的决心…就算是想要借后人的积累提前弄出高质量的砂糖赚钱, 那首先也得有甘蔗吧!
  总之, 刘彻对石蜜确实有一定的了解。但问题是,他记忆中的石蜜味道可没有这么优秀!
  石蜜在后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华夏大地上的奢侈品,但那只是因为对甜味的缺乏, 以及物以稀为贵等等。和其他甜味物质相比,口味上比不过蜂蜜,价格上打不赢麦芽糖。
  怎么搞?这就是个死局!
  此时华夏并没有发展处养蜂业,所以蜂蜜自然奢侈地令人发指,但天下人谁都有可能缺蜂蜜吃,身为太子的刘彻也不可能少一口蜂蜜。
  既然是这样,他对石蜜的感觉自然平平了。吃个不同风味还行,但蜂蜜始终是甜味添加里的第一选择。
  “熬煮了小半日才有这样好滋味!又不是白得的!”陈嫣美滋滋地啜饮着红糖姜茶,这个时代的冬天能喝到这个,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幸福感。
  唔,没毛病,甜味本来就能带给人一种幸福感。
  陈嫣放下耳杯,拿起放在一边的‘角’,笑着道:“还要不要?”
  刘彻当然不会和陈嫣客气,立刻将耳杯递了过去,豪气道:“再来一杯!”
  ‘角’其实是一种酒器,和后世打酒、打醋、打香油的‘提子’差不多。陈嫣拿着角舀了两下,然后自己也满上。
  刘启在一旁看着,微笑着缓缓饮下这一杯红糖姜茶,身体原本的阴寒都好像驱散了。放下耳杯,朝朱孟招了招手。
  朱孟赶紧上前:“陛下!”
  “让琴师撤下去罢!”听琴本就应该在安静的时候进行,这时候孩子们都在身边,何必听琴打发时间,“让阿嫣的手偶戏班子过来。”
  其实刘启原本对陈嫣弄出来的手偶戏没什么兴趣,就当是小孩子玩意儿了,毕竟一开始陈嫣让演的故事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典故、传说之类。但最近因为一直卧床,陈嫣翻着花样给他解闷儿,这才发现手偶戏已经和他一开始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
  有了新鲜的、有趣的剧目,还加了可以配乐的小乐队,观看体验十分之好!
  而且他也觉得这种比起听琴有娱乐性多了,孩子们都在的时候,他越来越愿意气氛轻松一些。
  手偶戏板子很快听令过来了,这一次上演的剧目名叫《韩令升》。其实就是当初陈嫣在不夜县的时候写的那个复仇故事,反正陈嫣写着写着就成了武侠版《基督山恩仇录》,而且越写越长,当时可把桑弘羊这个忠实读者坑的不轻!
  喵喵?本来说好很快就能完结的呢?
  不过陈嫣若是想要乱写,胡乱完结掉,他又是头一个不干的…这就是追文读者的为难了。
  好在从不夜县回长安之前已经完稿,不然这回桑弘羊回老家洛阳过冬节也得惦记着这件事。
  陈嫣让一个已经刻意培养起来的、有写作天赋的婢女改了改,于是就有了剧本版的《韩令升》。拿出来给手偶戏班子来演,效果同样好的很!
  之前《韩令升》其实已经演过一部分了,刘启和陈嫣一起看的。不过这出戏很长,所以当时没有演完。正好今天有时间,可以接着看。
  虽然没有看前面的内容,但陈嫣稍微给刘彻做了一下前情提要,他也就清楚了。不得不说,这种复仇的故事是很有看点的——装逼、复仇、大快人心,这样的套路古往今来都很有市场。
  刘彻摸了摸下巴,表示清楚。
  然后就是一出好戏!
  刘彻虽然贵为太子,但娱乐活动也就是汉朝的那些,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是打猎和斗鸡…一开始觉得用个手偶演戏,不能接受,但习惯了之后就完全投入了,就像陈嫣一开始不习惯看布袋戏电视剧,总是难以投入,最后看习惯之后就投入进去了。
  主要是故事很对胃口!
  后面和陈嫣讨论剧情,大赞主人公韩令升那种‘事了拂衣去’的游侠洒脱——得体谅,他这个年纪正是中二没有毕业的时候呢。更何况,看汉武帝的一声,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没有从中二毕业。
  说的好听一些,他这人,至死都有一种少年情怀。
  知道陈嫣竟然是原本写了个故事的,立刻就伸手了:“孤且观观阿嫣的大作…阿嫣偏爱墨家、家,孤原来不信,现在才知道没有半个字的虚言。”
  刘彻唏嘘了好一会儿。
  陈嫣懒得听他说这个,婢女将手写的竹简送来后交给他:“这十几卷《韩令升》可没有副本,要还我的。”
  “知、知!”刘彻满不在乎,朝后挥挥手,自有宫人将这些陈嫣强调‘绝不可以弄丢的竹简’收拾的妥妥当当。
  安排好了这件事,刘彻想起什么道:“过两日孤出宫去上林苑,看看新训出来的马!”
  说着刘彻开始抱怨起了如今的马匹不够,马政太次等问题。颇有一种后世‘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定是体制的问题’的风范。
  陈嫣也不清楚这个时代的马政,但从她的角度来说,马政并没有刘彻说的那么不堪。事实上,从汉初起,因为在汉匈战争中屡屡因为骑兵弱势而汉军战败,所以汉代中央政府一直很注意养马的问题。
  不然日后汉武帝时期也不可能大搞骑兵——马的培育是需要时间、需要一揽子计划的,不是想要的时候就能立刻变出来。
  刘彻之所以这么说,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个急性子!前人筚路褴褛,很多事情是从头做起的,耐心也好了很多。在这一点上刘彻不一样,他很像后世那些过于热忱的爱国青年,希望国家快一点,再快一点!
  每次说到要对付匈奴的时候他都是最积极的,说实话,负责教导他的老师一方面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明君气度。具体的,体现在他对国家、对敌人的态度上,他真心想要国家快点变强,打倒匈奴这个大敌。
  这种急切地想要参与到国家建设中的情怀、过分强烈的主人公精神,非明君不能具备!
  但另一方面,大家又怕教出一个过分积极的君王。
  刘彻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然看穿了老师们对他时不时的打压,想要将他的性子扭转过来一些。对此他就很不爽了,纳闷道:“马政之事我同汲洗马论过,和别的博士也论过,一个个反倒说起我来了,我想要做好事也有错?这是什么道理!”
  看起来相当不满呢!
  陈嫣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心办坏事的难道还少?彻表兄此话不公!彻表兄过去还与我说过呢,有时也想让许敬他们几个办事,结果想的好好的,最后却都办坏了!”
  陈嫣说的许敬其实就是刘彻的伴读之一,除了韩嫣以外,他对其他几个都已经彻底死心了!本来还想通过伴读这一条线培养几个得力助手,算是后门权贵这一方插下的线。但让他们办过几次事之后他彻底放弃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那么废的人!
  照章办事竟然也做不到!
  对此陈嫣只能说,如果人人都能做到照章办事,那么天下能办事的人才就不会那么稀缺了!
  身处现代社会的时候她不觉得,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却是深有感触的。这个时代完全就是一种精英教育,下饺子一样出产人才根本做不到,合格的办事员十分缺乏!
  再就是培养方向不一样,现在的精英教育很多时候都是培养的学者,能务实做事的也有,但是不多。
  多方面因素影响,能让刘彻觉得过关的人,多少也能有点儿前途了。王侯子弟中不能说一个没有,但送来的几个伴读里也就一个韩嫣了——硬要说比例的话,也不是很低。
  陈嫣拿这件事说事儿刘彻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嘟囔道:“孤难道是好心办坏事?”
  陈嫣本来想用一种更好接受的说法去说这个问题,但是脑子里过了一路,忽然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好说的说法。而且这个问题挺严肃的,她也不想轻轻带过。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色道:“这是汲洗马与诸位博士在为彻表兄好呢!”
  刘彻的脸一下拉的老长,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讨厌的话之一就是‘为你好’。虽然他挺喜欢和陈嫣讨论一些问题的,但他是喜欢陈嫣的那些新思路,以及一些别人没有的眼界,又不是喜欢听她说教。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父皇还在一边看着呢,只能硬着头皮听陈嫣说。
  “阿嫣听闻西域有一国,其国主宫中有一条关于天子吃饭的规矩!一道佳肴,再喜欢也不能动第三口。”陈嫣没有像刘彻预想的那样,说些让人厌烦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显然引起了刘彻一咪咪兴趣,忍不住道:“一道佳肴不能用第三口,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君,丝毫不爱惜民力,非得如此以示豪奢?”
  这显然是各种‘贤君教育课’里常拿来教导刘彻的套路。
  陈嫣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这里头的缘故很多,不过要紧的只有两个。其一,防备他人下毒!别人不知道君王爱吃什么,下毒自然也就难了。若是随便下在一道佳肴中,只吃两口也毒不死人。”
  “其二,不让人知道君王喜欢什么!爱吃的食物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其他林林总总许多都是瞒着臣下的。”
  刘彻听着觉得可笑:“天下竟有如此防备毒杀的君王,也算是难得了。”
  首先,汉代还不太流行毒杀,这和此时的制药水平不合格有关,也和现如今的政治斗争没有那么激烈有关。
  其次,于刘彻而言,君王至少要对自己的皇宫有掌控力,只要对皇宫有掌控力,这种事几乎就是不可能了。所谓的试毒、监督之类的,都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安安心,不到王朝末年,到处乱现象的时候,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天子身上。
  陈嫣只能解释:“西域小国和大汉不同,他们往往国小,势力也复杂。这小国就是外族入侵,征服了原本的国家,所以根基不稳,总有些忧心。而且西域之地,毒蝎、毒草甚多,毒物剧烈,与中原也不同。这样的事儿在大汉难得,在他们那里却多见。”
  行叭,你就随便说说,我就随便信信.jpg
  其实听到这里,刘彻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的西域小国是陈嫣虚构的。他虽然不了解西域深处的国家,但这种将情况推向极端性的说法,怎么都像是在假设。
  不过他还是愿意和陈嫣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道:“不能表现出喜好是什么道理?卫丞相倒是教过我,必须收敛喜好,抑制享受…”
  这样说着,刘彻露出了有点微妙的神情来。一方面他知道其中的道理,毕竟在他现在这个位置,以及将来的位置,朴素一些是政治正确,虽然也不会真的让他朴素到哪里去。另一方面,他又对此并不信服,真要是那样,这太子、这天子也当的太憋屈了吧!
  呵呵。
  “楚王好细腰,”陈嫣轻巧回道,“君王喜好向来就不是‘好事’,彻表兄关心马政、对匈奴作战,汲洗马他们自然会担心。担心的是彻表兄表现的太过热切,反而引起不好的事——彻表兄的本意是好的,但其他人可是照着彻表兄的意思来也要犯错的啊!”
  陈嫣这些话其实算不得什么太深刻的道理,刘彻未必一点儿都不知道——太政治正确了,刘彻甚至不能反驳。
  干脆的,也不反驳了,他干脆顾左右而言他:“‘楚王好细腰’?是《墨子》中的典故罢!阿嫣确实偏爱墨家啊…”
  陈嫣并没有要逮住这位未来的汉武大帝说教的意思,但她的意思她还是想表达出来的,所以只是道:“对,是《墨子》,我早说我喜爱墨家…还是说之前的事罢,我要说的是,虽然君王显露自己的喜好不是什么好事,但非要显露的话也没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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