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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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晋庭舞剑
  户部尚书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股气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不光是汝州,陈州,这天下六十四州的赋税多半如此。朝廷规定的数额归入国库,其他巧立名目的收入就孝敬了阮府。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臣敢用脑袋担保,进了阮家库房的银钱,比起国库税钱,只多不少。这还不算上各地官员单独送给太师和阮相的孝敬。我们远的不说,便说近的。您还记得七年前,阮相借着您寿辰提出减免天下三年赋税吗?”
  官家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朕记得,当时太师说恰逢灾年,颗粒无收,建议朕免了三年的赋税。朕体谅民生不易,故而节衣缩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开销。”
  户部尚书也顾不上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当时您是免了天下的赋税,户部也免了天下的赋税。可天下百姓,那三年的赋税,其实一个铜板也没少。全都由阮家党羽经手,巧立名目,通过各种途径,进了阮府。阮家在京城南边那处庄园,就是那时建起来的。”
  官家气得直发抖,“你,……他!这……他怎么敢?!你们居然就这么瞒着了?”
  户部尚书哆嗦得像个筛子,但还是把话完整的说了出来,“陛下,您以为我们管着户部,可其实,阮家党羽遍布六部,自有自己的一套人马。许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这个户部尚书点头,他们就能办了。我们便是想说,可您也得信啊。那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向您上过密折,您要么留住不发,要么高拿轻放。再严重的事情,您最多也就是在朝堂上点到即止。你以为那样太师和阮相就会收敛。可您瞧瞧,那些当年敢开口的人,如今全家连个坟头都找不到了。莫说别人,便是崔晋庭崔指挥使的父亲,不也是死在太师手中嘛。可是连他穷追数年,挖出铁打的证据都不能手刃杀父仇人,更何况他人?”
  孙道佑这会儿后背都湿透了,心道:今日方知一鸣惊人是何等情状。老大人,您能不能悠着点说,这么一下子,莫说陛下受不了,连我也受不了啊。
  官家确实被打击到了,脚下一个踉跄。陈公公连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他将官家扶到椅子上坐好,在官家的背后给他顺着气。
  官家的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知道阮太师和阮相手里不干净,但这跟他预料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啊。一国赋税,应用以养一国之民;而实情却是一国赋税之数倍,养着阮家这一家子社稷之蛀虫。
  “来人,传……”
  “陛下。”肖蘩易适时地开口站了出来。“陛下别急着传太师和阮相前来对质。陛下有没有想过,国库内的赋税,要用于全国各处。可是比国税更多的钱流进了阮府。阮家虽然奢靡无度,可即便是如流水一般的花钱,他也是花不完的。阮家的钱,到底用在了何处。如今,阮奉之手中的兵力两倍于崔指挥使。京城的安危全靠佐卫京畿安危的西郊大营,可里面的将领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能不能信得过?京都城防的人又能不能信得过,禁军守卫又能不能信得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陛下,您不能不防啊?”
  官家几乎说不出话来。阮太师父子盘踞朝堂已经几十年了,这搜刮来的财富,已经是无法计算的数目。他们要是想拉拢一个官员,其实不必其他手段,只用金钱一招,便可百试百灵。
  只有崔晋庭,这个他一手领大的孩子,永远不会站到阮家的一边。也只有他,能完完全全的信任。
  “陛下,必须稳住阮太师父子,必须等到崔指挥使回到京城,掌握住兵马,才能进行下一步。”肖蘩易恭敬地道。
  官家陡生一种挫败感,“我以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肖蘩易面上不显,心中却嘀咕:眼下这危局,您才是最应该负责的人。身为天子,任意行事,用人只凭喜好,对于阮家父子是,对于崔晋庭也是。也亏是崔晋庭跟阮家是生死仇敌,而且身边还有个看起来无害的凌厉人和瑶华。否则,只怕阮太师一死,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陛下,如今阮奉之有万人在手,崔指挥使的兵力不到他一半。按照阮家的性格,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崔指挥使的。”肖蘩易提醒他。
  官家眉头紧皱,但他毕竟经过无数的风波,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想对付晋庭,也没这么容易。来人,传旨晋庭,许他便宜行事之权。”
  肖蘩易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来了。不过,他到底是崔晋庭一边的,也就不给自己拆台了。
  密旨万分火急地传到了汝州。
  崔晋庭接到密旨之后,有些出乎意料。他留住那名传旨的内侍,“官家为何会下了这道旨意?”
  那内侍本来就得了陈公公的授意给他传话,“……当晚肖大人……”
  崔晋庭难掩惊讶之色,待那内侍下去休息了。他将旨意递给了瑶华,“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他并没有神机妙算到阮家能如此胃口。他只是认为陈州这场兵祸的源头在阮家身上,只是陈州已经一片水深火热,自然无从查起。所以他才从汝州入手,准备另辟蹊径。但没想到,竟然意外地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瑶华仍然是那副病先生的模样,她也听到了那内侍的话,此刻接过密旨细细地看了两遍,“阮家如此胆大妄为,如今被你揭露开来,既是你的机会,也是陛下的运道。否则,再过几年,只怕这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
  她不知道,远在京城的肖蘩易跟她也有同样的感慨。
  崔晋庭就喜欢她这副波澜不惊,稳操胜券的样子,很想啃她两口,可是看着那张蜡黄逼真的男子面容,实在有些亲不下去,便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靠运气吃饭。这实在是意外的收获,我们可得抓住了才是。”
  崔晋庭一振袖子,“来人。”帐外的心腹闻声而至,片刻之后,又纷纷领命而去。
  ……
  “什么?崔晋庭将反贼都放了?”阮奉之听到下属来报,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来汝州就不是主战场,兵部强压着崔晋庭驻守汝州,就是让他看得到摸不到战功,若是崔晋庭着急上火,为了求功,违反兵部命令跑来陈州抢战功,那对于阮家便是意外之喜了。可是,好不容易抓住的反贼,不砍了脑袋,反而将人都放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崔大人不但将人都放了。而且还让兵士们送他们返乡,一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探子也是一头雾水。陈州这边为了能有点可以写在奏折上的战功,就差要杀平民冒领了。可汝州那边,却把好不容易抓到手的人,都放了。
  阮奉之望着大帐里的一堆幕僚,人人脸上都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崔晋庭脑子坏了?
  阮奉之连连挥手,“再探。”
  探子只好下去了。
  与此同时,在汝州与陈徽一直暗中联系的人却将信息通过信鸽等秘密途径,将汝州的消息传给了陈徽,所以陈徽竟然比阮奉之更快知道了汝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晋庭将那些百姓都放了,甚至,让百姓带头指认,将汝州的恶吏都抓了起来。”陈徽也有些难以置信。
  旁边有人点点头,“大帅,有十多处的消息都是如此。这个崔大人确实跟阮奉之那狗贼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陈徽沉默了下来,从他被推上了大帅这个位置之后,他就没有退路了。别人瞧着他登高一挥,应者云集,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他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这个方脸的中年汉子,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默寡言,去年的豪气血勇,如今都沉淀成了一缕缕的小心谨慎。
  一旁有人道,“我在京城时,也听过这位崔指挥使的大名。不过,他声名鹊起,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他跟阮家有杀父之仇,所以,谁都有可能跟阮家合作,唯独他不可能。”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有人反问,“朝廷说我们是反贼,而崔晋庭是朝廷的官。不管他跟阮家是不是一路,他跟我们都是对头。难道不是吗?”
  第一个开口的人挠了挠头,“我只是觉得,崔晋庭在这会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不是太奇怪了些。他是来剿匪的指挥使。按理说,那些前来援助我们的百姓碰到了他的手里,砍头领功才是他应该做的。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崔晋庭想做什么?又或者,有没有可能,崔晋庭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消息?”
  “谢三,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反问的人嘲笑道,“若是那个姓崔的真的有心,就应该像那个阮奉之一样,许我们些大官当一当。我们便是不去,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原来也有可能是个富贵命啊!”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人道,“呸,那个阮奉之,以为拿个咗牙花的许诺,我们就会上当。呸,当我们不知道吗,陈州这么多年那些数不清的税钱,大半都被瞿常那个狗东西拿去孝敬他家了。我们要是向阮家低了头,朝廷肯放过我们,阮家也不会放过我们,迟早也是个死。可陈州百姓,还是过着这样的苦日子。那么老子死了,又有什么意思?”
  “对,我们便是死了,也要拉这个姓阮的一起去见阎王……”
  众人义愤填膺。
  说来阮奉之也是倒霉,要是造反的是普通百姓,不明白陈州的弯弯道道,他来招降,说不定就能成了。可是陈徽他们是真正的陈州地头蛇,瞿常跟阮家的关系,他们便从这税钱的流向也看明白了。所以阮奉之开出的招降条件,他们一个字都不信。
  反正都是死,与其窝窝囊囊的做个受气包,被人慢刀子割肉;还不如在战场上来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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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意在陈州
  但是陈徽到底不是乡野莽夫,他造反是为了陈州百姓求一条生路,而不是肆无忌惮地发泄一通,然后抹了脖子求个痛快。
  阮奉之一边用高官厚禄引他们上钩,一边对陈州的攻势日夜不停,摆明了根本不会放过他们。他们扛得住阮奉之一时,可后面还有有李奉之,王奉之,总会有一日扛不住的。说实话,他也知道这一日并不会太远。
  那么如何才能解开陈州的困局?打不过,逃不掉,那就只有接受招安。但是就像这些兄弟们说的,向阮家低头,那他们还不如去死。
  但转个方向,如果向崔晋庭低头呢?他们将这个功劳送进崔晋庭的手里,崔晋庭是会同意招安?还是会借机设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徽思来想去,单独留下了谢三。
  谢三一听他所言,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觉得可以接受崔晋庭的招安。”
  陈徽面色凝重,“可是,崔晋庭能信得过吗?”
  谢三叹了一声,“如今的陈州就是个空壳子。瞿常搜刮的东西大头都孝敬了阮家。他自己留下的金银珠宝倒是不少,可是如今陈州根本买不到粮食,那些个玩意儿不能当饭吃。我们挺不了多久的。”
  两人说到这里,心情都非常沉重。
  谢三无奈地抹了把脸,继续道,“要么死,要么降。可是要在阮奉之与崔晋庭之间挑一个低头的人,老实说,便是崔晋庭没有如今的名声,就冲着他不是阮家人,我也会选择他。更何况,我觉得崔晋庭其实就是借着汝州的事情,在向我们传递消息。汝州前来投奔我们的人络绎不绝,这些人要是被谁抓住,都是死路一条,杀一儆百,还能捞功。但崔晋庭居然肯放人,而且将那些为非作歹、狗仗人势的东西都抓起来。我是真心希望,他其实是想帮着百姓做点事的。只要他有此心,我便是将自己的人头送到他手里,助他青云直上,我也是愿意的。大帅,我愿意前往汝州,去见崔晋庭。”
  陈徽望着他,眼中有了湿意。谢三与他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兄弟。若不是因他,谢三如今还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也不会落到如今回不了头的地步。
  谢三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大丈夫,言出必行,落子无悔。何必作此妇人形状。你只切记。若是我传回来的消息摁了两个手印,便是真的。若是没摁,或只摁了一个,你须得将消息反过来看。我若回不来,你也不必难过,我在下面等你一等,下辈子,我们一起投胎,做对亲兄弟。”
  陈徽紧紧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哭出来。
  谢三连夜溜出了城。
  阮奉之虽然围住了陈州,但也不可能将整个陈州城全都包围起来。对于陈徽他们来说,溜出去几个人,还是能办到的,只是马匹什么的就别想了。
  待谢三想方设法赶到汝州,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一入城门,就看到城门两侧的木头牢笼,满满当当,关的全是人。
  咦,不是说崔晋庭把人都放了吗?谢三再仔细一看,里面关押着的人,许多是穿着白色的里衣,想必是直接被扒了官服才会狼狈如此。而其他的人,身上的衣料也不错。看来,都是些官员和小吏们。
  旁边还有老百姓冲着他们指指点点。当然也有这些官员的家人们远远地望着他们,哭哭啼啼地抹眼泪。
  谢三张望了一番,便去找了他们留在汝州的人,“不是说崔晋庭只抓了些小吏吗?怎么我看那关着的,还有几个汝州的大人物。”
  他们的暗探想到这个,心里十分痛快,“这个崔晋庭崔指挥使,果然是个血性汉子,一点都不怕得罪阮家。他刚开始只是抓了些小吏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从小吏嘴里撬出了更多的线索,抓的小官们就越来越多。如今,连汝州通判都被他抓起来了。”
  “什么?”谢三十分惊讶,汝州跟陈州紧挨着,他深知汝州通判是个什么货色。这个家伙跟瞿常可是一路的,借着阮家的势,连汝州知州都不放在眼中。可是崔晋庭居然敢将这样的人物拿下。
  唉,谢三忍不住叹了口气。崔晋庭怎么没早点来陈州,他要是去年这个时候来陈州,局势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今日所见,谢三对崔晋庭更添了一分信心,“崔大人准备将这些人怎么办呢?”
  “据说,崔大人要将这些人都押送回京,要告阮家搜刮民脂民膏,逼反百姓。”暗探道,“谢大人,要是崔大人真的这么做了,汝州的百姓就无罪了。而我们陈州,是不是也就没事了?”
  谢三心想他也想如此啊,但此事干系着陈州上万兄弟的性命,他追问,“消息可靠吗?”
  “这话是崔晋庭身边的一个幕僚说的。此人姓贾,百姓都喊他贾先生。据说,刚开始就是他替百姓去崔大人面前说情,崔大人才放人的。”暗探回答。
  谢三吃了这么多苦来汝州,就是想见崔晋庭一面。但是崔晋庭贵为指挥使,怎么可能说见就见。“你可知这位贾先生在何处?能不能见上一见?”
  那暗探早就留意了,“这位贾先生如今就在州署里面,据说在查汝州通判的罪证。他跟崔晋庭手下的那些文吏一起住在州署不远的一个客栈里。您若是想见他,倒是不难。毕竟,常有汝州官员悄悄地去找他‘谈心’。”其实就是帮他收集阮家罪证。
  谢三兴奋地一拍手,“太好了。你速速帮我安排一下。越早越好。”
  那暗探看了他一眼,谢三整个人像从泥堆里爬了出来的,那双鞋更是连脚趾头都露了出来。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大人还请先沐浴更衣,我这就去安排。”
  待到了晚间,离州署不远的那家客栈又挑起了灯笼。如今汝州虽然安定了些,但是外地商贾都没人敢来呢,许多的客栈都是空着的。这家一下子住进了许多的军中人物,但还照给房钱。把客栈掌柜高兴地见牙不见眼,全心全意地伺候着,就怕他们一不满意,搬去了别的地方。
  “哎吆,贾先生回来啦,辛苦了吧,热水都备好了。我这就让伙计给您送到院门口。”掌柜地笑着跟他打招呼。
  “贾先生”和瑶华笑着冲他点点头,领着人进了客栈的一处独立的院子。
  进了院子后,瑶华直接进了内室。阳舒连忙道,“先生,我给您卸了这些东西吧?松快些。”
  瑶华摇摇头,“算着时间,陈州那边该有动静了。要是半夜来人,哪有那功夫重新弄。就这样吧。不过倒是这嗓子,声音是变了,可实在肿胀的难受。要不,你先给我用金针缓一缓,明日我便说受了风寒,不开口说话了。”
  阳舒忙道好嘞。掏出金针来,在瑶华的脖子上扎了一溜。瑶华端坐在那里任由她摆布。因金针过穴需要些时间,瑶华索性合起眼睛,休息一会儿。
  可连半盅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有人拍打院门,“先生,给您送热水来了。”
  海安起身去开了门,外面的一个面生的伙计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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