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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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九一语中的,串出一条线索,贞白蓦地抬首,抓起沉木剑就往外走:“我去衙门看看。”
  “哎道长,我也去。”
  “等等。”李怀信脱口叫住一只脚已踏出门外的赵九:“你先把衣服给我。”
  第21章
  贞白到县衙的时候,张员外的家眷正在门外吵嚷着,而看热闹的百姓听了来龙去脉也跟着帮腔起哄。
  那张员外的夫人也不进去,就守在门口煽动群众,喋喋不休的斥责官府欺压良民,贞白听了一耳朵,大致了解了昨晚的情况,梁捕头带人前往过三家大户,协商开棺一事,不容分说绝对会遭到激烈反对,这不是让死者不得安息吗!局面僵持不下时,官府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命他们协助办案。结果张员外是个暴脾气的大孝子,把官贴一撕,二话不说就操起手边那根棍子焊在了梁捕头头上。梁捕头完全没有防备,他都没想到张员外居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揍人之前都不带预警的,他若是手起棍落之时喊一嗓子,让梁捕头有个应急反应,脑门也不至于被开瓢。
  贞白在县衙外没站多时,就有人出来领她进去,是那名一直在暗处盯梢的衙役,见贞白直奔县衙,就立即进去通报了。
  行过百米甬道,梁捕头已经在此等着了,脑门包扎过一圈,额前的纱布被鲜血渗透,阴沉的脸上大写着烦躁。
  离得近了,贞白就听见后堂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是拐杖一跺,疾言厉色道:“欺人太甚,我们谢家绝不同意,否则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就撞死在衙门。”
  贞白驻足:“谢家人?”
  梁捕头一脸烦躁:“是,谢家老太太,年过七旬了,一听我们要开她老伴儿的墓,天不见亮就赶过来以死相逼了。”
  从昨晚到现在三户人纷纷找上县太爷,一个个指着梁捕头的鼻子骂,压都压不住,特别是那谢家老东西,仗着自己年事已高,碰都没法碰,一碰就往地上倒,她的儿孙见状,非说当差的殴打老人,纷纷造反,冲过来就要跟他们干仗,整个后堂闹得鸡飞狗跳,两边脸上都挂了彩。
  县太爷向来是把软骨头,总想着息事宁人,以和为贵,况且这三家都是本地大户,他们为了扎根,免不了会搭上一些官道上的人脉,影响深远,若因为这事儿闹出条人命来,惹急了这几户到上头告他一状,那他这头顶戴就别想戴了。因此县太爷狠狠叱骂了梁捕头一顿,就脚底抹油地龟缩了起来,把这一烂摊子撂给了他,到现在都不见消停,梁捕头想想就火大,更别说手下那帮愣头青,一个个炮仗脾气对着一帮刁民,没有领头的压制,吵不赢就要采取武力镇压,一听里头热火朝天的似乎又要干仗,梁捕头冲进屋,就见两拨人吼得面红脖子粗,一副撸起袖子开打的架势。
  梁捕头刀鞘猛地拍在门板上,暴喝:“妈拉个巴子!吵个屁啊,今天谁敢动手通通下狱!”
  众人闻言回过头,一时没了动静。
  可那谢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满头华发,是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下的人了,还怕你个小小捕头,佝偻着身子走上前,拿拐杖戳了戳梁捕头的肩胛,一脸的趾高气昂:“你倒试试看,我等奉公守法,犯了什么罪,岂是你们说抓就抓的,一句衙门办案,就想掘我老头子的坟,扰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简直岂有此理!”
  梁捕头治过无数地痞无赖,最头疼的就是遇到这种冥顽不灵且还振振有词的老东西,她占着理儿,又豁得出去,拿命维护着自己的底线,即便皇帝老儿来了她都能死磕到底。
  老太太戳完梁捕头收回拐杖,在地上又是重重一跺,威严道:“有本事,你就把我这把老骨肉拆了,开棺让我与老头子合葬。”
  他何止想拆,简直想把丫挫骨扬灰。
  梁捕头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骨印得发白,他眯缝了一下眼睛:“合葬啊?你老头子在不在坟里还另说呢。”
  老太太冷哼,同样冷嘲热讽道:“是吗?那你自家先辈的尸骨还在不在坟里去掘开看过吗?”
  “对。”张员外迎合道:“你要查空棺,先刨开自家的祖坟查查吧。”
  一有人起头,接二连三的人则纷纷跳出来助攻,梁捕头被他们喊得头痛欲裂,揉了揉额角,感觉伤口要发炎。
  贞白朝梁捕头靠近,低声说:“怎会闹成这样,你没有把死者的寿衣和那根锁阴绳拿给他们看过吗?若是自家亲人,那寿衣应该认得吧。”
  梁捕头蓦地一愣,他英明一世居然在这件事儿上犯了糊涂,闹得这个乌烟瘴气啊,差点骑虎难下,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蠢货,附耳吩咐手下人去验尸房取来,又狠狠拿刀柄敲了敲桌子:“肃静!肃静!都别吵了!”
  待众人安静下来,梁捕头说:“我这儿有一样东西,想让各位认一认。”
  老太太:“什么东西?”
  “已经命人去取了,各位一会儿看了便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梁捕头这葫芦里究竟埋的什么药。
  衙役很快将寿衣取了来,放在案前摊开,雪白的缎面上沾着泥垢,埋了二十年左右,已经陈旧。
  梁捕头扫视众人一眼:“从王六家院子里挖出来的,那具尸骨身上扒下来的寿衣,各位上前好生瞧瞧,有没有觉得眼熟的?”
  闻言,有些人退后了几步,嫌死人的东西晦气。
  梁捕头补充道:“这件寿衣的料子是上好的绸缎,价格不菲,寻常人家根本穿不起,也就在座的各位,整天山珍海味,锦衣玉食的度日,家中长者去世,自然是要厚葬的,儿女要尽孝道嘛,这种贴身衣物都得精心准备,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想必长者的陪葬衣物应是认得的,所以,还请各位上前瞧仔细了。”
  众人有些迟疑,视线在寿衣和梁捕头之间来回扫,还是张员外这个暴脾气的大孝子先前一步,靠到了案前。他细细看着,觉得这料子与他给老父穿上的有些相似,但又不能确定,只得俯身凑近,伸手捏起衣料。
  有人牵头,大家也都三三两两凑上前辨认,张员外直起身,将正要跟着自己去看的亲弟兄拽开,又掏出帕子不停地擦手:“不是。”
  那亲弟兄不悦道:“搞的什么鬼。”
  张员外压低了声音:“应该跟咱们没关系,只要这些官差不找麻烦,咱就别做那只出头鸟了。”
  毕竟民不与官斗。
  那亲弟兄看了自家老哥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你这出头鸟不都已经当了吗,把人官差头子的脑袋都给开了瓢,也是人现在还没空找你算账,这时候又想夹着尾巴做人,晚啦!”
  “嘶,我那不是气昏头……”张员外正要跟亲弟兄辩论一番,就瞥见官差头子追过来的犀利眼神,两兄弟立刻昂首挺胸,停止了窃窃私语,装得一副不愧于心的模样。
  梁捕头自是听见了张员外那句压低声音的不是,即便隔得较远有可能听岔,但看嘴型也是能确定的。
  梁捕头收回目光,现在桌案前围着沈家的儿女与亲眷,他们拢共来了七八人,壮声势似的齐齐撵上衙门,也确实把官府折腾得够呛,但相比谢家的老太太及护卫着她的子子孙孙,沈家就显得是小打小闹了,小打小闹完,就退到一边说:“这不是家父的。”
  “哦。”梁捕头把目光落到谢家老太太脸上,抬了抬下巴:“谢老夫人,也劳驾您过来认认吧。”
  谢老太太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但还是拄着拐杖蹒跚移驾,再有长子长女左右护法,其余的子子孙孙们谨小慎微地跟在其身后。
  要说谢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和风光,谢老太太功不可没,当年谢老爷子上当受骗,进过一批次货,赔光了全部家当,谢老爷子为此一蹶不振,成日以酒度日,是谢老夫人一肩抗起了全家上下的生活用度,每天起早贪黑,里外辗转,一个女人在外摸爬滚打,与不同阶层的人士周旋,逐渐有了起色时,谢老爷子许是良心发现吧,终于看见了妻子的艰辛与付出,扔了酒壶决议重整旗鼓,与夫人一起,振兴谢家。
  所以,即便谢老夫人如今年过七旬,早已不再干涉家族生意,却仍是一家祖母,余威尚在,受后代敬爱,只要她一发话,谢宅上下无一不从。
  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摸到那件寿衣时,还是没能扛得住,她颤着枯槁的手,只说了句“这是我的针脚”就倒进了自己儿子的怀中。
  怎么可能!谢家上下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但老太太说这是她的针脚,当年老爷子溘然辞世,走得安享,老太太虽然伤心,却也明白世人垂老,终有这一天,便在灯下亲自缝制了老伴儿的寿衣,同时也给自己缝制了一套,备在箱底。
  自己的针脚断不会认错,可是当年老爷子下葬,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这衣服穿在谢老爷子身上,怎么可能从王六家的院子里挖出来。
  谢家所有人七手八脚的围住老太太,生怕出现任何闪失。
  既然寿衣有人认领,梁捕头反倒不急了,待他们把老太太扶在椅子上,端茶倒水的伺候顺气儿了,已经耗去大半个时辰,中途梁捕头命人去把保和堂的大夫请来,诊完脉又扎了几针疏通气血,老太太才总算缓过来。
  陈沈两家一脸担忧的问候了几句,实则等不及看戏,有人还装模作样的上前表示:“这个出殡之后啊,按照规矩,上山到墓地都会开棺见逝者最后一面,谢老爷子下葬的时候,那么多子子孙孙都去送了,亲眼看着入土为安,怎么……”那人适时的住了嘴,把话题抛出了,说得人人都很好奇。
  一个年级尚幼的男孩儿灵光一闪:“不会是,有人知道谢老爷是城中巨贾,儿女定会厚葬,所以起了贪念,想去偷陪葬……”
  有人立即捂住了那男孩儿的嘴,谢家长媳怒斥一声:“胡说八道。”
  梁捕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像一个旁观者,靠到了贞白身侧,手里捏着那根从尸骨腿上剪下来的红绳,酝酿着啥时候拿出来问问这是不是他们夫妻俩的结发绳,才不会刺激得老人家当场气绝了,梁捕头正在为难,就听贞白低声问:“谢家老爷子,可是单名一个远字?”
  “嗯?”梁捕头有些没听清。
  贞白想起前日,上山替王六择吉地,路过一块墓地,碑上刻着谢远之墓,便问:“谢老爷子,可是叫谢远?”
  梁捕头微讶:“你怎么知道?”
  “之前路过他的坟地。”
  梁捕头盯着她,半响才道:“真巧。”
  贞白补充:“给王六择坟地的时候,正巧经过。”
  “哦。所以你今儿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贞白看向梁捕头:“还记得之前,王六夫妇为什么非说女儿在谢宅吗?”
  梁捕头神色一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说是女儿托梦……等等,你什么意思?”
  贞白言简意赅:“我觉得谢家有问题。”
  第22章
  “我知道谢家有问题,不是,王六夫妇更有问题。”梁捕头指了指贞白:“凡是讲证据,你别给我来装神弄鬼那一套,老子不信邪,托梦什么的,都是日有所思,哪儿跟哪儿啊你就想联系在一起。”
  贞白满不在乎的转过脸,视线落在案前那件寿衣上。
  “我不相信!”老夫人压制着激动,低低地喊出一句。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梁捕头道:“没有亲眼所见,谁都不相信,就算一具尸骨和老爷子的寿衣摆在我们面前,没有打开他的坟冢确认里面是一具空棺,衙门也不会妄下定论,您说对吧,老夫人?”梁捕头走上前,将那条红绳递上:“还有这个,您给瞧瞧,是否是老爷子的贴身物?”
  老夫人颤巍巍伸出手来接,仔仔细细地瞧完后,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着实对此物没有任何印象:“不是。”
  梁捕头见她的神态不疑有假,又道:“可否是家中子女所赠?”
  谢家在场几人纷纷摇首,都表示自己不曾送过老爷子这种东西,一般都会投其所好,送老爷子古玩或字画。
  梁捕头将红绳拿回来,背着手道:“那就开棺确认吧,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太太坐在木椅里,握紧拐杖的枯手微微颤抖着,历经一番煎熬。
  梁捕头续道:“若我们挖出的这具尸骨真是老爷子的,也好将他葬回祖宅,入土为安,这么抛尸荒野实在……”
  “开!”老夫人中气十足地一个字,截断了梁捕头的言辞。
  “母亲……”儿女不敢置信的看向老太太,正欲劝解,被老太太抬手制止了,她撑着拐杖,在女儿的搀扶下站起身,神色肃穆:“若是乌龙一场,扰了老爷子安寝,那么梁捕头,定会给我谢家一个交代?”
  梁捕头迎上老太太那道强硬的目光,应诺:“自然。梁某愿从此脱下这身官服,上谢家、谢老爷子坟前磕头赔罪。”
  闻言,众衙役惊呼:“头儿……”
  这回赌大了。
  “好!”老太太高声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到时可容不得你抵赖。”
  梁捕头勾了勾嘴角:“梁某向来一言九鼎,老夫人该担心的,应该是老爷子不在墓里吧?”否则,这老顽固绝不会答应他们开棺。
  一行人上山的路上,衙役忍不住问:“头儿,你真有把握吗?”
  梁捕头摆摆手:“一半一半吧。”
  “啊?”衙役急了:“那你赌这么大,真不想混啦。”
  “你去赌钱的时候有把握吗,没把握你就不赌了?不照样输得精光了回来,跟我这儿蹭吃蹭喝的。”
  “这能一样吗?!我只是输个几顿饭,你这直接把饭碗都砸了。”
  “听你这意思我只能当个铺快了是吧?瞧不起谁呢?”
  “不是,头儿……”
  “行了别磨叽,指不定谁输呢,孙大夫跟上没,万一那老太婆一会儿厥过去,别挖个坟还闹出人命来。”
  衙役往回看了眼,找见那个背着药箱的人才道:“后边儿跟着呢。”衙役又盯着前头的轿子发表意见:“你说这么大岁数了折腾啥呀,山路又不好走,坐轿子里头颠一颠的,别给颠挫骨了。”
  “你媳妇儿或是爹妈的坟给人刨了,你就是断骨了你也会爬上山来。”
  衙役想了想:“也是。” 他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队伍里还有陈沈两家的人来凑热闹,吭哧吭哧的往山路上爬,衙役最后扫了眼几步开外的贞白,低声问:“她来干啥啊?咱开个棺材而已,跟个女冠跟闹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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