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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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凑近车厢一侧的墙壁,货运车厢并无窗户,但却在隐蔽处开了透气的格栅,他的视线穿透铁板与铁板之间的缝隙,看到站台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稀薄的雾气,身穿制服的人正在灯光与雾交织出的背景中走来走去,一名拎着大量钥匙的管理人员正在锁上站台尽头的一扇栅栏门。
  温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之前已经出现了数次‘告密者’,但都在触发了关键意识锁之后被清除,这一次脱离网络的心智却是在触发意识锁之前凭空‘消失’的……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屏蔽了所有心智连接……”
  尤里收回视线,看着黑暗中的一个个人影,嗓音低沉“看来连续出现的异常情况已经引起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警觉,皇家法师协会出手的话,要屏蔽掉心智连接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家法师协会和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反应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了一些,”温蒂轻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告密者’会造成多大破坏……”
  “大部分中层及以上成员都已经完成统计和标记,之前也送走了两批人,情况还在控制中,”尤里回到板条箱上,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核心层不会出现告密者,动摇的大多是中层以下……他们掌握的情报有限,罗塞塔·奥古斯都很难第一时间确定我们的详细计划,所以这趟列车应该还是安全的……但后续的人必须尽快制定新的路线了。”
  “下一趟列车要取消掉么?”
  “取消掉,不能再进行大规模的转移了,”尤里点点头,“让留在这边的同胞们分批行动,零散越境……”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可惜,心灵网络现在只能以基础模式运行,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灵敏准确地监控到每一个节点,只能在告密者触及到意识锁的时候才做出反应……肯定会有大量漏网的动摇者。”
  “都是意料之中的损失,我们只要尽可能保住核心人员和资料,”温蒂慢慢说道,随后皱了下眉,“不过丹尼尔那边……”
  “他应该是安全的——丹尼尔在两年前还只是中层神官,平常打交道的人很少,晋升主教之后则开始在奥尔德南活动,由于活动区域特殊,他的身份在教团内部保密程度一直很高,知情者都是可靠的人。不过也要对他做出一定的提醒,他毕竟是在奥尔德南……”
  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刺透了安静的夜幕,也打断了尤里后面还没说完的话。
  车厢内一瞬间安静下来,一种难言的紧张和期待情绪在人群间弥漫着,有人靠近了墙上的隐秘透气孔,透过铁板之间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
  站台上的灯光穿透薄雾,魔法投影的辉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人在雾气深处吹起了哨子,锐利的声音从站台一头传递到另一头,而隐隐约约的震颤则开始从车厢的底部传来,动力脊充能的嗡嗡声变得越来越明显。
  接力桩顶部的灯光由红转绿,站台缓缓向后退去,这台沉重巨大的工业机器发出嗡嗡的低吼,开始越来越快地在铁轨上滑行,向着远方稀薄的雾气深处不断加速,一头扎入了这苍茫的夜幕中……
  ……
  玛丽扭亮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让这柔和的灯光照亮客厅,之前充盈在客厅内的黑暗和淡薄星光一瞬间被人造的灯火驱散,温暖和明亮的氛围营造出了令人舒适的安全感。
  随后一个声音突然从角落传来,让正准备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的年轻女法师差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导师……您还没睡?”玛丽转过头,惊讶地看到丹尼尔正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沙发前的圆桌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老法师的眼神中带着询问,让年轻的女法师慌忙反应过来,“啊,我在皇家图书馆查资料……不小心错过了时间……”
  “喜欢学习是好事,但差点被锁在图书馆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丹尼尔摇了摇头,一边示意玛丽走到近前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有遇上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情么?”
  “没有啊,”玛丽一边在丹尼尔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一边疑惑起来,“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不过最近要小心一些,不要对外人说太多关于我们之前在西部隐居时的事情,”丹尼尔嗓音低沉,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叩击着那个放在圆桌上的小箱子,在貌似思索了一下之后,他把小箱子向前推去,“玛丽,这个箱子交给你来保管。”
  “啊……好,好的,”玛丽先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导师的命令,在手接过箱子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导师,这里面是什么?”
  “……我的一些笔记和资料,都是过去多年整理下来的,”丹尼尔随口说道,“其他学徒都不是能认真对待这些东西的人,他们能把自己的学问搞明白就不错了,你多少比其他人聪明一些……”
  玛丽听着丹尼尔平淡无波的嗓音,眼睛却因惊愕而越睁越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导师,您这是……”
  “别这么紧张,有备无患罢了,”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语气严厉起来,“看你这动不动就大惊失色的样子,哪有一点魔法师的沉稳?我怎么放心把东西交给你?”
  玛丽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言语,坐在对面的丹尼尔则略有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随后却又说道“你知道心灵网络的事情……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主人战胜了一个神明,但却有意志动摇的人惧怕祂……
  “玛丽,如果出了状况,你就继承我留下的东西吧,我没什么人可托付,也就你多少算是我一大群不成器的学徒中比较聪明的一个……
  “温莎或许尊敬我,但她更忠于她的皇帝,她是我教出来的,但已经不是我的学徒了。
  “至于现在,你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便好,记住,这只是个准备,我们几乎不可能用上它。”
  玛丽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小箱子,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导师,老法师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深陷的眼窝中惟有一片平静。
  这个可怕而强大的老人,是什么时候彻底褪去了疯狂与偏执的?
  玛丽突然发现自己竟错过了这个变化的最后阶段,她沉浸在奥尔德南的图书馆与魔法实验室里,沉浸在全新的、能够尽情学习的环境中,像一块海绵般贪婪地汲取知识,享受着一个正常法师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而现在她突然惊醒过来,竟惊讶地发现她那可怕的导师……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像是个普通的垂暮老人了。
  她猛然反应过来,习惯性地缩着脖子,低下头“导师,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丹尼尔淡淡说道,随后手扶了一下桌子,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今天早些休息,明天我们还有实验要做。”
  他离开了圆桌,佝偻着的身体向前弯曲着,向着不远处的楼梯缓缓走去,一条条人造神经索安静地垂坠在他身后,这些生化改造的产物曾经让玛丽惧怕不已,然而现在它们却仿佛是一道道无生命的负担,沉重地压在老法师背后。
  “导师,”玛丽突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却在开口之后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她好像有满脑子的话想说,但临到开口时大脑中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几秒钟尴尬紧张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组织出一句语言,“导师,您……后悔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她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了,问的话不但大胆,而且简直称得上冒犯,这不是一个学徒该对导师说的话,尤其是在现在的场合下。
  然而老法师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为之暴怒,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慢慢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直到踏上第一级阶梯,他才用低沉缓慢的嗓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朝闻道……”
  玛丽怔怔地站在那里。
  导师说了一个古怪的短语,是用几个单词生造组合出来的,但她能听懂,而且她知道,这个短语是那位伟大的“主人”说过的,近似神明的“主人”在和导师谈论学识的时候曾用过这个短语来描述求学者,而导师一直都很喜欢它。
  但导师现在用这句话来回答,用意何在呢?
  玛丽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她抬头看去,导师已经消失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了。
  ……
  “陛下,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博迈尔勋爵坐在椅子上,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服的下摆,长时间的说话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但此刻他却不敢再向戴安娜小姐要一杯润喉用的冰葡萄酒,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出来的东西里有多少是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的内容,因此在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他便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那般坐在原地,等待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对自己做出判决。
  可一个帝国统治者此刻显然没兴致追究一个小小勋爵的罪过。
  “这么多年……他们竟一直躲在奥兰戴尔,躲在大坍塌的废墟下面……”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右手放松地搭在扶手上,左手则搭着右手的胳膊,“永眠者……奥古斯都和他们两不相欠了。”
  博迈尔勋爵脑子有些混乱,但还是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陛下言语中的某些字眼,在短暂的错愕惊讶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恐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外传的东西,于是赶快垂下眼皮,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我们必须立刻着手铲除这个邪教组织,”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天籁般拯救了博迈尔勋爵砰砰直跳的心脏,“他们竟在暗地里发展到这种规模……这已经不是什么小问题了。”
  “确实如此,”罗塞塔点点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全面撤离以及清除在各地留下的痕迹,但一个这么庞大的组织,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悄无声息地消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边说着,这位提丰统治者一边轻轻笑了一笑“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一帮邪教徒,敬畏地把他称作‘域外游荡者’,认为他是从世界之外侵入现世的‘类神’,这倒是我怎么也没想过的。”
  “陛下,邪教徒的行事癫狂,但我们仍要重视这份情报,”温莎·玛佩尔立刻说道,“至少我们可以肯定,高文·塞西尔通过某种方式渗透控制了帝国境内的永眠者,这无疑是非常可怕的隐患,他等于由此在帝国布下了无数的眼线……这件事必须立刻得到迅速且隐秘的处置。”
  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严肃,与此同时,温莎·玛佩尔继续说道“另外,关于‘域外游荡者’这个说法也必须认真对待。一个死去七百年的古代英雄突然复活,这件事本身从一开始就非常古怪,我觉得……的确不能排除有某种人类之外的‘东西’在占据高文·塞西尔的躯壳,造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复活奇迹……”
  罗塞塔听着温莎·玛佩尔的话,却突然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陛下?”
  “我不在意那具身体里是谁,或许他刚从棺材里爬起来的时候确实是‘高文·塞西尔’,但从他开始推行他那一套新秩序开始,他曾经是谁就不重要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沉声说道,“那是个英魂也罢,是个邪灵也好,甚至是某个神明的化身都可以,对我们而言,他唯一有意义的身份就是‘塞西尔皇帝’——我们的邻居。
  “不过……‘域外游荡者’这个称呼……倒确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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